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冬天砍掉一棵树,以为是一棵死树,次年春天树发出了新芽。我就是一棵给人砍伐的树,女儿像一个鲜嫩的芽儿出生,给了我一点点慰藉。生活中有这样一棵心爱的小树,心里增添了无穷的生活乐趣。
我为女儿取了个小名叫春凤,春天出生的凤凰,大名叫晶晶,因为自己从小就喜欢“水晶石”,喜欢她的坚硬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绮丽多彩。自己想女儿长大了,也和水晶一样,纯洁可爱、坚韧挺拔、不屈不挠、健康成长。
女儿的出生缓和了我和丈夫的关系,看到一天天长大,白白胖胖的女儿,对丈夫的恨也一天天减少。张龙也比婚前进步了很多,对我也开始体贴、照顾,有时看我忙不过来,主动帮我干些家务活。
当时的农村人,男子汉大丈夫的观念特别强,哪位男人在家帮老婆干家务活,传扬出去就会被村里人看不起,说他怕老婆,说他是“妻(气)管严(炎)”,那样在人堆里抬不起头来。好多家庭来了客人,男人陪客吃饭,剩下好吃的给小孩吃,最后才轮到女人,祖祖辈辈都这样重男轻女。男人稍有不顺心,拿老婆出气,埋藏在男人心中的信念就是:“打到的老婆,揉到的面。”
说来也快,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半岁多,我经常抽空抱着女儿回娘家看看,帮助父母亲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父母亲看着白白胖胖的外孙女,喜欢得不得了,特别是父亲,每天用手托着女儿的两只小脚,让她站在手心上锻炼站立,女儿也确实可爱,一对大眼睛炯炯有神,长长的睫毛,一笑脸上露出一对深深的小酒窝,人见人爱。
女儿出生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刚过,农历八月十七,叔公公突然来家,他带来了消息,他们居住的枫树大队现在收户,收户的主要对象是木工或者男劳动力多的户。枫树大队地处城郊,靠种菜收入为主,生活条件比白山大队强,离县城只有两公里,买卖东西都方便。
我叔公公把这件事和公公一说,公公非常高兴,因为他弟弟妹妹都在县城边上住,所以他非常愿意搬到弟弟妹妹身边,枫树大队唯一的不足是烧柴禾不如白山大队。
“我去看看情况,回来再说。”公公说。
婚后,我丈夫由于心情好,劳动积极,政治思想进步,已经当选为副大队长,主抓生产。身强体壮,非常能干,全公社都闻名。
白山大队已经发展到一百五十多户,一千四百多口人。人口多了,耕地面积还是原来的土地,显得人多地少,土地不够用。大队就根据省里土地局下发的文件精神,寻找地方开荒建新村。白山村地处的位置是宝清县、密山县、虎林县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的地方,周围又是生产建设兵团。那时要建新村,也不用上报公社、县里,只需要大队自己踩好点,选好位置,地随便开垦,只要不破坏原始森林就没有人管,新开的耕地五年还不用交公粮。
大队经过几次研究,决定派我丈夫带队,到南山里去踩点,找地方,准备开荒建新村。
“大队派我去开荒,你说行吧?”张龙问我。
“不管,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自己决定。”我说。
其实并不是我漠不关心此事,男人的事女人也管不了,我能做到的是给他收拾好行装,多带些换洗的衣服,偷偷塞入口袋里几包蛇药,开荒者睡临时搭建窝棚,怕蛇咬了他。
张龙准备启程去南山里之际,公公从枫树大队回来。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全家人,他已看好了地方,准备搬家,准迁证都开来了,明天就去公社迁户口,卖房子,割地之前把家搬完。
我听完公公的话,心里很不高兴,觉得搬家是件大事,他不应该这么武断,应该和儿子、媳妇商量商量。
“爹咋说搬家就搬家呢。”张龙也不满意他父亲的做法。
可是做儿女的拿老人没办法,不满意只能放在心里。大队听到我们要搬家的事,车书记马上把丈夫找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留在白山,不跟他父亲去。我丈夫当时也不愿意搬枫树去,因为在白山,他是大队干部,搬到枫树,他就啥也不是了,只是一个普通社员。
“张龙,你到底搬不搬家?”车书记敲钟问响。
“哦,我回家商量一下。”他没有马上答应车书记是走还是留。
丈夫从大队回来后,愁眉不展,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准备和父母亲搬到枫树去,又不敢说,怕父亲骂他翅膀硬了,娶了媳妇忘了爹娘。我也觉得很为难,儿子不敢说,我这当媳妇的更不敢说,我和丈夫商量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让大队车书记和公公说,这样也免去我们俩挨骂。
公公从枫树大队回来,张罗着卖房子,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我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声不响地帮助婆婆收拾东西。直到要搬家的前两天,车书记把公公叫到了大队部,跟他说,大队不放张龙走,准备让他带队到南山里去踩点建新村,明天就出发。
“那什么,”我公公一听火冒三丈问,“张龙不是我儿子?”
