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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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驹自知闯祸,第二天帮着科长扫地,捉猪,挑水,搭瓜棚,还强行把一个木箱刷了道油漆,刷得油光水亮鲜艳夺目。他对小豆子说:“将功补过了吧?”

“没有,还没赔够。”小豆子哼了一声。

田家驹吓了一跳,“你还要我怎么赔?”

“以后再告诉你。”

“你不能没完没了吧?”

“不一定。可能就是没完没了。”她得意地一笑。

田家驹倒抽一口冷气。作为赔偿的一部分,这一天他同小豆子上山去砍柴。一条大黑狗在前面引路。穿过杉林和竹林,甩下那个牛栏里热烘烘的草臭味,前往寂静山坳的路越来越窄了,林木蔽天之下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了。地上落叶厚积,发出丝丝腐臭。叶下是潮湿光滑的泥地,人稍不小心,就会踩着落叶滑个四肢朝天,得赶快抓住路边的灌木或茅草,才不会滑下坡去。四面一看,小丘水田里冒着咕咕咕的气泡,葛藤在石壁上悄悄地攀援,树枝在石缝中默默地挣扎。阳光,潮湿的阳光,丝丝缕缕在林中流动,送来冷冽侵肌的雀噪鸟鸣。路边有一捆捆的湿柴,那是人们在山上砍好,顺着坡度抛下来的。要等它们晒干或晾干,重量减轻了,主人才会把它们担回家去。

田家驹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看见小豆子找到一块拔地高耸的柱形石头,拍了拍它说:“你看,这像不像宝塔?……你说不像?鬼,就是像,就是像!”她又敏捷地跳到另一边,指着另一块方形石头:“你看,这像不像一条大轮船?上面还有烟筒哩,还有房子哩……”

她又介绍起很多树木的知识,夹上不少科学名词,什么叶绿素,氮磷钾,光合作用……其中有些显然讲得不怎么内行。她大概想表现见识和学问,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傻丫头,完全有资格同田家驹交上朋友。

田家驹只是暗笑。

前面,有一条从杂树下冒出来的小溪,发出嗬嗬嗬的流水声。溪上方有一棵横在空中的树枝。小豆子爬上去,骑在树枝上上下跃动,孩子似的大笑起来,嘴巴有张有合,但田家驹听不清她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你看我骑马——”绿树和石壁在她身后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小心点,不要摔下去了。”

“跌到水潭里,你救我。”

“我要是救不起来呢?”

“那我就死了算了。”

“你家里人会哭的。”

“你哭不哭?”

“我……不哭。”

“你是个毒人。不过,我也不要你哭。”她笑了。

田家驹想看看头上的鸟,在什么地方叫。

“你今天不是带了画夹子吗?给我画像吧。”

“你不会跑了?你就不怕我眼睛里有坏事?”

“讨厌!”小豆子有点脸红,闭上了眼睛。“今天我不怕了,随你怎么画。我保证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田家驹打量了她一眼,恰巧碰到她睁眼,两人的目光直愣愣地相遇。他有点心慌,预感到自己画不好,简直没有一点信心。

“不,我今天不画。”

“为什么?”

“不想画。”

“是我……很丑吧?” “不。你太漂亮了,真的。我……担心我画不出来。”

他发现小豆子的脸色慢慢变白,低下头,再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