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字體:16+-

邢立把口哨越吹得好,何滿就越生氣。照何滿的說法,邢立曾叫他修整過板凳,叫他修整過門窗,還幫他管理著餐票、布票和糧票一類。一件件鐵的事實俱在,怎麽吹幾聲口哨就把老交情忘了?

何滿是頭超級大河馬,坐垮過好幾張椅子,坐塌過我的床板,一頓能往肚子塞下五缽飯,吃得痔瘡流血,弄髒了我們一條條短褲。為了表示回報我們的短褲,他說他爸來信了,這次一定想辦法給大家弄到招工指標,盡可能保證六個,說不定弄到八個,讓弟兄們盡早脫離苦海——雖然我們聽說他爸最近犯生活作風錯誤,已經丟官下台。但何滿怒斥謠言,說他爸隻是短期下放鍛煉,還是握有實權的。

他總是抽伸手牌香煙,實在沒處伸手,就從衣袋裏小心地摸出一根,說那是最後一根,最後一根,實在對不起了,弟兄們。我們對他爸存有希望,希望成為他爸恩寵的六分之一或八分之一,一直容忍著他衣袋裏可疑的空洞。

何滿說金哥多次偷他的煙,這是我們不大相信的。他揭發金哥的其它罪惡,我們也將信將疑。他說金哥在學校裏是留級生,在街上是個有名的二流子,當紅衛兵那陣什麽正事也沒幹,隻是偷了老師的上海手表,偷了駐校軍代表的軍大衣,在派出所都是掛了號的。他為什麽不同自己的同學一起插隊,定要混到我們這些外校學生裏?不就是想隱瞞自己的曆史汙點,重新混入革命隊伍,騙過黨和人民雪亮的眼睛嗎?……何滿說到這裏的時候,吐出一口口唾沫,罵出些不幹不淨的話,刻骨仇恨溢於言表。

這一天,他終於與金哥雙雙丟了白手套。我在一場昏昏的午睡中驚醒,聽到隔壁房間有驚天動地的響聲,跑出門一看,隻見何滿捂著頭跑出門來,半邊臉都是血,隻有眼睛在血光中間閃動。“我破相了,我破相了哇——”他無目的地狂跑和瘋跳,如果不是流著血,那樣子倒像歡呼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