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 rather be a sparrow than a snail,
Yes I would;
If I could,
I surely would.
...
Away I’d rather sail away like a swan...
林欣找到马湘南的墓碑,献上了一束花,想起了对方当年的一张娃娃脸,想起了这一首《山鹰之歌》。当时是英语课的教唱吧,教室里只有他的吼叫横冲直闯,完全不搭调,气得女老师差点要哭。
同学们纷纷举报,说他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老师你打他!
老师当然不能打。
大家说老师你尽管打,我们都给你作证,你没打,是他打了你!
林欣现在想起这些,是因为前不久接到过一封信,差不多是一位学生家长应该早二十多年发出的信:
林欣同学:
你好!
你调回家乡后,我们还没见过。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大二那年,你托我买一台卡带录音机,我说水货过境时被海关吃掉了,赔了你三块电子表。你还记不记得?想起来了吧?其实海关那事是我编的,六百元钱是我昧掉了。对不起,昧了你的钱,还让你觉得我很仗义,生意做亏了还能认赔。
你不要骂我。我年轻时有些事做过了头,现在向你补一个道歉,也连本带利(按银行定期最高利率)将钱还给你。我知道你不缺这个钱,但总算是一个了断。趁我还没痴呆,脑子里还没长草,再不做我就会忘了。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希望你继续关心和指教。
此致
敬礼!
马湘南 拱手
三月二十日
她想了想,好像当年是有过录音机这么回事。信中未提到的是,那次他塞来三块劣质的电子表,液晶跳字的那种。他又突然说眼里进了沙粒,请她吹一吹。其实是这猪头借机拉近她,最后一把搂住她,顶在墙头强吻。
“好小气……”他挨一猛拳是在情理之中,于是胡乱擦拭鼻血,一溜烟狼狈而逃,“有什么了不起?一个白骨精,白骨精,白骨精!”
她捡一个石头,在摩托的尘浪中追出了好远。
不管怎么样,他多年后的一声道歉仍让人动心,只是这种道歉太意外,透出了寒凉,似有某种临别善后的味道。
她算了算日子,这封信确实寄出在马湘南出事的三天前——不,那不是什么跳楼,谈不上什么抑郁症,他只是去阳台上给鸟笼喷药消毒,一不小心才不幸坠亡。公司是这么说的,家人是这么说的,好友是这么说的,小区保安等目击者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连医院、地方媒体后来也予以确认:一位爱鸟人士的偶然失足坠亡。(既如此,小说里此前的有关描写也许应该修改,请读者们注意。——作者注)
她没去参加追悼会,哪怕那么多同学都去了,连与他公堂对簿过的肖鹏也去了。她的犹豫是自己去了该说什么,该不该提到自己有过的预感?该不该忍受各种夸张的溢美之词和亲密之情?在沉重的哀乐中,她能不能及时流出眼泪?如果流不出,那么面对其他人的泪眼会不会有些尴尬?
是的,如果说她以前看不上马湘南,眼角里压根就没这个奸商、兵痞、纨绔少爷,但一封信让陈见轰然破碎。姓马的你道什么歉呢?你也知道道歉啊?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是你,并没那么坏,至少是一个不那么坏的父亲,是一个珍藏着忤逆之子那些足球和书包的父亲?如果命运给你机会,你还可能成为著名的公益大佬,斥资拯救吸毒少年,投入国家的生态工程或高科技项目,把公众最热切盼望的海外国宝赎回?再不济,你也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提一个保温杯,在路边下下棋,给外来人指指路,给邻家孩子折叠纸飞机?
也许,正像他不久前私下里感叹的:“做人还是傻一点好。”
“怎么傻?”当时陆一尘也在飞机上。
“就是脑袋被门板夹瘪了,又在尿桶里泡肿了,不晓得十块钱比五块钱大。”
“什么意思?”
“老子说不清。”
“儿女情长了吧?是想说说你前妻,还是想起了马波……”
“不要提那个臭王八犊子!”
