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索伦河谷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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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好歹的电话铃声把正眯不着午觉的连长吓了一跳,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妈的”,同时抓起听筒:“找谁?

听筒传出团长的声音:“娘的,就找你!”团长显然听见了王自委那一声“妈的”。“你们无能,哄我怎么说话?让郭云河老老实实干几天,入个党算了。你,想老婆随军也老实等着算了。工作能力,你不如那个冼文弓。同他争你要出笑话的,会叫战士们看不起。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这意思。”团长是双重性格的人。没能耐又不听他话的,他一定不饶。但是敢顶他并且真有才干的,他也喜欢。王自委属于才能一般但顺从他、亲近他那一种。对冼文弓,他一时还说不上喜欢,但已暗暗承认是全团、全师恐怕也找不出几个的人物。尤其冼文弓在大会上专门提到《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更加深了他的烙印。

“还有件小事!”团长说,“首长就要来了,还没搞到一点野味。大老远到边疆来,一口野味没有不象话。你们那只抱子没啥用,听说城里人把抱子肉当治癌的好东西,团里给你们一头猪,明早以前一定把抱子肉送来。好了,有话当面再说,”

王自委窝火透了,不是因为团长窝的。他气的是风头大王冼文弓,还有他妈的窝囊废郭云河。高干子弟精精神神什么也不是,爹妈白让他花了那么多钱。入不入党老子也不管了,团长有话就畔团长负责吧。他喊道:“通信员!”

通信员在隔壁指导员那屋复写连队“自学成才”规划,王自委哄他去通知炊事班长找人来杀抱子。

“杀抱子?!”通信员吟起来。

“跟刘明天说,是团长的命令!”

冼文弓闻声过来:“连长,是不是跟团里商量商量,这会伤害战士感情。

“团长已经跟我商量过了,用一头猪换!”

“一头猪……还是再商量一下好。”

“我服从团长命令,要商量别人商量吧生”-一冼文弓拿起电话要到团长:“我们连那只抱子,和战士感情很深,打死它有困难……”

“做做思想工作嘛,你还是有本事的。”

“感情通不过。”

“感情用事!团里多咱跟三连要过东西?这等于买抱子用猪价钱,你们占了便宜!”

“团长,我们连不缺猪。”

“罗嗦,明天早饭前把肉迭来”

“有困难尸”

“有困难你们自己解决!我以团长的身份,已经向连长下达了命令,请你协助他解决好了!”

冼文弓还想申辩,电话撂了。他让总机给找政委,不在。他气得险些摔了听筒,又同王自委商量:“打死抱子容易,一枪就妥了。伤了战士的感情,那伤口怎么治了”

“我不懂什么感情伤口。我首先应该懂得执行上级命令,战士也首先应该懂得执行我的命令!

“连长,这是特殊情况,真要伤了战士的感情,他就可能不懂执行你的命令了!”

“你这样替他们说话,他们就更不懂了理”

冼文弓十分难受:“那好,我保留意见,谁同意谁去执行吧!”

“得罪人的事我去。”

王自委带炊事班长提枪到饲养室时,通信员已先跑去告诉了刘明天。刘明天把抱子圈进屋,自己坐在门槛上背对来人面向抱子吹笛。他已下了决心,就是军长亲自来也不让打。监狱已经蹲过了,还能枪毙不成?他沉着地吹起《马儿哟,你慢些走》,比原曲动情得多。

提枪的王自委踌躇了,一种负罪感在心头一动,良心上的一道伤口疼了一下。丢了党籍,蹲了监狱,没有父母,对一个寡妇单相思,委屈和不幸都能忍受,太可怜了。再打死他寄托感情的抱子,欺侮老实人有罪呀!哎,他老实,老实得过分了。团长哄打的,谁哄他自己太老实呢?

刘明天早就感到王自委已站在背后,故意入神地吹着,就是不回头。

“刘明天你真能发明创造哇,‘对牛弹琴’让你改啦―对抱子吹笛。”

刘明天不答话,吹得更动听了,他想打动连长改变主意。可连长就是连长,他一旦觉得自己尊严受了怠慢便会动怒:“刘明天当标兵了,不理人了,你跟我装聋作哑!”

