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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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远离喧嚣的城市,人迹罕至,自然环境充满了原始和野性,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散发出处子的气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养成了刻苦耐劳、坚韧的大山般的性格,同时也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紧张、忙碌的生活方式,感觉也好多了,人也熟悉起来,还交了好多同龄能谈得来的朋友。

村里来了这么多移民户,都不具备马上盖房子的条件,造成了住房紧张的局面。租借房都非常困难,大队领导挨户动员,把目前所有的房子都临时搭上对面炕,三间房可以住四户,再根据人口多少分配,我家在一年内搬了三次家。

虽然生活条件改善,不缺吃少穿,可父亲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他有气管炎的毛病,到了冬天就犯。可能是水土不服,天一冷不能上班,出门剧烈咳嗽,喘不上气来,每年靠吃药维持着。当时气管炎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就是新诺明、安茶碱和咳必清什么的。

母亲既要照顾父亲,又要料理家务,还给村里人做衣服。她心肠好,谁求做活儿她都帮忙,一天到晚紧忙活。

到了冬天二妹犯了冻疮,手脚肿得像烂桃一样,直流血水。三妹已经读小学四年级,大弟读二年级,小弟刚上学,小妹将满三岁,我们这一家人生活的担子基本落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入冬大队开始打场、分粮食、上山采伐、倒套子。男劳动力上山去采伐、倒套子,老头队和妇女在家打场。

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到场院去跟着大家打场送公粮、分口粮。可自己终归才十九岁,又是女孩子,有时分几麻袋小麦、大豆,自己扛也扛不动,搬也搬不动,急得直掉泪,我们一家人也没有一个顶用的人。有时大队也歧视没有男劳动力的人家。

我家最后的房东也是八口人,六个孩子,和我家一样。可人家的情形就不同,他们家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当年老大二十一岁,老二是十九岁,老三是十七岁,老四是十五岁,最小的两位是女孩,四个儿子体壮如牛,生龙活虎。

他们家姓张,是宝清县的老户,这个新村刚建就来了,已经在这住了六年。家里盖起三间大房子,他们家的房子当时在村里地理位置和质量是最好的。前后都有菜园子,院里还有几棵沙果树、李子树。

张家老大张龙、老二张虎、老三张彪、老四张豹,女孩一个叫张小霞、一个叫张小馨。

说起来也奇怪,他们家最小的女孩竟然才两岁,是我家刚到黑龙江的那年生的,和老大年龄竟差了近二十岁。

父母亲看到房东四个生龙活虎的儿子,整天唉声叹气的,羡慕极了。由于他们家男孩子多,穿衣服又费,孩子又小,所以张大娘的针线活儿跟不上。到了冬天,孩子的棉衣做不上,我母亲主动帮她家做棉衣,两家相处的越来越好。有时生产队分东西,他们的儿子也帮我家捎回来。这样你来我往的,像一家人一样。

他们家三间房,我家住西屋,他们自己住东屋,东屋是对面炕,两家在一个厨房做饭,谁家做点像样的东西都送给对方一份。

我一天到晚像男孩子一样出工上班、上山砍柴火,家里第二年还要盖房子,我一个人到山上去放树,准备盖房子的木料。当时国家还没有森林法,我们住在山里可以随便放树,想用什么木头,拿着锯、斧头山上随便放,谁也不管。父母亲非常心疼我,但是谁也帮不了我的忙。

我一下班拿着小锯上山放几根盖房子用的檩子、椽子扛回来,有时也和其他要盖房子的人家结伴去放树。一个冬天我放了两百多根椽子扛回来,把两个肩头都磨出了厚厚一层茧子。

我这个人从小养成了一个性格,像爷爷为我取的小名(乳名)一样,非常要强。有时也累得流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好多为父母分担些家庭负担。

杏子熟了,就要给你吃。山里人不习惯说早婚这个词汇,村里一般十七八岁的女孩开始找婆家,特别是像我们家这样情况,女孩子更是早早地找了婆家,主要是为了找个帮手。可我的脑袋里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心一意为明年春天盖房子筹备木料,割苫房草。每天早出晚归,为家里的生活操劳着。

一天夜里,朦胧中听到父母亲小声商量,要为我找个婆家。

“你身体又不好,小二又冻手冻脚的,到冬天不能上班,一家人靠小强一个人挣工分,明年春天又要盖房子,整个家的担子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还不把孩子累坏,不如给她找个婆家,也好在繁重的家庭负担上有个帮手。”母亲说。

我大气不敢喘,只是想听听父母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王家……曹家……”父亲把全大队的小伙子都数落了一遍,选来挑去,都不合适,“你说吧,还都配不上咱们家小强。”

“你呀,老头子,脑袋真的是病糊涂啦,眼前就有个合适的,干啥要舍近求远呢?我看,房东家两个儿子都不错,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选谁我看都行。”母亲说。

房东家两个儿子?我听到这里,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坐起来,生气地说:“爸,妈,你们不用为我找婆家,不就是盖房子吗?我明年一定为你们盖上三间房子。我也可以放木头、割草,一个人干不动可以求人啊,可我不找婆家,他们家的儿子我看不上,死也不会嫁给他们。”

