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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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广州,刚进姑姐家的门,姑姐就急着告诉我们,他弟弟明天到深圳来见我们,已经来过电话了。姑丈已经为我们办好了特区通行证。

姑丈下班后,又告诉我们一遍,他说的比姑姐说的更详细一点,他说那位叔叔很忙,最近要到加拿大去,只有两天的时间他不来广州了,让我们到深圳的罗湖宾馆去见面。

深圳在我心中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心想为什么要通行证呢?是不是怕偷渡到香港,还是像**一样,怕混进特务、坏人?

“我看看通行证。”

姑丈把特区通行证拿来给我。一看,是广东省公安厅印制的特区通行证,上面写好了我和姨丈的名字和去深圳探亲的理由,时间是一星期,下面盖着广东省公安厅特区通行证专用章。

“都是中国嘛,为什么要使用特区通行证?”我大惑。

“规定喽!”姑丈回答得轻描淡写。

我没好意思追问下去,到了广州,什么稀奇的事都有,只好见怪不怪了。

姨丈和我坐中巴去的深圳,当车开到检查站时,停了下来,武装警察荷枪实弹地上了车,挨个检查通行证,非常的严肃,就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自己哪经过这种场面!吓得心怦怦直跳。每辆车都一样,必须检查,检查过后才放行。我心中的特区深圳,骤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进入了深圳市区,满目高楼林立,马路宽敞整洁,绿化也别具一格,深圳的主要马路都是三行绿化地,两边是绿阴成行,中间是鲜花盛开,路上车多人少,给人一种清洁高雅、繁华而不拥挤的感觉。

下车后,我和姨丈在罗湖宾馆的一楼大厅看到了姨丈的弟弟。他和姨丈长得很像,也有点秃头。

“听姐姐说大哥带个姨外甥女来,没想到姨外甥女还真漂亮。”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

“叔叔。”我很有礼貌地给姨丈的弟弟鞠了个躬,叫他一声。

“我也借哥哥的光。”他高兴地说,“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

我听后心里非常舒服,可能是女人的虚荣心作怪,一听别人说漂亮、能干,心里就洋洋得意。

叔叔为我们开了两个房间,我们上楼后进房间里,姨丈他们哥俩就用广东话谈论些什么事,自己也听不懂,好像是房产退还的事,他们一直谈到快十二点了,才想起去吃午饭。

叔叔带我们去了深圳最好的酒楼,叫香江酒楼,我们边吃饭边谈。

“来过深圳吗?”叔叔问我。

“没有,第一次来广州,主要是来佛山发货。”我说,“如果没有这档生意,是没有机会来广州的。”

“听哥哥说你很能干,这次来广州好好玩,我生意太忙,没到广州看你们。”叔叔说:“今天下午,我在深圳转转,看一看中国的特区是什么样子。深圳建的不错,全国各地客商都来深圳做生意,深圳有好多优惠政策。你不妨考虑考虑来深圳做生意。”

“叔叔,你太抬高我了。”我摇摇头说,“我没有那么大气魄和实力,我只是刚学做生意,啥都不懂,以后还仰仗叔叔关照呢。”

“关照是当然的啦。”叔叔说,接着问我东北玉米、大豆的行情。

我把所掌握的信息如实地告诉了他。

“近两年我一直做玉米、饲料生意,但从没有敢到东北去购玉米,都是通过中间商到香港接货,价格很高。”叔叔说,他想自己直接到东北拿一手货,就是没有路子。

“玉米最多的是吉林省,我老家当地都种玉米。”我说。

吉林省的黄玉米是中国有名的,就答应叔叔回家给他联系,看看什么价格,现在自己不知道价格和货源情况,没有办法准确答复叔叔。

“这回我可有一位东北帮手了,”叔叔非常高兴,说,“以后有钱大家赚,有饭大家吃嘛!”

