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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古代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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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外语系和艺术系,就是与其他系比,中文系也显得多几分土气。大概是乡村学校大多缺少实验室、标本室、录音机、室内运动场之类,那么学中文最方便,有几本书,有笔墨,就够了。于是考中文系的穷学生多,乡村生源比例大。他们的宿舍里多见大棉被,叠起来再怎么压,还是肥大张扩,太占视野。还有古老的木挑箱,带铜锁和套绳的那种,有点地主老财的味道。每到寒暑假结束,这里的农副产品也是特色,花生、瓜子、红枣、板栗、红薯片、糍粑……很多寝室都像乡镇展销集市,一派农家丰收景象,一张张门多有欢声笑语的进进出出。

大概出于同样的原因,这里说话也多是口音重,五花八门的各地方言,让大一的语音课成了鬼门关。光是一个普通话训练,光是一句“老李买了两把好雨伞”的变声例句,就成了好多人的口腔酷刑,折磨得舌头抽筋,涎水横流,目光发直,恨不得左右手脚全上,把嘴里那个可恶的声值曲线,齐心合力扳上去又扭下来。

这样,每到课余,校园僻静处都少不了中文系的奇声怪调——据说方言多是古语,甚至多是古代雅语,那么奇声怪调也就成了一幅古代儒林苦读图。

老李买了两把好雨伞……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

伟大的祖国啊,我的母亲……

如此等等。

教学楼的上方,绿林深处有一个忠烈祠,埋藏了抗日战争时期的数百官兵,留下了蓬勃荆藤和阴湿青苔。有些中文生早晚来此练声,憋出国际音标里各种奇怪音位,普通话里也未见的别扭,口舌处从未有过的探索,吓得鸟雀惊飞四散。附近农民还以为山上闹鬼。即便他们后来知道不是鬼,还是余悸未消。“原来是国际音啊……”有人以为国际人就是这样说话的。

他们怎么就不好好地说人话?

这些苦读者里,史纤算是读得最卖力的一个。他来得最远,据说在路上花了四天,换船换车好几次,才把一口遥远的家乡话带来校园。语音课上,他被老师点名,诵读“伟大的祖国……”。大概是有些紧张,紧张到四大皆空的地步,他没听到老师打断叫停和请他坐下,更没听到同学们憋不住的笑声,一直两眼直勾勾望天,锲而不舍往下背,憋完最后一个字才有目光落下,很有信心地享受余音缭绕。

“有进步,史纤同学很有进步。你们都应该鼓励他。”

但此后老师再也不敢让他背,怕他耽误时间,怕他扰乱教学气氛,对他的高高举手总是视而不见。

他偏偏喜欢背诵,喜欢诗。他改掉原名史供销,换成“史云”,换上“史纤”,就是觉得后者更富有诗意。他一张黑方脸,目光锐利逼人,积有几块隐约的汗斑,头发硬戳戳的呈爆炸状,长出了满头的坚硬和倔强,但诗确实写得不错,在报刊上发表过若干豆腐块,有“田园诗人”“短裤诗人”“酸菜诗人”的声誉。只是一些校外诗友慕名而来,不太懂他的话,离开时不免有几分扫兴。

然而他总是兴冲冲,有一次送走客人后,在熄灯后宣布:“我这位朋友是做大买卖的。你们以后要结婚,要盖房子,他可以提供最好的棺材。”

室友们在黑暗中吓了一跳。

“你们要多少,他就有多少。”

这不是要灭门绝户十室九空吗?

其实,“棺材”是误读的“钢材”。知道这一点后,大家才笑岔,一口气好容易接上喉头,把各自的床板挤压得吱呀吱呀。

有时候,他即便咬准了发音,却用语仍是别出一格。比如人家说“不锈钢”,他说“没锈钢”;人家说“打火机”,他说“点火机”。这就不是方言问题了,也谈不上错。还有人家说的“不用”或“甭”,到他嘴里成了“毋庸”,据说就是他老家的话,倒是更显古风,一张嘴好像来自《清明上河图》。

这一天,他乡下的妹妹来了,是进城找工作,报考幼儿园的老师。他给妹妹打饭,打热水,说他们的老家话,还在**两端布设枕头,看样子要让女子上床过夜。

他没吃错药吧?不是开玩笑吧?全寝室四个上下铺再次吱呀吱呀,一张张脸都从蚊帐里探出来。睡在他上面的楼开富已舌头僵硬:“史纤,史纤同学,她今天睡这里?”

“是啊。”

“拜托,这是男生宿舍。”

“怕什么?她是我亲妹。”

“喂喂,”斜上方的陆一尘也慌慌戴上眼镜,把脑袋探下来,“那我们怎么办?”

