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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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人是夜猫子,很晚也不睡,好像晚上比白天街上人还多,买卖都开业到深夜十二点,包括百货公司。忙碌了一天的广东人,晚上清闲自在地逛街,买东西,吃宵夜,又浪漫又潇洒。可能是地理位置和气候决定了广东人夜生活的习惯。

次日早上起床,自己发现屋里静静的,我认为可能是晚上睡觉晚,都还没起床,我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客厅,看到姨丈一个人在看电视。

“早上好姨丈。”我问候。

“早上好。”

“姑丈他们呢?”

“喝早茶去了。”

我看眼表,还不到六点钟,惊讶地问:“这么早就去喝茶?”

“小辉快去洗漱,我们去撵他们。”他告诉我今天是星期天,佛山去不了了,去了也找不到人,姑姐一家早起就走了,到广东酒家去占位子。

“你不知道,广东人非常讲究星期天的早茶,不管家里生活多紧张,也要准备出星期天的早茶钱,家家如此。去晚了没有台子,所以,天不亮就去占位子,茶楼五点就开始营业了,要是现在去,根本没有台子,就得慢慢等,有人家喝完下来台子才有位子。”

我觉得广东人很有意思,也会生活。

洗漱完毕,穿好了衣服,就和姨丈去了广州酒家。一走进酒楼,我看到大厅满满的人,每张桌子都是一家一家的,有老人、小孩,都兴致勃勃地边喝茶边聊天,酒楼里还有卖报纸的,自己头一次见到彩色版报纸,就是香港的文汇报、大公报、深圳特区报,好多喝茶的人边看报边谈论着国家的形势和广东的发展变化。个个逍遥自在,悠闲自得的各寻其乐。

当看到广州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都这么高,生活情趣这么浓,真羡慕广州人。

同姨丈走进酒楼,我特别引人注目。一看就与众不同,因为广东女人个子矮,我个子高,穿衣服又那么正统,广东女人喝早茶穿着休闲装,很随便,一看就知道我是北方人。

姑姐看到了我们,就举手示意让我们快点过去,我们从等座位的人缝中,坐到了姑姐为我们留的两个座位上,姑姐和表妹都说我身材漂亮,自己被她们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姨丈为我倒了一杯茶,又为我叫了虾饺、鱼片粥、肠粉,还有什么萝卜糕,面前摆了一大堆,就怕我吃不好。

“关东三件宝,人参、貂皮、鹿茸角。”表弟是做药材生意的,他关心着药材的事,问我:“能不能买到人参、鹿茸?”

虽然生活在东北,我对这些一无所知,答应回去后为表弟打听打听,能买到发电报告诉他。

喝完了早茶,出了酒楼,我看到广州的九月,天高气爽,鲜花盛开,一点没有秋的感觉。假若在北方,九月树叶开始变黄了,地里都在抢收庄稼,凉嗖的秋风刮起来,开始下霜了,同是一个祖国,南北方的温差太大了。

姑姐她们回家了,我和姨丈信步走在珠江桥上,珠江上渔船、游船、客船穿梭,江桥上行人匆匆,江两岸垂柳成行,真是使人心旷神怡,思潮如奔腾的江水,起伏不定。又想起了自己的家、孩子、亲友。

“如果自己要是一个未婚女人,一定嫁到广州来,同样是人,看广州人活的多潇洒。”我胡思乱想。

喝完早茶走出茶楼已经是九点半钟,我和姨丈在珠江边上散步半上午,不知不觉之中就到了中午十二点。

“走吧,我今天中午请你吃广州市最有名的狗肉煲去。”姨丈说。

“那多不好意思啊。”

“我们相识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为了这份缘,好好庆祝一下。”

姨丈带我到人民南路,在一个街面拐角有家大排档式狗肉店,广东人吃狗肉不扒皮,也不像朝鲜人扒掉狗皮烀熟了狗肉,用手撕开放在盆里凉着吃,广州人是把狗杀了,用开水退掉毛,像我们吃鸡一样剁成块,放在炭火锅里炖,再放上枸杞、大枣、党参、黄芪,炖开后,可以往狗肉汤里下菜,什么生菜、西洋菜、空心菜等,有点像东北人吃火锅一样。

“这种狗肉煲只有冬天才能吃,秋天吃的还不多。”姨丈说,“这是滋补的,属于热品。”

我和姨丈进到店里,找了一个空桌,坐下后,服务生问我们:“吃煲,还是吃菜?”