我觉得这位叔叔也很好,可能是自己没有鉴别人的眼力,也有可能是受姨丈的影响,反正对姨丈的弟弟印象不错。

那时自己涉世不深,根本不懂商场上的商人声东击西,奸诈狡猾的经商手段。后来才知道商场行话叫放盘、收盘。就是说:商人要买一吨玉米,可以放出十个盘,最后比较价格、质量,再收盘成交。自己那时认为,言必行、行必果,俩手攥仨大钱,该一是一,该二是二。

香江酒楼吃完了中午饭,我们回到罗湖宾馆去休息。香港人、广州人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回房后,他们哥俩住一间房,我单住一间房。

亢奋,自从到了深圳,心情一直非常激动,哪能睡着觉。打开电视机看电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时,我眼前一亮,觉得深圳和广州就是不一样,广州看不到香港台,深圳就可以看到,而且在深圳的车站,可以买到好多香港的刊物、报纸。像香港的《争鸣》杂志,我买了两本。自己边看电视边想,如果能和这位香港的叔叔一起做生意,自己来广州、深圳的机会就多了,在这地方,生活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我当时认为深圳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一个施展才华的好地方。也许自己此行之后,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来广州了。唉,不去想那么多了,反正这次广州没有白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太多了,永远没有机会再来广州也够本了。总比那些一辈子没出门的人强。

一个中午,两个多小时,在自己边看电视边胡思乱想中过去了。

下午,叔叔也没有带我们去玩,而是谈最关心的玉米生意。他首先提出给我开一份委托书,开一份认购书。让我回到黑龙江后,抓紧时间到粮食部门去联系!

“你可以代表我,以香港公司的名誉。”叔叔对我交代:去粮油公司联系货源,最重要的是把三个问题弄明白就行,一是要有货源价格,二是要保证质量,三是运输问题。这三个问题搞清楚,我们就可以签订合同。

我没明白,认真地问叔叔,用什么办法去组织货源。

“你到粮食部门,他们有对外进出口公司,如果价格合适你让他们公司出具一份供货证明,质量检验证明和运输证明,并要封存样品。”叔叔说,“有了这三份证明和样品,你就可以和我联系,我可以去东北订合同。”

我一一记下。

叔叔又告诉我一些外贸术语,比如什么是信用证,结算有FOB价,有CIF价,又为我们解释了信用证的用途,FOB价是货物离港价,CIF价是货物到港价。

我认真地把叔叔交代的问题都用笔记在小本上。觉得自己该学的东西太多了。看来,做生意也不只是买卖这么简单,还有很多术语,很多奥秘呢!叔叔讲的这些话,自己闻所未闻。看来,人真得活到老,学到老。

叔叔交代完这些问题后,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小辉,”叔叔从包里拿出两张港币,给了我,说,“叔叔没给你买什么,拿上这两千元港币,和姨丈到街上转转,看啥好就买点啥,我马上返回香港,去给你们开委托书、认购书,明天一早我就过来,你看好不好。”

我和姨丈送走了叔叔,才仔细看看叔叔给我的两千元。香港钱面额这么大,一张就是一千元,我们一千元人民币要厚厚一打,还是香港的钱好。我见港币和人民币不一样,就问姨丈:“这港币在中国能花出去吗?”

“深圳、沙头角都可以用港币买东西,到广州也可以花,可离开广州就花不掉了。”姨丈告诉我。

离开了深圳车站,我和姨丈顺着深南中路一直走到国贸大厦,从一楼坐电梯一直到上面的旋转餐厅,让自己大开了眼界。

我用港币为姨丈买了个打火机,一个电动剃须刀,自己买了个电饭煲,准备带回家用。

转完了国贸大夏,我们又逛了商业街,自己买上件白色棉夹克,一条牛仔裤。才满意地回到了酒店,放下东西喘了一口气,又下楼去大排档吃晚饭。我们自己叫东西自己吃,我一直馋大排档卖的食品,每次经过路边的大排档,闻到各种菜的香味,就想有机会吃一顿。可来到广州,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就我和姨丈两个人,我想吃大排档,姨丈也赞成。