父母亲吓得不敢再说下去。其实房东家为人处事都很好,特别是张大娘,人非常厚道,可张大爷脾气不太好,一天到晚骂咧咧的,他们的几个儿子也非常粗鲁,读书都不多,可能老大读到中学毕业,老二老三都只读完小学,一点儿知识都没有。虽然在一个房里住着,平常见面我叫他们大哥、二哥的,他们也帮我家干些重活,可让我嫁给他们家任何一个儿子,都是不可能的,自己压根儿对他们没有好印象。

自从听了父母亲为我找婆家的话后,又是让我嫁给我不爱的人,我非常生气,一天到晚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回家话也不说,起早走,贪黑回来,一早一晚上山放木头。

隔了一段日子,这件事也不提了,我以为过去了,心里也没有多想。然而父母亲已经和房东的张大爷、张大娘通了气,他家当然十分愿意,所以全家人都对我献殷勤。特别老大张龙,主动帮我上山放房木,找车帮我拉柴火,自始至终我被蒙在鼓里。

春节临近,大队车书记的老婆找我去她家一次,说有事,我觉得很奇怪。平常和她家没有来往,当时白山大队的书记是县、地区的劳模,家里门庭若市,像我们这样的外来户,很难登她家的门槛。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车书记的家,没想到书记的爱人非常热情,问长问短的。

在白山大队三十几名女孩子中,我是比较出类拔萃的,不但有文化,还干净利落,好多男孩向我献殷勤,我都不理睬他们。我上中学时读过《青春之歌》,偷看过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已经有了深深的烙印,发誓一定要找一位像小说主人公卢嘉川和苏冠兰式的人物。所以对眼前的又粗鲁又没有修养的山沟男孩一个也看不上,特别是老张家的两个儿子,他们既粗野、俗气又不修边幅的外表和言行,心里非常讨厌,一听到他们平时在一起干活时说的脏话就反胃。

“叫我婶吧。”车书记的爱人套近乎,很关怀地看着我两手老茧和上山放树划破的伤口,心疼地说,“唉,这哪是女孩子应该干的活儿呢!真是看了让人心疼哟。”

娇气不属于大山沟里女孩,我上山干活儿时不时地划破了手,又没有止血药,把棉衣里的棉花拽出来一块点火烧成灰,当止血药涂在伤口上,直到现在满手都是青疤,成了历史的纪念。

“金辉啊,耕田耙垄的,女孩家家的真不容易哟。”她说。

我也不知道车书记的爱人为什么如此关心我,但心里非常感激,她说来说去,竟然说到为我介绍对象上面。她是老张家托的介绍人,她是书记的爱人,我也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只答应她让我考虑一下,慌忙离开了她家。

回家后,母亲问我去了哪里,我把憋在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发泄出来,对着父母亲大声地喊了起来:“你们一定逼我找婆家,我就去死,反正我不嫁给他们家,我现在就搬走,不住他们的房子,也不欠他们人情,你们谁住谁欠人家的情谁还,别把我搭上!”

“你胡说什么呀?”气得我父亲脱下鞋,拿着鞋底来打我。

“打吧,打死更好,省得你们逼我嫁人。”我非常倔强,硬挺着挨鞋底儿打,打死我也不动一下,边说边大声地哭。

“看你,这么大闺女咋说打就打呢。”房东张大娘过来劝我父亲。

“净说气人的话,气死我啦。”父亲真生了气,脸色发青,气喘加剧。

我一气之下三天没吃饭,开始了绝食斗争,这样一来还真有效果。母亲吓得要命,找来了我平时最要好的女朋友。

“金辉……”好友劝我。

“大排长呢,头不梳脸不洗,目光呆滞,像给苏修打败似的……”

“快起来,上我家去。”好友伸手拉拽我。

躺了两天,像受刑一样,在好友劝说下,我也顺坡下驴,起来洗洗脸收拾一下,和她们一起出去了。

望着我们远去的背影,母亲以为我没事了,忙活着做中午饭。她和父亲谁也没有想到我自己出去找房子。

“怎么回事啊?”好朋友问。

我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她们俩也非常同情我,帮我出主意,因为老张家的两个儿子平常我们都讨厌。张龙虽然是大队的民兵副连长,可讲话特别难听,在女孩子心中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我们三个经过了一番研究,最后决定我不在张家住了,她们俩陪我去找房子。可是在村里找一个住处太难。

“我家邻居住着一位老大娘和一个小儿子,两间房没有招户,我们去问问。”好朋友说。

那家姓毕,也是从吉林搬来的,老头儿刚死,女主人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像六十岁,小儿子十来岁,两间房,一铺大炕。好朋友帮我谎说家人多住不下,是临时找宿,住几天。毕大娘一看我是个干净利索的姑娘,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在毕大娘家一住三个月。只是到时候回家吃饭,吃完饭走人,从不给父母亲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