“来个狗肉煲,让我们这位东北小姐尝尝广州的传统风味。再来一瓶石湾米酒,吃狗肉喝烧酒是神仙过的日子,我们也逍遥一次。”姨丈说。

“姨丈,”我也毫不犹豫地说,“今天咱爷俩好好喝一顿,按您老的话,我们庆祝一下我们的相识。”

“喝一点酒。”姨丈说。

“我很能喝酒的,你不怕我把你喝醉了?”

“是嘛。”姨丈听说我会喝酒,马上来了精神,又叫了两道下酒的菜。

我们一老一少边喝边谈,一个南方口音,一个地道的北方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南方人眼里的女人是没有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喝白酒的,可自己竟大大方方,喝的有模有样的,引来了周围很多羡慕的眼光。酒足菜饱后,姨丈付了账,我就和姨丈说,找个邮局给郭经理打个电话,我明天要去佛山了,姨丈说什么也不让,他一定要我再玩两天然后他送我去佛山,可能是有感情了,我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位慈祥的老人。他可能是一生无儿无女,孤独寂寞心灵空虚。见到我后产生了一种无名的亲情,也可能是自己尊敬这位老人又同情他,反正说不出什么原因,我们有一见如故之感。

“明天我带你去容奇看看,那里我还有两栋楼房,马上就归我了,这次回来就是办理交接手续的。”出了狗肉店,姨丈说,“我在容奇有好多童年的朋友,他们原来都是我家的佃户,现在都发财了,有的开丝袜厂,有的开麻将厂,还有的开工艺品厂,个个都不得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老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我看到他在回想往事的时候,那种对过去生活的向往,就问他:“姨丈,你们家原来是大地主吗?”

他看看我天真的样子,就笑着说:“何止是地主,广州市我家有几家银号、粮仓、珠宝行,容奇的地差不多都是我们家的,你想想看,你的姨丈小时候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父亲七个姨太,我母亲是第二个姨太,但我是长子,从小就请了教书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我特别喜欢听戏,父亲就请个戏班子来家,天天唱粤剧,还让我跟着学戏,我们家看书有家戏院,就在文化公园那个地方。”

姨丈讲到这,我就问他:“姨丈,到黑龙江是不是很苦?你想过你会再回广州来吗?”

“唉。”他悠长地叹了一声,说:“当时认为到了黑龙江一定会冻死或饿死的,那时走了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更不能想共产党会给我们这些人落实政策,房产还能退回一部分。看来今非昔比,还是现在的国家好,政策好,邓小平好。可惜我已经老了,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为国家做什么。唉,没用喽。”

我再也不想触发老人的伤心之处了,换个话题说:“姨丈,容奇离广州多远,坐什么车去?”

“要到沙石码头去渡江,过江后再坐中巴,两个小时就差不多到了。”姨丈说起故乡,充满感情:“容奇是广州第三大码头,所有从香港进来的布、纺织品、轻工产品都在容奇码头卸货。容奇镇特别繁华,制衣厂有几十家,全是中外合资的,去看看吧。来广州一次不容易。”

我听得新奇。

“从容奇再到顺德看看,顺德刚建个顺峰山游乐场,是香港人建的,很大,投资几千万。顺德的电器是全国有名的,电饭煲、冰箱、冷柜、电视机、电风扇,都远销世界。”

我也想多看看广州,多了解一些广州,自己从来到广州后,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广州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对自己都有着极大的**力,真想一辈子都不离开广州,永远生活在这鲜花盛开的城市。

九月四日一早,我就和姨丈起床告别了姑姐一家人,去沙石渡口过江,坐中巴去了容奇。

到了容奇镇天下起了小雨,姨丈先领我找了一家酒店,刚好还有早茶喝,我们爷俩就近避雨,边喝早茶,姨丈边为我介绍容奇镇的情况,直到雨停了,我们也吃饱喝足了。

“我带你去我年轻时最好的朋友严伯伯家里去看看,他家原来很穷,我和严伯伯小时候一起玩。”姨丈说起童年,眉飞色舞,他说,“我就从家里给他偷吃的、偷钱、偷衣服。严伯伯一直不忘记我们小时候的交情,到处打听我的下落,以为我早就不在人世了,直到我上次回广州,去看严伯伯。我们分别时都二十多岁,可是去年见面一看都老喽,已年过花甲。我们老哥俩抱头大哭,真是意想不到,今生还有见面时。”

无论怎么样,童年还是令人怀念的。

“严伯伯一直劝我回广州来,亲人朋友都在广州,何必一个人到北大荒。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回来干点啥不行,我也想过,可自己又成了家,女的还带四个孩子。”他现出无可奈何,“小辉你说,这四个孩子带回广州不行,扔在黑龙江不行,我要对人家母子负责任啊。”

