暗示

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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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這次匆匆回訪中,我得知原大隊書記四滿後來當上了縣委書記,眼下又成了在押的貪案要犯。我有些惋惜,想起當年他在關鍵時刻的手下留情時還有點慚愧:他幫過我們而眼下我幫不了他。

當時“反動組織”一事鬧開了,鬧開的內情我以後會說。這裏先說鬧開以後,消息傳來,我們全變了臉色,膝頭控製不住地哆嗦,講話都有些結結巴巴。隻有大川還冷靜一些,陰沉著臉,抽著煙,要大家不要慌亂。我們都被民兵押到大隊部接受審問,其中大川被關押得最長,整整七天,據說還挨了四滿的兩記耳光,手臂上留有捆綁的血痕,好幾天裏無法伸直。

他是我們的頭,當然是反動組織的首犯,審問中索性把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算是有種的漢子。後來的日子裏,他不多言語,一反常態的溫和,對女生也不再是壓下眼皮,一條窄縫裏的眼光要看不看。他把小雁和小青叫去,語重心長了一番。交代她以後去學學繡花,學學裁縫,好歹也能混口飯吃;交代她們以後做事不要太逞能,偷偷賣血的事更要適可而止。看著他一派慈祥長輩從容安排後事的模樣,兩個女生都哭紅了眼睛。

大家越是心情沉重,他倒越是放鬆,對著門外的青山做做擴胸動作,說你們真是經不起事嗬,不就是要一顆人頭嗎?早死晚死都是一回事麽!他喝下一碗穀酒,高唱一曲現代京劇《紅燈記》裏烈士就義的唱段:“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

唱腔在靜靜的山穀裏特別宏亮。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很多天都過去了……大川的《紅燈記》都唱乏了,擴胸動作也做乏了,還是沒有出現我們預料中的囚車,甚至沒有什麽陌生的官家人進村來。大川刮了胡子剃了頭,換上了他最好的一套衣和一雙回力牌藍色球鞋,一心一意地等著被捕甚至就義,一直沒有出工幹活,等著等著都有點茫然無措了,不好意思了,這天終於忍不住還是扛一把鋤頭來到地上,顯得有點灰溜溜的乏味。他衝著手中一把禿鋤大發脾氣,鋤楔釘緊了又掉,索性三下兩下把鋤楔砸得開了花,似乎是記熟了台詞並且化好了妝的演員,等來等去隻等來了演出無限期推遲,最他媽讓人窩火。連我們也覺得,故事如果這樣不了了之,雖然是謝天謝地的大好事,卻也讓人有點空忙一陣的失落感。是一個驚險恐怖片隻演了半截子,有頭無尾,讓人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