“她同我睡,又不同你睡,关你什么事?睡吧睡吧,我关灯。”

“史哥你害人没商量啊?等一下保卫处抓非法同居,老子一世清名毁于一旦。”肖鹏开始穿衣,挟上枕头,看样子要出逃避难。

对面的毛小武则近乎央求:“史哥,我脚臭,还放屁,还磨牙,你妹子她肯定受不了。”

史哥一脸困惑,看看上下左右各位:“没关系,脚臭算什么?我们那里修水库,一个大庙住几百号民工,男男女女打一个大地铺,比这里要挤得多。谁不看见谁?打鼾放屁还少得了?放心,没问题,她不怕臭,在村里喂猪喂牛,天天闻惯了……”

他妹从盥洗室回来,已脱掉外衣钻入蚊帐,吓得大家如坐针毡。最后,是楼班长穿衣出门去找林欣,好说歹说,让林欣带他妹去了女生宿舍。

那一次史哥陪妹妹忙碌了五六天,普通话就好像丢掉了一大半。他妹走后,他抱怨妹子辜负了大家的帮助,考试时“雨燕摸古怪(语言没过关)”——这一句谁也听不懂,差不多是秦朝的波斯语、汉朝的阿拉伯语。他事后比画出白费盘缠的大意,大家才啊了一声。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他对妹子一脸不屑,好像自己去的话肯定能“古怪”,其信心不知从何而来。

一句“雨燕摸古怪”,后来一再被陆一尘模仿,很让史同学生气。那卷毛鬼还一再拿留宿事添油加醋,一口一个“乡里鳖”,好像乡里鳖脑子里都缺零件,公的母的都是从山上捉下来的猴。这是什么鬼?他自己心不正往邪想,一想就想到裤裆里,龌龊下流有辱斯文无出其右。至于说到租房,那不也是想显摆一下他城里人的几个臭钱么?呸,乡下人是穷,是租不起房,但如果没有几亿乡下的野猴子,你们城里人吃什么、穿什么?把钞票炒着吃、连着穿、攒在箱子里生崽崽?你们的普通话讲得再好听,不还得饿死和冻死?

还有你们那几个班上的前知青,肖鹏,林欣,赵小娟……也就是在乡下混个三年五载,就多大冤多大仇似的,在《朝晖》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乡下写成了地狱。想一想,他史纤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绿毛鬼?几亿绿毛鬼在乡下过了一辈子,算上先人的话,就是过了几十辈子,不也活下来了,同你们说过什么吗?

就凭这一条,史哥也决不给《朝晖》写稿,让306的周主编一次次失望。

相反,他是一个诗人,闻名四乡八里的大秀才,既懂新诗又通旧体,既能写祭文又能开偏方,还当过一年多生产队长,他就是要写乡下的好,乡下的乐,乡下的干净和自在,乡下的春种秋收和天高地广。他因此变得更加不愿说话,更愿一个人去忠烈祠独来独往。

在他的笔下,家乡的空气是甜的,泥土是香的,树叶和藤蔓是会笑的。田埂上一条狗给他叼来了一只野兔。老牛在河洲大叫它刚发现的一只乌龟。还有那次他和妹在山上迷路了,天亮时分醒来,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有一支野人参,挖出来一看,足有两斤多,村里人都说那是山神娘娘的贵子十月怀胎成了形……他在人群中钻进钻出,不知道有多得意。

“你笑什么?”楼哥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他懒得搭理,蜷缩在**,继续在小本子上写。

写啊写。

放暑假,室友大多回家,只有他决意省盘缠,留在城里打零工,仍住307。有一天,陆哥带来一妹子,求他让一让房间,至少让两个钟头。

“这可是你说的,”他逮住机会了,“这里只能睡公的,母的不行。”

“求你了,好不好?”对方偷偷塞来两块钱。

史哥最恨别人动不动给钱,扬手把钞票打飞:“干什么?你票子大些?把我当叫花子是不?”

“不是,不是,合理补偿么。”

“你有钱怎么不去开房?有电梯的那种,上上下下多好玩。”

“开房,不是要结婚证么?”

“你原来是耍流氓啊。小子,这在我们乡下是要站台子的,要抽嘴巴的。女方一家来闹,闹得你陆家的家神往狗洞里钻。”

“别说得那么难听。现在时代不同了,这人和人的情感,有时候总有点……那个……对不对?史哥你最高风亮节,最有菩萨心,最急人危难。”

戴了几个高帽子,史哥这才舒缓了一点:“好吧,你们睡你们的,反正房子够大,我不管,也不看。”

“那不行,那怎么行?那不成了第三者意念插足……”陆哥的五官扭成一堆,相互痛苦地揪扯,差一点要下跪。

“那好吧,你求求我。”

“当然求你。”

“喊一声爹。”

“爹,亲爹,亲祖爹!”