“马哥……我发现你越来越深奥了。不得了,你老人家的战略意图和天机参悟,我实在跟不上。”
飞机已开始爬升。窗下那无边无际的新城区楼盘,那些百万级的或千万级的豪宅和高楼,平日里让人倒吸一口寒气的辉煌财富,顷刻间越变越小,不过是一颗颗微粒,如同辽阔沙盘上的蜂窝蚁穴,一个小指头便可横扫无数——何况这样的沙盘大同小异千篇一律一望无际,让马总顿时觉得了无意趣。在那一刻,不仅地产是个屁,陆一尘这次的出游邀请,他为老同精心挑选的极品摄影器材,在马哥看来同样是无聊透顶。
眼下,林欣从墨西哥归来,来墓园献了一束花。这与其说是追补一种惜别,不如说更像一种百感交集的恨别——她在青年时代居然摊上这么个鬼人,到最后还烦上加烦,收到对方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几句话,还有一笔退款。马湘南,你干嘛不一混到底?就不能让人们轻轻松松痛痛快快地忘记了事吗?你不由分说地来了,又不由分说地走了,张牙舞爪地来了,又张牙舞爪地走了。你硬是个魔王,是骗子、狂徒、烂人,简直构成了一次突袭,到最后还要让人们失去忘记你和不在乎你的理由,让人们一时心酸却不知为什么。
偌大一个墓园,那么多墓碑上陌生的名字,天知道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多少当事人都想忘记的从前。他们该忘记吗?他们不该忘记吗?他们能忘记吗?他们不能忘记吗?忘记可能既是一种自我告别,也可能是一种自我躲藏。事实是,要命的事实是,往事可以忘记却不能涂改。将来的往事即眼下的一切同样没法涂改。想想吧,如果人们知道自己的将来必定面目全非,眼下是否还会愿意长大?但如果人们总是忘了从前,那又怎么证明已经自己长大了,知道长大还是值得的?
一只红头鸟飞过来,落在某块墓碑上,看了林欣一眼,很快又扑啦啦飞远。
一阵狂风同样刮得有点不明不白,挤压得小树林里各种异声此起彼伏,听上去像放鞭炮,像山崩石裂,最后余下疑似老人的咳嗽,咳不下去的断断续续。
她进入小树林时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为省教育厅干部,说她的一位俄国同行来了,与她在北京见过面的,想尽快再次见到她。皮埃尔教授的行程有点紧,望她有所谅解。
这样,她来不及回家换装,只是拢了拢头发,直接去了镜湖酒店。没料到一推开包厢门,没见什么俄国人,扑面而来的却是满堂大笑。她没推错门吧?不对,毛小武在这里,肖鹏、赵小娟也在这里,还有几张似是而非的脸,应该也与她有过什么关系——只是这些人已变形,身体线条早已溃散,眼袋啊,肚腩啊,脸斑啊,肥臀啊,枯发啊一个劲地冒出来,撑破了记忆中的青春定格。
“对不起,皮埃尔先生向你致敬。”有人笑着前来相迎,“尽管你一再拒绝,大家还是强烈要求,挑一个周末,补偿你一次约会,算是我们假仁假义吧。”
这人是谁?大白牙,大酒窝,卷毛头,是不是姓……
“陆一尘!”
她终于想出来了。
“再想想,他是谁?”陆一尘指定另一个,再指定一个,一一考验迟到者的记忆力,很快就考得她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罪过罪过,我承认我不像话,但谁叫你们自己长得牛头马面?”她被再三罚酒,靠一份当年的酒量,虽喝红了脸,但还算撑得住。
好容易,名字与面孔总算全对上号了,杯觥交错也开始了。但交谈却并不容易。跨越二十多年的重逢,往事从何说起?各人的沉浮、各人的哀乐、各人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一齐涌向喉头,如各路车流一齐扑向十字路口,反倒造成了堵塞和卡位。有好一阵他们吞吞吐吐,只能喝汤,再喝汤,吃菜,再吃菜,权当是肠胃的聚会。
既然吃上了,食品还算方便的话题。终于,有的宣传野菜,有的推荐鱼汤,有的扯到枸杞和甚至艾灸,一场食补和食疗的知识大赛开始,业余医学普及随之跟进。血压、血糖、血脂、冠心病、类风湿、骨质疏松之类都纳入话题。他们今天好像不是来吃饭,而是来吃药,是以药会友,是以医为乐。面对满桌的维生素胆固醇氨基酸微量元素,这些全心全意活命的养生专家明辨秋毫,知识丰沛,出招难分伯仲,不把每一个人体器官都监管到位和滋补到位就决不罢休。
说了健康,大概就该说说股票了。不过陆哥交代过,今天特殊,是赔礼性的、慰问性的,得按林姐的套路来,得全面提升道德文明风尚,谁不说点心灵鸡汤,他就跟谁急。这样,铜臭之物不提了,就说说孩子们的事吧。学区房该如何找,电子游戏该如何戒,理科和文科到底哪个有前途,出国留学有什么新动向,女孩子进入社会高端前必修的钢琴或古筝该去哪里修……为人父母者向曹立凡、肖鹏这些老教师请益,又各抒所见,各叙所闻,有时还掏出手机,相互交换有用的电话号码和联系人名,一不小心便高瞻远瞩,他们超前关切到孙辈的教材和假期旅游,包括打听马湘南那公子的成才之道。
既说到马湘南,因小说一事引起的名誉侵权官司也就没法回避。
“小说?”林欣愣了愣。
“你还不知道哇?你兵马俑吧?”陆哥大感意外,“我们这些难兄难弟难姐难妹,一个个都被这个渣渣恣意丑化,成了他沽名钓誉的牺牲品,成了他的人肉筵席。连他太太都看不下去,一再要他笔下留人。”
“键下留人。”肖鹏更正。
“抠字眼,有意思吗?”