“我在为抱子奏乐”

“团长用一头猪换你的抱子,连里已经同意了。”

“干啥用?”

“一头猪比一只抱子贵,钱归你自己,合算。”

“我问干啥。”

“副军长千里迢迢来看咱们,咱们总得表表心意。”

“我没这份心意。”

“刘明天你好好想想,支部树你当标兵、培养你入党,让你干这点事还不听?”

“让我再去蹲监撤也行,要我命也行,吃我抱子肉不行。”

“你……刘明天,这样对待我”

“连长,你要想想,我当兵四年可浪做过一点亏心事!”

王自委良心的伤口又被触了一下,他明白刘明天的意思,狠狠心还是说:“你当兵四年应该懂得服从命令。

“连长,你当兵十三年了,也应该懂得问心无愧这个饲!”

王自委被捅心窝似的激怒了:“你……我没打过死人老婆的主意!”

“你……你……你是……”发抖的刘明天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我看哪个混蛋敢动抱子一根毫毛!”他喊起来了,老实人发怒太可怕。

王自委恐惧地把枪背向身后,手也哆嗦了,正进退不得,冼文弓赶来把他拉回连部:“硬打会激出事来,交给我去执行吧!”王自委找不到别的台阶下,气呼呼的默许了。冼文弓用挎包装了把杀猪刀和其它一些东西,又带了两支牢自动枪来找刘明天:“我首先保证,绝不打你的抱子。跟我去执行一趟任务,抱子要领着,不然他们会趁你不在把它打死!”

刘明天狐疑:“啥任务?”

“跟我走就是了,保证不伤你的抱子。

抱子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悠然跟主人进山逛风景,一会撒欢,一会傻瞅,好象回到老家。他们走了好远,来到一个寂静无人的山谷,冼文弓这才说明了任务:打些别的野味顶替抱子。刘明天也猜着是这么回事,考虑指导员的难处才来的。他也想了,首长老远来,弄点野味吃也是应该的,家来远客还要杀鸡宰鹅嘛,可是连长办事太昧良心。

“明夭,你有什么招儿全拿出来,兔子、野鸡、沙鸡都行,就当救抱予的命了!”

刘明天想了想:“你枪打得咋样?”

“一般化。”

“那你就别用枪了,把鞋带解下来,找找兔子洞,有就在洞口下个套,千万别放枪,放一枪满山的动物都毛了,枪由我来打。”

俩人分头行动。冼文弓寻了好半天才遇着两个洞,也说不准是不是兔子的,就按刘明天的说法下了套,又开始寻别的。秋天山里好吃的东西真不少,冼文弓恐怕野鸡、兔子都打不着,见着什么都拣,核桃、捧子、松籽、木耳、干巴蘑菇…啊呀,他忽然发现了五六个猴头蘑,这可是纯牌的山珍,此抱子肉一他乐坏了,打不着别的也_可以交代了。太阳添有二会才能落山,他起了贪心,想找上一书包猴头,所以大脑全被猴头占据了,眼睛看什么都象猴头,这是心理作用。咦,那个猴头这么大,黑的,活了,在眨眼,啊犷是熊的头!他毛发直竖,帽兜里的猴头全撒了那熊坐在树后吃东西,没看见冼文弓。他手抖着摘下枪,没敢打,想悄悄退走,哄刘阴天来打。他怕熊一旦发觉追上来犷想打开枪保险,可是手抖得厉害,开保险时啪的一声,被熊听见了。熊发现了他,忽然站起来。

砰砰砰……八发子弹二气射出。

刘明天听见枪声奔过来,见冼文弓躺在熊身旁喘气,腿被熊划了丫掌:裤予撕开了,枪刺深**在熊嘴里,熊已死了。冼文弓冲刘明天傻笑:“你摸摸我的胆,大概吓破了,方才要是录象,狼狈相肯定够世界之最刘明天撕了背心帮他包好腿,要背他往回走。

山谷已经昏黑,开始阴冷了。冼文弓摸出挎包里的罐头、馒头和一小瓶白酒。自从那次喝酒捉蛇成功,他对酒有了一定感情,竟认为一旦下了决心而又胆量不足的时候就应该借借酒力。他涌起武松打虎那种豪劲仰头先拥了一口有生以来的第三口酒:“明天同志,为你的抱子长寿干一杯!”

