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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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長很快病倒了,農場亂得更加沒有頭緒,到第二年隻好作為長期虧損單位解散。省農墾局一個工作組來了。中央一個副部長也來了,據說就是當年給場長取名“張種田”的某位老首長。場黨委開了七天會,會後又召開職工大會,傳達了全麵整頓精神,在肯定了全場員工幾年來的功績以後,宣布農場將由附近幾個公社分區接管。清理財產和安置人員也馬上開始,大部分知青將轉到一個鐵路工地去築路。

據說可望轉為鐵路建設公司的職工,大家當然高興。我們殺雞,打狗,吃掉種籽,劈掉板凳和箱架燒火,連門板有時也難幸免。一些附近農民先下手為強,來偷鐵絲,偷磚瓦,偷鋤頭糞桶。菜地上吃不完的菜,我們就把豬和牛趕去吃。大家要離開了,也不再怕場長,場部出現了一些大字報,意見五花八門。群眾說他瞎指揮。幹部說他獨斷專行。一個會計說他那次募來寒衣是破壞財經製度,截糧車更是耍特權,目無法紀,土匪作風。

人們吃飽肚子以後就可以罵他“土匪”了。

我清理書籍和行李,發現那雙已經破了的膠鞋,不覺心裏一動——場長呢?這個茅草地王國的酋長,已經四麵楚歌的“土匪”,這些天來在哪裏?

聽人說,幾天來他經常在地裏走走,到天黑也不回家。那匹馬被人們開槍打死。他將要調到某個農業學校去當書記,不需要馬了,不能騎馬了。食堂裏吃馬肉那天,人們看見他沒嚐一片,隻喝了整整一壺酒。

我去看過他。房裏亂糟糟的,人不知在何處。他可能還在地裏遊走?還在雨霧中尋找自己的女兒?他將要去領導一個學校了,是否還將重複茅草地的歡樂和痛苦?

雨滴潑打在窗子上,拉出了很多流痕,模糊了窗外的一切。我等了好一陣,掃淨了地,抹淨了桌子,給主人鋪好了被子。發現牆角有一雙沾滿泥灰的皮鞋,我取來一點一點擦拭,好容易擦出了黑色,然後整齊地擺放在床邊……我終於走了,輕輕地拉上門,一點聲音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