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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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白忙活!司佳慧如期而至,而且到了木驴台下面的村子,让我下去接她。放下电话,激动不已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我使劲按住胸口。这不是一只兔子,非要说它是兔子,也是只被苍鹰追杀而拼命逃跑的兔子。

她没来时,我想像她到来时的逼真情景,坦然平静地和她交谈,甚至做了极想做的事。她倏然到来,迷走神经[3]惊慌,造成我的行为混乱。走出院子,才想起来灶上还烧着水……

“泥鳅老师!”司佳慧走过来,手里拎着女士挎包。

“你怎么来的?”我到神草沟接她,问。

“坐车,朋友用车送我到村子里。”

我向她身后瞅,未见到车和送她人。

“他们已经回去。”她说,“木驴台在哪儿,我们过去。”

很明显只她一个人,没有第二个人。她一个人跟我走,这是我最希望的,心中暗喜。

“佳慧,你爬山还行吗?”我望她裙子以下部分,穿着平底鞋,如果是高跟鞋就不方便爬山。

“没问题。”她扬起一只脚,让我看鞋。

“那我们就走近路。”

“对,走近路。”

近路崎岖、陡峭不太好走,节省了时间增加了艰苦,为省力气我们尽量不说话。有都是说话的时间,到山上再说。

“哇!你的木屋?”到木刻楞前,她喘吁道。

“是!”

“像雕塑,艺术,经典!”她赞赏道。

木刻楞如果是件艺术品,一把旧时代的刻刀雕塑了它,屈辱的故事刻在里边,谁会在意它是什么。它曾经存在,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痕迹,或是在某一年月相似出现,这些都不重要。今夜起,它对于我来说,是铭心记住的地方。想想从娘胎里呱呱落地,一生走过多少地方,能永恒记忆的东西有几处?

“我还从来没住过这样的房子。”她说。

“据我所知,三江地区仅有这两个。”

司佳慧目光一直在木刻楞上凝望,问:“和居住的房子不一样,它不叫木屋吧?”

“木刻楞。”

“木刻楞?是俄语?”

三江地区俄语仍有人使用,比如:喂大罗(圆形小桶);大列巴(大面包);孬木(小房子)……所以她从发音上分析是俄语。

“没错。”我讲木刻楞:它是传统俄式建筑,墙裙用大理石做基础,中间的墙壁用木板或圆木叠摞而成,饰以各种木板花纹,墙堤一般都漆成艳丽的色彩,显得格外醒目大方。“这个木刻楞,则不是俄国建筑,是伐木人建造的。你看,基础那些石头,做得粗糙,没那么深沉庄重。还有屋顶,俄式多哥特式尖屋顶,而这里是平的。”

她惊讶,作家还懂建筑。

其实我懂的远不止这些,此座木帮修造的房子,同他们住的大房子—

—霸王圈,结构相同,但有特殊用途。这两间木刻楞曾经还是驴屋。旧时代伐木人被称为木驴,大概因为吃苦耐劳和倔强;男人功能好往往被女人称为你像头大叫驴(雄性),是何道理,还是根本就没有道理?这些东西是不能对司佳慧说的。

“我们进屋吧!”我说,也不能老是站在院子里,安顿下来,她有充裕的时间研究这些东西。

木刻楞的门不是很高,尺寸不是正常房屋的大小,进去时需稍微低下头,否则会碰头。司佳慧个子高,至少比我高,身板也直,我俩差异明显,整个形状我弯她直,民间认为夫妻最佳组合是扬脖子老婆低头汉子,日子过得一定腾腾飞的(红红火火)。在此这样说,属于我心里曲折的一面,说阴暗面也成。

“这是炕吗?”她丢下包坐上去,像一个孩子坐到某件游乐玩具上,“几年没睡土炕,也烧火吗?”

“烧火。”

“山里准许用火?”她想到消防上面去,白狼山入山口处有明显提示:

进入林区,防火第一。一处摩崖石刻:保护森林,严防山火。难怪她这样问。大概律师职业,容易想到法规上去。

山里居住有严格的用火规定,房东万凤山向我详细交代过,叮嘱生火时千万要看是否有风,多大的风。如何分清风力级别,木刻楞屋顶有个木制的风齿楼(风车),肉眼看它旋转速度,耳朵听风铃响动——他在风齿楼上安装了铜钱,随风大小发出声音不同——可以判断风力大小。三级以下风生火没问题。烟囱也做了特别防护罩,戴上像顶帽子的东西,火苗火星蹿不出去。木屋周围清理干净隐患,一定范围内没有树木,没有危险的可燃物。

“做了安全防范……”我讲了山民的生活常识。

“哦,炕热乎呐!”她用手摸摸炕,很有经验,用手背,它更能敏感到温度高低,说,“热炕很解乏,我爸总这么说,他十喜爱火炕。”

“老年人都喜欢,睡热炕对腰腿有好处,等于是按摩。”我顺着她的话说,有讨好的意思,在她面前,我蓦然变成无脊椎动物,骨气压根不要讲,取悦女人欢心是我那一时刻的不由自主做的事,绝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压倒一切的是使她高兴。

她说完炕热,视线停留在我的行李卷上,它整齐靠在炕头一边,占据一隅,炕的大部分空着,再睡几个人没问题。我处在她的侧面,看不清她思索的神情。一个问题涉及到,她睡在哪儿?这是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故事的重要材料,如何摆它像积木图形不相同的。我心里早有个东西摆好,那毕竟是我自己的想法,或者是一厢情愿。因而下面的问话,带有试探性质,我问:“你的住处?唔,我是说房东的屋子可以住。”

这时她转过头望我,反问:“你打算怎么安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