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很久以前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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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憶越來越糟。我明明記得朋友就住在這個學校,住在荷塘邊一列平房的最南端,我去敲門時,應門人卻是一位眼生的老頭。他說他痔瘡出血無法排便,一聽說我不是李醫生,沒好氣地狠狠關門。

這使我驚訝不已。我在校園裏來來回回至少躥了半小時,從各個視角來核對我記憶中的印象,最終還是來到了老地方。不可能不是這口荷塘,不可能不是這列平房。我再次敲門,把老頭惹火了,說你神經病嗬,我要報警啦。

但我明明記得上一次自己就是在這扇門前告別朋友。朋友不甘心慘敗,定要拉我再戰三盤棋。他那天喝醉了酒,照例把明天說成昨天,把昨天說成明天。他結結巴巴地威脅:“你昨天要是不來你你你就不是人。”他的妻子則在他身後捂嘴一笑。

我不敢再敲門。我想打一個電話,問問另一個朋友我是否記錯了地方。好容易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亭,一個漢子從亭裏衝出來與我撞了個滿懷。他發出見到蠍子時的尖叫。

我看見他的笑臉,才知道叫出的是喜悅。

他叫了我的名字:“你不認識我了?”

“我們……見過麵麽?”

“你怎麽這樣健忘?”

我實在想不起來。

“我是蘇誌達呀。”

我假笑,差不多默認了這張胖臉,這幾根稀疏的胡子以及破舊眼鏡。這是我認識的,是我應該認識的,對我完全擁有尖叫和拳擊胸脯的權利。

“我是長坡公社的,不記得了?那時候經常到你們那裏去挑種子,買秧苗,下象棋。你想想看。”

依稀有這麽回事。我慢慢能記起種子和秧苗,但還是沒法回憶出這張胖臉。

胖子又給了我一拳:“真是貴人多忘。”

“對不起,對不起。”

“你太對不起我啦!”他哈哈大笑,“聽說你去俄羅斯至少賺了一百萬,有沒有這回事?放心,我不會找你借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