“对号入座,有意思吗?”
“你敢说不是拿我们的痛苦骗稿费?”
“人名地名都换了,我碍着你们谁?你硬要自己入戏,自己加戏,越演越来劲,我有什么办法,能把你摁在坛子里憋死?”
“臭马桶,你还有理啦?”陆哥恨恨地推眼镜,“告诉你,马哥的事我还没说……老子不想捅伤口。”
“捅,你捅啊。”肖鹏拍桌子,“你吓白菜啊。我把马哥怎么了?是不是有谋杀罪?到底是哪一段哪一页杀人了?”
“小子,人在做,天在看。”
“我罪恶滔天,以后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过河淹死,上山摔死,好不好?”
桌上气氛骤然紧张,双方都横了眼睛,出了粗气,喊出了老绰号,老子来老子去的,一点斯文**然无存。不过杠头脾气才是标准的校园风,倒有一种久违的亲切,让人们放下矜持,找回几分轻松与活跃。
肖鹏被旁人劝回座位,对林欣苦笑:“不好意思,我不过是写着玩玩。他陆一尘从来就是鸡肠小肚。”
“对不起,今天我坚决拥护陆哥。” 赵小娟冲他哼了一声,“你写就写,扯上我干什么?什么眉来眼去,什么涂脂抹粉,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些我早删了,不信你去看看。”
“你脑子里肯定没删,看过的人也没删。”
肖鹏向毛小武求证:“你说,我删了没有?”
兔唇哥一直蔫蔫的在看手机,像从梦中醒来,眨眨眼:“什么呀?你写了什么?”
“看看,社会影响清零,小娟,你放心吧。”肖鹏认为自己已脱了干系。
“不,你犯罪意识根深蒂固。你说,你柿子专挑软的捏,为什么不敢黑林姐?今天得说清楚,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她搞过心理越轨?”
有人开始坏笑。肖鹏也苦笑,“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是我的嫡亲同学,我深情缅怀都来不及,怎么黑得了手?又能黑到哪里去?至于林爷,我实话实说,对她曾有过好感——注意,过去时态哦,那是一两颗青春痘,没什么大不了。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卑职以铁面无私为基本原则。天地良心,她抽烟的事,我写了吗?写了。她图书馆偷书的事,我写了吗?写了。她那个从南京千里迢迢找来的求爱者,风流倜傥的研究生,就因脸上少了道疤,被她觉得太奶油,缺少苦难感,最终把他轰出门去,轰到大雨里,肯定轰出了感冒高烧。当时连我都看不下去,心寒呐。”
林欣擂了他一拳,但不妨碍举杯一笑,“没关系,你继续写,怎么抽风都行,编桃色新闻也无妨,只要没用老娘的名字。”
“陆一尘,你看看人家,你看看,这才叫范,这才叫气度!”
“我就不信你真忍得住。”陆一尘斜盯着林欣。
“需要忍吗?如果他写得不像,那么怎么写都是写别人,我犯得着生气?如果我生气,那只能证明他写像了,写的是事实,我生气那就是自我举报啊。”
“太对了!”肖鹏激动得带出一阵咳嗽,边咳边打开手机,“我得记下来。这样伟大的逻辑,我当初就该拿到法庭上好好宣讲。”
“再说,我林爷也可以写,是吧?现在全民文青化,个个都是口水客,谁不能写几笔?难道还怕他一手遮天不成?”
对,对,桌上发出噼噼叭叭的掌声,还有兴奋的七嘴八舌。林欣你说说,你要写什么?你什么时候写?打算写小说还是回忆录?打算发杂志还是挂网上?你不会害得我们再一次高血压吧?这年头大家都脆弱了,就像你刚才说的,差一点只剩下全心全意地活命了。你行行好,多上点鸡汤,多上点境界什么的。你要虐就虐肖鹏,不能便宜这小子。千万别相信他的一往情深,他那点闷骚一钱不值。军中无戏言,你一定要写,一定要写成啊。同志们,颠倒了的历史必须再颠倒过来,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刻不容缓。千年的冤要申,万年的仇要报,俺们千家万户终于有了主心骨,出头之日就靠你林大侠啦……
林爷把剩酒一饮而尽,“好,你们等着。”
“剪彩,开工剪彩——”曹立凡再次提议碰杯,预祝又一颗文学之星高升,又一部乱臣贼子所惧的巨著今日开篇。
直到杯盘狼藉之际,他们分别邀舞,分别邀伴合影留念,你捶我一拳,我瞪你一眼,你说我装少女,我说你胖得没原则,都痛恨日子过得太快——他们这些王八蛋啊,当初是怎么碰到一起的?这辈子怎么就没躲过这人生的不幸呢?往日过于潦草和匆忙,眼看着人生的秋天已近,他们什么时候也会完全走散的吧?他们这些枯草落叶终将在人海的哪些角落里一一熄灭?