在车站前对面的马路上,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卫生的大排档坐下,我叫了一盘猪肝炒河粉,一盘炒田螺,姨丈叫了一个白切鸡,一碗排骨面,又要了一瓶米酒,我们边吃边喝,真是又经济又实在又随意。看着马路上的行人,喝着酒,吃着美味佳肴,心情好极了,特别是深圳清洁干净,马路上一点污染都没有,还可以闻到晚风吹来的阵阵花香。这对于我,一个农村出身的女人,真是一步蹬上了天堂。

次日,海关一放关,叔叔就提着两个大包过了关。我和姨丈去接他,问他带的什么?他说家里有一些东西,不新不旧,扔了可惜,就带过来,你们爷俩看看,谁喜欢谁就拿回去用,反正都不脏。

我们回到房间,叔叔打开他的手包,拿出了两份打印得非常正规的认购书、委托书,几张盖好他公司章子的空白信函纸交给了我,又附上几张名片。他让我按他昨天说的方式回去办理就行了。

“金辉,买衣服穿的。”叔叔给了我五千港币,说。

“叔叔,不用了。”我感激地握着叔叔的手说,“昨天已经给了我两千元,还没用完,我带回去也花不掉,叔叔你带回去吧。”

“就算是为我办事的奖金好不好,收下吧。”叔叔看看我,说,“我马上要回香港,今天有生意等我去谈,就不陪你们了,你和姨丈好好玩吧,明天再回广州。”

叔叔要回香港,我也主张马上回广州,因为已经三天了,车皮也快下来了,我也该去石湾装车了。

我们三个人一块到了深圳火车站,叔叔过关回香港,我和姨丈回广州,我们在火车站分手了。

谁知这位叔叔对我人生的改变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也算是一个“罪魁祸首”,引导我走出了一条流浪冒险的闯**之路,如果不认识他,也许这会儿自己又回到了山里的农村,也许永久地定居在煤海市这座煤都了。

回到广州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郭经理打电话。

“车皮已经下来了。”郭经理让我去佛山,他说,“快过来装车吧。”

我已经熟路了,就谢绝了姨丈的陪伴,一个人去了佛山。同郭经理一块儿坐他的车到了石湾陶瓷厂,把带来的四十万元汇票交给了张厂长,用了一下午的时间装完了车,封好车皮后,张厂长把提货单交给了我。

拿到提货单,我心也放下了,告别了张厂长,并且告诉他货一到我就把余下的货款给他汇过来。

“欢迎下次再来石湾。”张厂长说。

郭经理一直开车把我送到广州姑姐家。

“郭经理,这次真要好好谢谢你,欢迎下次再有机会去煤海市,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你。”我很感激郭经理,说。

“煤海市我可能没机会去了。”郭经理打趣地说,“还是你能经常来广州,我会尽力帮你的忙,哦,我走啦。”

“吃顿便饭,我请客。”我留他吃晚饭。

“公司有事,我得马上回去。”郭经理说,“不能送你上火车了,祝金老板一路顺风。”

目送郭经理的车远去,我心里有种无名的留恋。觉得郭经理这个人真好,又正直,办事又认真。

送走了郭经理,姨丈陪我到车站买票,这回谁留我也不行,我一定要走,来广州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又认了姨丈、姑姐、叔叔,真是收获不小。

