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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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錄取通知書,沉甸甸的終於落在田家駒手上。他把通知書對地上一擺,朝它拜了三拜,在地上翻了三個斤鬥。

現在,他一身輕鬆,要飛起來了,要飛入燦爛的未來了。但真要離開這個地方,反而生出一些惆悵和留戀。閉眼一想,青山綠水,高嶺平疇,還有那些楊梅樹,都浮現在眼前。熟悉又陌生,親近又遙遠。甚至那位黃條臉的場長,也顯得不怎麽可惡了,他經常咳嗽吐血,也值得有些同情了。

能送的衣物和農具,都分送給社員們,連兩塊肥皂也被強行塞給了根勝那矮漢子。田家駒想不起有什麽可以送給李豆。這一段很忙,他很少見到她。有一次,好像是在供銷社門前碰到她,她瞥了他一眼,就匆匆去了茶葉收購站。還有一次,他在茶場碰到她,剛剛互相招呼,他就被幾個知青夥計纏著去打酒請客。待他喝得頭重腳輕地出來,再也沒見到她的人影。

他清理畫稿的時候,看見了紙上的小豆子,看見了她脖子的一顆痣,像顆黑豆。他記得自己畫這顆痣的時候笑了。小豆子當時說:痣有什麽好笑呢?這是她的記號。“要是我以後丟失了,你就記住這顆黑豆子,四處打鑼來找我。”

他哼著歌,心裏卻有點慌,不知道見到那顆黑痣時該怎麽說,該說些什麽。但他真正見到黑痣,才發現剛才完全估計錯了。生活中沒有那麽多詩意,一切平平如常,什麽事情也不會發生。小豆子正在烘房裏值夜班。這裏熱氣騰騰,飄著濃烈的茶香,幾乎遮去了昏黃的燈光。馬達皮帶噠噠地響著,震動著地麵,帶動著十幾台殺青機和揉茶機不停地旋轉。男女忙碌匆匆,人影晃動。找了好半天,他才發現小豆子在灶口加煤。她穿一件舊棉襖,全身顯得臃腫肥大,滿手和滿身都是黑黑煤灰,讓人難以辨認。如果不是認出她爐火前映紅的臉龐,認出她眼中金色的閃光,田家駒完全可能把她當成哪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