那是红河谷的日子,三套车的日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日子。记得那一次,他们去陆军医院慰问伤员,因伤员的专列误点,活动结束时已是半夜,公交车统统收班,他们走回学校时已至凌晨。大家索性就不睡了,赶去新华书店门前排队,等候开门时抢书。那时的书店比任何商铺都要热闹,无非是十年后出版解冻,青年们抢一本莎士比亚、普希金、托尔斯泰、雨果、巴尔扎克、屠格涅夫、契诃夫、茨威格什么的,都像饿虎扑食,都像奉经成圣,读着读着就有一种恍惚,一种自己正在变高、变广、变大的大升华,一种日子之外还有日子或天下之外还有天下的原来如此——那激动,眼下想起来都难以置信。
那时他们多么年轻啊。疏星闪烁,寒雾流淌,街道上空寂无人,连出门最早的清洁工和菜贩子也没动静。排队者却一点也不觉得困,也不觉得冷,靠蹦跳,靠挤撞,靠喊喊叫叫,在檐下墙根取暖。他们的校徽被其他排队者关注和议论。不用说,作为恢复高考后最早的一批,他们差不多是稀有动物,是准明星群体。不少公交车售标员对初到本地的大学生擅自免票,凡去大学报到的,都可以蹭车且优先登车。连学校附近那些补鞋的、配钥匙的、修单车的、笔杆刻字的、搪瓷盆补漏的、上扣子改拉链的、卖大碗茶的、冲洗照片的……也都涉嫌优亲厚友,只要看见大学校徽,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侄子或亲外甥,能算成本价就成本价,能不收钱就不收钱,你拉我扯好一番客气。
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有些骗子便冒充大学生,在街头摆一个纸牌,申明自己惨遭偷盗,或家里穷得交不起学费……希望好心人捐助学费。
警方抓过好多这样的骗子,还在报纸上广而告之,望市民不要相信骗子的校徽和学生证。但这类骗子还是屡屡得手,让不少路人情不自禁往小盆子里扔钱,甚至把围巾或大衣披到可怜人的身上。
那是不是很可笑?
那时的阳光在汹涌,柳芽和槐花瓣在尖啸,每条大道都在跃动和翻腾。然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岁月哗啦啦不断提速。谁也没料到,当年的稀有动物们居然一眨眼也就老了,再听那种骗子的故事,可能困惑,可能漫不经心,甚至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装和尚尼姑还差不多,别一枚大学校徽也能骗财的事,岂不是天方夜谭?很多当事人就是这样对肖鹏说的。但他不愿删改,不愿放弃自己的记忆。到底是他错了,还是别人错了,他甚至觉得那并不重要。就把自己当作一个卧底吧,他哪怕与所有人为敌,也得赌上自己的脑细胞,在敌占区坚守自己哪怕无谓的记忆权。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
望你们坚持着高傲忍耐的榜样……
陆一尘,你那时的牙齿好美好白,来自少年宫的大酒窝灿烂如花。你曾朗诵过这首《致西伯利亚的囚徒》。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马湘南,你那时好腼腆,肩膀好宽厚,手掌好坚硬,大皮鞋咵咵响。实在却不过了,你便吼出这首你唯一不会跑调的歌。
不知什么时候,小武大概是喝多了,冲着手机开吼,要对方去找马湘南,马上找到他,就说老同学在这里嗨歌,点了他的歌,要他赶快来镜湖酒店上班!
大家吃惊地看着他,一时不敢吱声。
“放心,放心,肯定找到的……”兔唇哥回头一笑,收起手机,踉跄了一下,把胸口拍得山响,“猪头老总肯定会来的。他要不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肖鹏把杯中剩酒泼在他脸上,“你小子不经喝啊?”
兔唇哥抹了把脸,眨眨眼,“我今天根本没醉!”
林欣看来很受刺激,突然捂住嘴,丢下话筒和伴唱前奏快步离去,直到卫生间那里发出关门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