“是你儿子不假,可是他是副大队长,是公家人。”车书记用组织卡他,说,“你眼里还有组织吗?”
“枫树比白山日子好过,组织不反对社员过好日子吧?”公公说。
公公说什么也不答应,车书记一看没办法,说:“你不要发火,张龙已经成了家,他也是一家之主,有自己的权利,留去由他自己决定。你回家去问你儿子,愿意搬家还是不愿意搬家,我说留他也没有用。”
“我就不信,他扳我的脖梗。”公公气哼哼地回到了家,把我和丈夫都叫到他屋里,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两口子都在这儿,今天把话说清楚,是跟我一块搬家还是留在白山?”
我丈夫非常怕他父亲,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我看了丈夫一眼,对公公说:“我们不搬家。”
“为啥?”公公横眉竖目。
“我不能离娘家太远,弟弟妹妹他们还小……你们要搬就自己搬吧,反正你也不是一个儿子,离开他不能过,还有三个儿子在身边,有我们没我们都一样。”我说。
“你,你们给我滚……”公公暴跳如雷,马上让我们两口子滚出去,净身出户,一粒粮食也不给。
“不给我们粮食看能不能饿死,我早就和你们一起过够了,谁稀罕你给那点臭东西,离开你们一家人,我们三口会活得更好。”我也来了脾气,和他吵了起来。
“滚,立刻就滚!这个家一分钟也不搁你们!”公公绝情地说。
“走就走。”我抱起女儿,出去找房子。
我把女儿送到母亲手里,告诉她要和公公婆婆分家。
“分家?怎么啦?”母亲问。
我学说一遍事情的经过,母亲也不同意我们去枫树。
母亲家的前院老王家闲置一间房,很爽快地答应借给我们住,妈让两个妹妹帮我打扫灰尘,很快收拾妥当了。
“我去找车书记。”我先到大队去,请他派车和人帮我们搬家。
安排好后,我去张家一看,丈夫被公公骂得坐在屋里哭。我看到他那副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喊着说:“房子找好了,也和大队要了车,一会儿就搬家。”
几双愣然的目光望着我。
“张龙,搬家。”我大声说。
张龙望着公公,没敢动地方。
“你不搬,我和你离婚。”我要挟说。
吁!院里响起吆喝牲畜的声音,搬家的人和车来了。
“你滚吧!”公公轰赶儿子。
张龙这才站起身,只搬了我们自己屋里的东西,其他什么都没要,真是净身出户。
人们都说世上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可我的公公、婆婆够狠的,一年的口粮才吃了一半,一粒也没给我们,连一双碗筷都没舍得给。世上可能很少有这么狠心的爹娘,可偏偏被自己摊上了。
我们搬出去的第二天,张龙带领几位身强力壮的劳动力去南山里踩点,我开始住上了娘家。
张龙走后没几天,婆婆家卖完了房子,枫树大队来了两辆胶轮车,为她们把家搬走。
我心里一直在生他们的气,所以,在她们搬家时也没去看她们,更谈不上为他们送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是二十几岁的人,也身为人母,真是心眼又小又自私,光想着自己怨恨,没有去为老人想过,没想过父母把儿女养大,成家后儿女要离开父母的那种感受。今天,我的儿女大了,我才深深地体会到儿女不在我身边的那份相思之苦。莫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
一晃过去半个月,我在这段时间里,把自己刚搬的新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母亲又为我买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把磨好的米、面各用小布口袋给我装了一袋,我满怀信心地等着张龙回来。
当年,二妹也订了婚,她的婆家是通过别人介绍的,是集贤县的。二妹是一桩买卖婚姻,可也过到现在,儿女成双,谈不上幸福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女人是一只筐,随便往里装吗?也不管什么菜啊!天下多少女人过着苦菜一样的日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