刘明天先起开罐头,用手抓出一块猪肉给冼文弓。抱子被熊吓得不敢近前,冼文弓扔给它一个馒头:“熊大哥替你牺牲了,还不过来看看它?”然后和刘明天对饮。

在拉关系走后门的酒桌上,就是茅台酒刘明天也不会喝一口。在纯净得空气里没有一练灰尘的大山中,指导员敬的一口普通白酒下肚,善良的心又想事了:“指导员,不知你对象了没有?要是有,这些猴头就给她邮去吧!”

“要不被减下来,快结婚了,”冼文弓又抿了一小口酒,“做梦也没想到在大山里谈起她。哎,一帆风顺的人对生活理解得浅啊。你判过刑,对生活理解得比我深。要是别人问起她,我就不谈啦!

竺她是个小姐。我所以说她是小姐一,因为以前我认为她不是,其实她是。在我们机关门诊部当护士,长得不错,别人给牵的线,我们就谈上了、她的关心使我多次感动过。现在细想,那是关心她自己的前途哇。

“我有腰疼病,她给我买暖水袋,买电褥子,我不怕你笑话,我们都接过吻了。

“可是,哎,我到这儿来了,她却……连一步……都没送。”

沉默了半晌,他从地上拿起一个猴头,“听说你在监撒时李罗兰给你邮东西,还去看过你。人哪,象她这样的就很难得啦!”他掉下了一滴泪,“这猴头,你就给她吧。”

刘明天也掉泪了:“指导员你别误会她,她从没跟我说过别的,她把我当弟弟对待,怕我承受不了那些打击。可是她越这样,我越想别的,想得不行啊!

“你不是问过我种那裸豆子吗?说出来让你笑话。我劳改时听过一个故事,说自己的心愿不知能不能实现时,就随便拣一粒豆子种上。一粒孤豆如果能开花、结果,你的心愿就有希望实现了,结果越多希望越大。想这事都想迷信了,有时侯我自己都觉得没出息,所以不好意思要求入党了。指导员,你说我这是不是没出息?”

“别说了,明天。我没这样想过。帮不上你的忙,我心里很难过。”

“不,我不是让你帮佗,只要你不认为我没出息就行。”

“我不认为。”

“我想……今年底就退伍了,回老家后再调到这村里来落户,既能帮她,还能帮连队做点事。”

“谢谢你,明天,你太善良了!”

刘明天又掉泪:“要是连长能这么说一句,我也会把抱子给他的,可是他,良心……”他觉得背后说连长坏话不好,忍住了。冼文弓也没追问,向战士打听同级的坏话不道德。他说:“老实人不应该是弱者,善良也不意味着容忍丑恶,善良的人还要坚强、勇敢。如果光是老实和善良,不正之风就会畅刮无阻。你不能因为判过刑就什么也不敢说了。今天的行为我就赞成尸他把剩下的酒收起来,“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天都黑了,情况明摆着,我的腿没法跟你一块走。为了按时把东西送回去,你必须一个人先走,哄连长派辆车来接我。你把四个熊掌大点砍着,再砍块好肉一块背上,猴头先放在这儿,子弹、馒头、酒留给我,抱子也留下跟我做伴。”

“这儿危险,我们慢慢走吧,首长晚吃一天野味也得不了病!”

“我是下级指挥员,对上级有意见是另一回事,必须把交给的任务准时完成,你要替我着想。”

“不行,出了事我有责任!”

“出不了事的,有枪、有酒、有馒头,还有抱子,火柴。明早连里就能来车接我,何况咱俩都在这里,要出事一样出事。”冼文弓已摸出刀开始砍熊掌,“我是指导员,跟你不能比,我还要在部队干,还想进步,不完成任务反倒把我坑了。”

刘明天同意了。冼文弓又说:“夜里腰又要疼,把你的衬衣也留下吧。回去跟连长说说,叫郭云河跟车来接我。这两天他情绪反常,是不是我对他太过分了,得和他谈谈。”

刘明天弄了些干草堆在冼文弓身旁,又拍拍抱肚子:“指导员,你可以靠着它这儿暖腰!”

月亮上来了,夜风把深深的篙草吹得一起一伏,整个山谷低低地滚动着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