“做这号亏心事,我就算做爹也要折寿,没什么意思。”

陆哥抓住对方的手握了又握,一把拥抱对方。史哥吓得挣脱出来,退了两步,拂了拂胸襟,抄一把蒲扇赶紧走人,好像他最终不是被说服了,是被对方香喷喷的拥抱吓跑了。

此时各寝室基本上都关门上锁,偶有一两间亮了灯,却没史哥认识的人。他去运动场的石凳上睡了一会,被蚊子咬得扛不住,又去图书馆的石阶上睡了一阵,还是蚊子多。看斗转星移,估计该差不多了,便回307敲门。门内叮咚咣当一阵忙乱,有手电光一晃,陆哥乱蓬蓬的卷发露出门缝:“你怎么就回来了?”

史哥疑惑:“还没完?”

陆哥气得咬牙:“人家这么晚了,还回得去么?”说完从门缝里塞来一片单车钥匙。

这算是追加贿赂。史哥只好去取了车,在路灯下打发后半夜。他的车技在这一夜有所提升,虽摔了十几回,摔坏了车铃和链壳,剐蹭得手背上流血,却终于学会了左转弯,以后不用动不动就抱电线杆了。

早晨,史哥还了车,目送一对狗男女下楼。不过,回到自己寝室时,他总觉得房子里到处都不对劲,是不是心理作用,不好说。他去打水,嗅一嗅自己的脸盆,更是怒不可遏。作孽啊,陆一尘,你这个贼养的家伙,拿我脸盆做什么了?你们一对**哪里不能打滚,滚到堂堂学府里来算哪门子事?

当然,自有了这一回,陆哥对他客气了许多。有一次,肖鹏被蜈蚣咬了,一只脚又红又肿,打针未能见效。史哥把两只手合成鸡头状,对准伤口先是一啄,然后一抽,再来一甩,如是三番,同时嘴里学鸡叫,接上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让肖哥哭笑不得,却得到陆哥的理解和大力辩护。有什么好笑?蜈蚣最怕鸡。史哥学鸡叫,模拟鸡头,就是化心理能量为物理能量,再加上十二地支的地质能量……多有道理啊!

陆一尘诱导肖鹏:“喂,是不是好多了?还不赶快谢人家?”

“鬼,还是痛。”

陆哥不屈不挠:“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你给我说实话。”

“我刚才说了么……”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痛没关系,大不了就去上麻药,割一刀,再不行就为国捐躯英勇就义。问题是你得对自己的话负责。你一不是小孩,二不是女人,七尺男儿得有个男儿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对方更蒙了,不知该如何说。肖鹏后来说,好像再说痛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好改口算了。

“看看,看看!史半仙意念拔毒,妙手回春,还真不是吹的!”陆哥这才心满意足,一拍大腿,去其他寝室广为告知。

这当然让史哥高兴,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形单影只出门,而是摇一把蒲扇到处串门,这里坐一坐,那里笑一笑,看是否还有人在讨论蜈蚣,是否还有人需要救治。

大概是受此鼓舞,他不久后又为女生解了一难。事情是这样:女1舍东头靠山坡,据说每到半夜就有脚步、咳嗽、哭泣、吹口哨的声音,吓得靠东几间房的大多睡不着,被子蒙头也不行,严重影响了学习。这其中就有林欣、赵小娟、徐晶晶等。继学校保卫处三番五次的夜巡,史哥也去那里看过,并未发现异常。就是说,既没发现老鼠洞和狐狸洞,也没发现可疑的大脚印。要说闹鬼吧,这栋楼建了好多年,怎么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这时候闹?大家最后的结论,是女生们纯属扯淡,自己吓自己。

史哥穿一条大裤衩,负手出门而去,对姐妹们的睡眠不能不管,特别是林欣帮过他妹,买过毛巾和水杯,还辅导过他的普通话,一份人情不能不报。他在那里吐了几口痰,回头对林欣说,莫怕,莫怕,看我的。这种事,我当队长时见得多了。

不一会,他不知是从校园林队还是附近农家,挑来了满满一担大粪,挑到东头那个角落,操起粪瓢好一阵狂泼,浓浓的粪臭立刻弥漫四方,把篮球场上的学生都熏得一哄而散,一个个捂鼻狂逃。

楼哥忙赶过去:“你疯了么,史纤同学,你这是干什么?”

对方已挑来了第二担,兴冲冲地卷衣袖:“人还能被尿憋死?我今天倒要看它鬼在哪里,看它还敢不敢来!”