到车站,买到了五十六次去北京的卧铺,是晚上十一点多广州站发车,还有十几个小时,姨丈提议到照相馆去照两张合影,留个纪念,我也没反对。

找了一家照相馆,我们照了两张合影,但当天取不出来,最快要三天后,看来只好等姨丈给我邮回去了。

出了照相馆,姨丈一定要为我买食品带到车上吃,他买了纸盒包装的**茶,又到中国大酒店的精品食品屋,买了十几种高档精品糕点、火腿、叉烧肉,左一兜又一兜,直到我说拿不动了为止。这位慈祥的老人像父亲送女儿远行一样,我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多雨的季节里,父亲离我远去,走得那样匆忙。我的泪水流落在苦雨之中,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山林间……失去了父爱,自从和这位袁叔叔相识,他处处关心我,体贴我,爱护我。使我又寻到了父亲当年的影子,说真的,自己内心真把他当作了一位慈祥的父亲,相处了十几天,分手在即,真有种舍不得离开这位父亲的感觉。

姨丈好像心情也很沉重,下面发生的不是美丽的送行,对他来说是一次别离,老人眼中,又一次快乐擦肩而过。

他边买东西边叮嘱我在车上要照顾好自己,回家后最好发个电报到广州,没有别的话,他要在广州过春节才回东北。我都点头答应了。

我们找了一家酒店,准备临行前喝一顿酒。这十几天,我们这一老一少不但成了朋友、亲人,也成了酒友。

怀着离别亲人的心情,吃完了广州最后一顿晚餐,也和姨丈含着泪碰完了最后一杯酒,我们去姑姐家拿我的东西。有自己带的,新买的,和叔叔送的大小三个包,装得满满的,外加一大袋食品,比自己来时东西还多。

姑姐一家人一直送到楼下的马路上,看着我和姨丈上了出租车,并且一再热情地邀请我有机会来广州,别忘了到她们家做客。我非常感激地和姑姐一家人握手告别,同时也客气地说,欢迎他们去黑龙江做客。

出租车开动了,我也离开了这家热情好客的广州人,到了火车站。

姨丈送我到了候车室,我就劝他早点回去,这些天为了陪我,帮我办事,他自己的事一直没办,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可是,姨丈说什么也不走,他又买了一张站台票,非要送我上车不可。

开始检票了,姨丈帮我背着大包,提着小包,送上了车,找到了我的铺位,放好了东西,并且像慈父般叮嘱我车上多吃点多喝点,看好自己的行李,注意安全。可是因为时间关系,火车快要开了,他才恋恋不舍地走下了火车,急忙跑到我铺位的窗口下,用手帕擦着脸上流下的汗水,关切地看着我,大声地嘱咐我说:“小辉,一路保重啊,到家后别忘了给我写封信。”

我也把头伸到窗外,流着泪喊着:“姨丈,你也要保重啊,我会再来广州看你的。”

火车开动了,我看到老人孤独的身影跟着开动的火车跑着,挥手向我告别,趴在车窗上的我,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心中对这位相识时间很短的老人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牵挂之情。

可是,谁知人生竟是这么无情,这次广州车站分别后,我再也没有机会找到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回到煤海市后,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一封他寄给我的航空快递信,信中装着我们临行前在广州拍的两张照片。

老人在信中对我的事业非常关注,询问了货到没到家,是赔了还是赚了,并且还向我讲述了他一生的不幸遭遇和后半生才组成的不幸家庭给他精神上带来的压力和苦闷。我看完了信,仿佛看到了花甲之年的一颗苦涩寂寞老人的心,加上慈父一样的关爱。

谁知这两张照片竟成为我与老人之间留下的唯一纪念,自己总想寻找机会去找这位老人,和他一块喝酒聊天,再续这段未了的父女之情,可因工作忙碌,一直没有机会。

可就在前几年,自己真的静下心来,想方设法去打听老人的下落,得到的确切消息是老人早已离开了人世。听到这个噩耗,我为老人难过。据说,我和老人的相识,又给他本来就不如意的人生还带来了新的小小的麻烦。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能成为人生的一段美好回忆。

一盏灯在远处熄灭了,是生命的脆弱,还是风的肆虐?在女儿的心里,又一位父亲匆匆地在另一个世界上赶路。

我为伟大的父亲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