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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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山沟两年,男人粗暴的穿凿,我再次怀孕。女儿已经三岁,长的可爱、聪明。

中秋节前,三妹搭车进山来,大包小裹的。

“看你累的,满头大汗。”我心疼妹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妈让我给你送来。”三妹喘了口气,说,“给我舀瓢水。”

“歇歇再喝。”我没立刻端水给她,当地有一种始终没被验证的说法:人激烈运动,马上喝凉水会炸肺。三妹呼哧带喘的,我怕她炸肺。

母亲听说我快到预产期,打发三妹给我送些生孩子吃的鸡蛋、红糖、小米。

“妈让把春凤接走。”三妹说。

两天后,三妹带走了女儿,母亲怕我生孩子女儿在家没人照顾。

到山里这两年,张龙别的方面没有进步,喝酒上是大有长进,见酒必喝,每喝必多。我从心里烦透了他酒后那种德性,可是没办法,这都是来山里后他当上头头,大家把他惯坏的。

女儿被妹妹接走后,家里剩下我和张龙。他每天都不着家,不是东家喝,就是西家喝,山里粮食多,每户都用粮换酒,家家都用大缸装酒,当时喝酒像喝水一样,现在想起来很可怕。

过了中秋节,我早已过了预产期,身子笨得要命,每天点火做饭要先双腿跪下才能哈下腰,张龙从来都不关心我是否能做饭或者吃没吃饭,在外面喝够酒,回家倒头便睡。在农村,相对比较起来他还算是个好男人呢!因为他从没打过我,大多数男人在外面没本事,回家打老婆骂孩子可有本事。每当看到别人家的女人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自己觉得还挺满足的,愚昧落后的农村女人的生活啊。

农历八月十七这天一早起来,我肚子开始疼,有生女儿的经验,我知道是生孩子的症状。

“我要生了,你赶快下山去接‘老娘婆’吧。”我说。

当地土语,管土接生员叫老娘婆。

张龙没有看到女儿出生时的情景,所以他也没有紧迫感,不着急。他不紧不慢地做好了饭,叫我吃饭。

“张龙,求你了……来回五六十里路,去晚了不赶趟怎么办,上次生女儿我差点没死喽。”我捂着肚子说。

“你着的是什么急呀?”他嫌我唠叨,生气地说,“谁家老娘们儿不生孩子,我看到好多人家连老娘婆都不找,不是照样把孩子生出来,谁像你,大惊小怪的,‘是儿不死,是财不灭’嘛。”张龙放桌子捡碗,从容不迫。他问:“你吃不吃?”

“肚子疼,我吃不下啊!”

他四平八稳地吃完了早饭,还喝了一壶白酒,饭碗一撂,然后对我说:“你在家等着吧,我套马车,下山去接老娘婆。”

张龙走后,我流着泪咬着牙吃了一口饭,收拾完碗筷,再也顶不住了。爬到炕上,肚子一阵儿比一阵儿疼得厉害,眼看天接近晌午,还不见他回来,我想出去喊人又不能走,只好一个人在炕上翻身打滚地使劲叫,盼望能有人听见,过来照顾自己。女人生孩子时真像过了一次鬼门关,我左等右盼,也不见张龙的动静,那种生死关头企盼见到救星的心情,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

张龙到山外离小青沟有二十五六公里的奋斗村去接老娘婆,他回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总算把他盼回来,可我也折腾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娘婆姓丁,五十来岁,从辽宁东沟县搬来的,人很利索。她进屋后二话没说,让张龙给她打盆水洗洗手,开始为我检查。她先按按我的肚子,然后像农村老太太为母鸡摸蛋一样,把手伸进了我的下身,**了一通,洗洗手说:“没事儿,骨盆还没开呢,头半夜没问题,要生也得后半夜。”

说来也奇怪,自从张龙和老娘婆进屋,她检查完毕,我的肚子疼也好像减轻了许多。张龙去叫邻居,刘大嫂来我家帮助做饭,他去卸车。

刘大嫂为老娘婆炒了四个菜,擀碗面条,又为我做了小米粥,还煮了几个鸡蛋。“吃,多吃点。”老娘婆逼着我吃,说生孩子时好有劲,生的快点少遭罪。我勉强吃了一碗粥,两个鸡蛋。

“呵,正好有菜下酒。”张龙卸完车,进屋看到刘大嫂为他们炒好菜,已经把炕桌放好,他到酒缸里舀了两杯酒,盘腿上炕和老娘婆对着喝起来了。

我的肚子还是紧一阵慢一阵地疼,他们只顾喝酒,早把我这个产妇忘在了脑后。也不知他们喝了多长时间,总算喝完了。

“喔。”老娘婆过来看看我,又摸摸肚子,对丈夫说,“没有事儿,先让她一个人折腾吧,我们先睡会儿,等她快要生了再叫我。”

夜的脚步朝深处走去,山沟里没有电,小油灯又不亮,屋里黑沉沉的,他们两位由于都喝了酒,躺下不一会儿先后睡去,打起了呼噜。我越听越生气,可是没办法,只能一个人捂着肚子流泪,发誓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孩子了,同时也恨自己命苦,为什么要做女人,来到世上受这份罪。越想越委屈,再加上肚子疼,自己一个人折腾了一夜,也没有什么变化,直到天大亮,我疼得实在忍受不了,叫醒了丈夫:“张龙,张龙!”

“唷,你昨晚没睡?”他看到我满头都是汗,眼睛流着泪,也动了恻隐之心,浸湿了一条毛巾,为我擦擦脸,然后叫醒了老娘婆,让她再看看,孩子为什么还不生。

老娘婆急忙起来洗把脸,她开我丈夫的玩笑说:“这可不是着急的事,孩子差一个时辰他也不会出世的,这和老母鸡下蛋一样,老母鸡下蛋之前还要先跳到窝里趴一会儿,到了时辰蛋才能下出来,生孩子和母鸡下蛋是一个道理。”

乡村的接生婆,如此这套母鸡理论。

其实,像自己当时那种状况,要是在城里,早到医院剖腹产。绝对不会让我受那么多罪,现在自己来到城里后,看到城里的女人和农村的女人,真是生活在两种天地,享受两种待遇。不能比,一比农村女人简直没活路。

直到农历十八早晨八点钟,太阳高高吊在山顶,折腾我一天一夜的儿子才降生。此时,我只剩下了一口气,连喝碗糖水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丈夫用小勺一口一口喂我喝了一碗红糖水,疲惫不堪地晕睡过去。

等我醒来后,瞥见躺在身边的儿子,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分娩时的无助,忧虑与痛苦,原始的接生方法加上原始的居住条件,给只有二十四岁的我心灵深处涂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内心深处迸发出一种呐喊,那就是要想尽办法摆脱这可怕的环境,冲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我早已忘却,那一望无边的原始森林,那无垠的原野,我不敢朝风儿**我的前额,我没有博大,拿什么稀释忧愁?我就是浅色,既失去了清白,又冲淡了深色,我只想现在打开尘封的窗,扔出那栽培半生的苦涩。

既然心已经破碎,还在乎刀割来割去吗?生活,有时太折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