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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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才知道,茅草地一點也不詩意,而是沒完沒了的地雷陣。那些大大小小的頑石,盤根錯節的樹蔸,就能把鈀釘和鋤口每天磨溶好幾分,震得我們這些少男少女的手心血肉模糊。要命的是,這樣的地雷陣一眼望不到頭,還不把我們嚇暈?

玉米,木薯,黃豆,甘蔗……我們的腦子裏從此隻有草本和木本,再加一點大糞和農藥的氣味。出工兩頭不見天,一個個都曬得像黑人。晚上回家還要剝麻,剝花生殼,修補箢箕和籮筐。這樣還是忙不過來。剛鋤完這裏的草,那邊的草又比苗還高了。累得兩眼翻白喘大氣了,豆苗還是稀稀拉拉。但我們還要播種,開荒,播種,開荒,朝無邊無際的前方拋灑汗水。場長說過,全國大幹快上,我們這裏也要一年自給,三年大變,建成一個“共產主義的鐵營盤”。

夥食慢慢變得糟糕。三菜一湯不過是接風宴,食堂裏很快就隻剩兩個傳統節目。一是黑糊糊的鹹幹菜,像是熬中草藥,一揭鍋蓋就讓人翻胃。二是幹辣椒湯,一沾舌頭就像電擊,電得你舌頭發麻全身冒汗,因此又有了“感冒發散劑”的外號。場長有時也帶幾個槍手去打野麂和野豬,讓大家好歹聞一聞肉香。或者是攪幾桶巴豆水去河裏毒魚,隻是吃魚時把魚內髒全部丟掉。但這樣的美事一個月難有三兩回,潤滑枯腸隻在片刻。知識青年們不能不懷念城裏的湯麵和肉包子,不能不在地頭整日期盼開餐的鍾聲,甚至不能不偷盜——有個外號叫猴子的家夥,有一次在廚房裏偷喝豬油,咕嘟咕嘟像喝開水,一碗灌下肚去,鬧得自己臉色發青,肚子劇痛,往廁所裏接連跑了十幾趟。

好容易等到一個雨天,該休息一下了吧?該讓大家睡個圓吞覺吧?可天剛蒙蒙亮,廚房那頭剛有點劈柴的動靜,地坪裏就有驚天動地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