“胡闹,你快给我住手!”

“你站开点,莫污了你的鞋。”

“还泼,还泼,你你就不怕引起公愤?”

喊是这样喊,班长还是被一瓢粪泼得后退好几步,事后把鞋子洗了又洗,一块肥皂顿时小了两圈。

不用说,这一事令校方震动。楼班长奉令迅速召开班会,严厉批判史同学荒唐至极的封建迷信,追究他对环境的严重污染。“……你说怕鬼是迷信,那好,你靠泼粪来驱鬼,就不是迷信?是不是更大的迷信?这不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吗?恐怕是五百步笑五十步吧?……”班长带领大家重温了上级关于提倡科学的指示,还有全国青年代表大会反对愚昧提倡科学的倡议,从陈景润讲到李四光,车载斗量的道理,讲得既明白又深透,口气中透出痛惜,“史纤同学,你呀你,你不是活在旧社会,也不是在乡下当队长,不是活在你那个十八丈坪。你是谁?你是一个大学生啊,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啊,怎么能开这种国际玩笑?你看你,不请示,不汇报,毫无组织纪律,把校园里搞得乌七八糟,成了一大笑话。你不光丢了你个人的脸,更重要的是丢了整个中文系的脸啊。”

另一学生干部姓侯,班党支部书记,也很着急,说先是意念疗伤,已够邪的了;好,现在还来了个大粪驱鬼,人家数学系的、物理系的、化学系的、生物系的会怎么说?还以为我们只会跳大神,一个中文系读来读去,读回到原始社会和石器时代了。真不像话!

史同学横了他们一眼。

“这事太严重了,我们党支部和班委会反复研究,已一致决定,你必须就此事写出公开检讨。”楼哥频频敲击桌面。

史同学扭头看窗外,坚持不回头。

“你哑巴了?睡着了?怎么不说话?”

“说话?惯死你们。”

“你不说,那就是理屈词穷,就是装傻充愣。你不要以为这里是渣滓洞白公馆,把你的牛脾气用错了地方。”

史哥忍不住一转身,手指对面的林欣:“你为何不问问她们?林欣,你站起来,你说,当着大家说,昨天晚上还有鬼没鬼?”

林欣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看大家,只好如实相告,说昨天晚上动静倒是没动静了,只是有点臭……

史哥不知众人在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事实胜于雄辩,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那么多人,保卫处的、后勤处的、党委办的,吃饭都能围上好几桌了,科学来科学去的,解决了吗?”

楼哥一时语塞。

“把以前的老住户也都请来了,问来问去,解决了吗?”

楼哥看看侯书记,对方也挠头,一时不知如何发动反击。

“告诉你们,上香,洒鸡血,泼冷饭,做道场,那才叫迷信,那才是唯心主义世界观。我们是谁?是人!人活一口气,肝胆两乾坤。是人就不能怕鬼,就不能迷信。鬼来了怎么办?操起板凳劈它,找根绳子捆它,几担大粪臭死它。同学们,一切妖魔鬼怪都是这样打倒的,人类文明就是这样发扬光大的。这才是科学!”

前几句还让人听得顺耳,听得来劲和励志,但他最后落在“科学”,差点把楼哥气晕,也再次引来满堂大笑。几个好事者拼命鼓掌。陆哥更是笑得半口水喷了出来,连连拍打膝盖:“说得对,就是要敢于同鬼做斗争,我们坚决拥护史哥的科学研究!”

不知谁也跟着起哄:“班长,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没错吧?”

“不管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啊。”这些话一听也都是故意抬杠。

会议只得在一片吵闹声中草草收场。

不过,受史哥连累,全组十几位男女承担善后之责,去清扫他的科学实验现场,提的提水,刮的刮地皮,撒的撒石灰,尽可能消除余臭和驱杀粪蝇,以平息女生的不满,也尽快平息理科生们的嘲笑。史哥撒得袖口和裤腿全是石灰,一个大花脸上满是悲愤,说哪里臭呢,哪有你们穿尼龙袜子的脚臭?哪有你们城里人的汽油臭?他冲着林欣说:“你自己脱了鞋子闻闻,看哪里臭?”

林欣气得泼去半桶水:“脱你个头!”

记得不久前,有个女生赶体育课太匆忙,没来得及换鞋,一个踢腿动作,把一只浅口皮鞋踢飞了,一个抛物线划出,刚好砸中史同学的脑袋。依小说家们的通常做法,这个细节当然也可移植到林欣身上,挪用在此时此地。

于是,在这篇肖鹏所写的小说里,史同学拾起那只女式鞋,戳到同学们的鼻子前,说你们自己闻,你们自己闻。

气得林欣连那只鞋也不要了,走路一高一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