这位老人苦了大半生,应该回广州安度晚年。可他说起责任,让我想起了我丈夫,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我们母子负责任,还不如人家半路夫妻,真是人和人的素质、道德、品性不能比。

我们走了两条街,姨丈先带我去了侨办,侨办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姨丈和她打个招呼,告诉她过几天要来办理房产手续。

“别人的早办完了,就剩你们家的了,抓紧时间来办吧。”侨办的主任说。姨丈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他一再表示感谢政府,感谢党。

我们出了侨办,姨丈带我去看了他的两栋楼房,一栋镇政府占用做办公楼。另一栋是一家商场,都是二层楼,地理位置是容奇镇中心。

“这房子以后收回来怎么办?”我问他。

“只是把手续办了,房产继续租给政府,但产权归还给我了,什么时候政府盖楼,折价给我。”姨丈说。

老人总算没白熬到现在,终于落叶归根。物归原主,尽管姗姗来迟,有生之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财产。

等我们到严伯家,天已是下午。

严伯伯看到姨丈领个女人,还误会为姨丈的太太,姨丈忙解释说:“这是我老婆的姨甥女。”又对我说,“小辉,叫严伯伯。”

我虽然不懂广州话,可看到他们刚才的对话和表情就明白了严伯伯误会,红着脸叫了一声严伯伯。

我原想,为什么和姨丈到哪儿都引来好多人窃窃私语,原来大家都误会了我和姨丈的关系。不论年龄差距多大,只要是男女过分地亲热就会被人误会。其实,自己心里坦****的,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严伯伯大姨丈三岁,已经六十五岁了,广州人都黑瘦,严伯伯也是黑黑的瘦瘦的,严伯伯又叫出来严伯母。

“喝茶。”严伯母和姨丈也很熟,她忙着给我们倒茶,拿水果,严伯伯和姨丈用容奇的地方话交谈着什么,我一句都不懂。

喝了一杯茶,严伯伯带我们去他小儿子的丝袜厂,那时东北人还没见过没有跟的丝袜,和连裤的丝袜,严伯伯的小儿子到香港进料去了,严伯伯把丝袜厂的几个规格的产品每样给我装了几打、装了满满一个大塑料包,让我拿回东北去,我对严伯伯的热情和真诚感动得不知说啥好,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严伯伯,谢谢严伯伯。

出了丝袜厂,又到了全国生产麻将最早的容奇麻将一条街,姨丈告诉我,这里的麻将、牌九,销往世界各地,生意做得很广的。

我们走进了麻将厂,看到五颜六色的有机玻璃被切成大、中、小三号,然后放在一个大磨光机里,磨光机是个圆型的大转筒,一按电钮就转起来,工人有刻字的,有包装的,有好多上海人在订货。

严伯伯的大儿子看到严伯伯和姨丈来了,扔下客户就过来接待我们,我站在容奇的麻将一条街上,看到有几十家麻将厂,规模都不大,厂房也简单。他儿子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我第一次看到黑龙江人。”

“你没去过东北?”我问。

“黄河都没过去过。”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并且表示欢迎来容奇,晚上要请我们吃饭。

到广州几天后,接触的广州人个个都热情好客,使自己对广州人产生了特别好的印象。特别是严伯伯,一定要我选几副颜色喜欢的麻将,带回家去,我是第一次见到麻将,特别喜欢。

“拿两副,回去给严伯伯当个推销员,作作宣传。”姨丈说。

我也没推辞,挑选了两副大号的,一副绿色的,一付金黄色的,姨丈让严伯伯为我包装好麻将。我想,这回可有送人的礼物了,回去正好送王世喜一副,田局长一副。

我们在严伯伯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严伯伯的大儿子开着小车拉我和严伯伯、伯母、姨丈,带上严伯伯送我的麻将、丝袜。我以为要送我们回广州,没想到是去酒店喝早茶。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到了顺隆山大酒店。这个酒店建在湖中间,从外面进到酒店要通过一个九曲八弯的小桥,马路边上是个大型停车场,湖面上荷花盛开,桥上绿树繁茂,顺隆山高大的身影倒映在湖面的水中,湖光山色,景色宜人。让人有种进入了人间仙境般的感觉。酒店内装修高雅别致、富丽堂皇。

喝完早茶,我和姨丈拿着东西,告别了严伯伯一家,坐上了回广州的中巴。

回到广州姑姐家,我真有点乐不思蜀了。可是自己一算,从家里走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一点正事儿也没办,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顾姨丈的劝阻,一定要去佛山了。姨丈一看真留不住我了,就陪我一块拿着我从黑龙江带的礼物,到佛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