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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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儿,玩蛇。”石头上,山幺妹说。

做父亲的并没惊讶,说:“她打小时跟长虫玩,喜欢那玩意。”

三江人传统憎恶、害怕蛇,很少有人喜欢蛇,女孩玩蛇更少见。白狼山蛇品种很少,能够见到的只几种,因为北三省只有11种蛇,但两米多长棕黑锦蛇在此地,看到的人没几个,多为传说。常见的松花蛇、土球子(蝮蛇)、野鸡脖子(虎斑游蛇)。

“很小的时候我带丫儿挖棒槌,钻林子不方便,只得把她挂在树杈上,高度野兽够不到。”黄皮子说。

讲孩子挂在树上?怎么挂?山幺妹觉得新奇,想像把孩子捆绑住,吊在树杈上。她问:“怎么吊?”

“用牛皮做个一兜儿,形状像摇车子。”黄皮子需要解释,她未见过关东民间育儿用的摇车子——用薄薄的椴木、杨木、柳木一类软木板做的,长约五尺,宽约二尺多,高一尺左右。外面刷上漆、着色、勾画花边儿,画吉祥如意的图案,并有“九子十成”、“长命百岁”描金大字——自然对关东城三大怪不熟悉: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他先说摇车用途,而后问,“你们那儿小孩……”

“放在竹篓里,做活上街背在背上。”她说。

挖参帮把头惑然。未见过湘西的背篓,固然不清楚它有三大功能:背货物、背孩子、谈情说爱。他问:“你说当摇车子使(用)?”

“是,孩子在背篓里长大。”

“也哼哼曲儿哄孩子睡觉?”

山幺妹需要消化一下他的话,才理解是唱摇篮曲。说:“唱。啊罗罗罗呦!啊罗罗罗涅!我的小宝贝,睡吧快快睡。”

啊罗罗罗呦,黄皮子听着没当地摇篮曲顺耳,随口哼了两句:悠悠喳,巴卜喳,黄鼠狼可别下个豆鼠喳。昂帮济,你哭啥?

啊罗罗罗呦也好,悠悠喳也罢,都是哄孩子睡觉的唱的,意义在于哄睡孩子,南腔北调的声音在林子里响着,惊动了一只猫头鹰,它猛然飞起,嗖地掠过过两个**人的头顶,一股带着松脂味道的随风飘过。

“什么东西?”

“夜猫子。”他的目光追随它飞去的方向,说,“我们换地方,不来这里啦。”

“噢?为什么?”

参帮把头迷信,猫头鹰,丧门星,飞到哪儿,哪儿遭殃。他觉得出现猫头鹰的地方不吉利。

“去哪儿?你的地仓子?”

“不能去那儿,地方我找。”他说。

山幺妹对他不带自己去他的住处——把头地仓子不解。上山以来一次都没进去过。第一夜幽会,她以为准是在他的地仓子里。不料他说:“跟我走。”

她默默地跟着他走。进入林子,离开驻地来到一块巨石前。她问:“来这里干什么?”

“你想今晚干什么?干好事。”他说。

在野外的石头上?她问。

“石头上热乎!”

石床同大车店的火炕一样温暖,他们做完一件事。她问:“为啥不在你的……”山幺妹问为什么不在地仓子里,那儿有炕有被褥,有窗户有门是个屋子啊!

“地仓子不行,你绝对不能进去。”

“为什么?”

“别问啦。”他显得不耐烦道。

山幺妹心里始终迷惑这件事,为什么不能进他的地仓子?石头上美妙的事情进行得很美妙,几乎淡忘的疑问,被他说离开这个地方勾起来,说:

“看你生气我不好意思问,到底为什么不准我进你的地仓子?”

追问黄皮子还是不能说出真实原因,涉及到另一个女人。孟姜女走了几年,他经常想念她。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记住的女人之前只有孟姜女,以后还有山幺妹,他处在前后十字路口,他不能当这一个言那一个。回到地仓子,他便有了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中,孟姜女坐在炕上等他,说那句激动人心的话:你上炕!他发誓,她睡过的地方再不能有女人碰它,被子、枕头,甚至屋子都不可有其他女人的气味,这是他不准山幺妹进他地仓子的真正缘故。不合逻辑的是,拉帮套时住的不是这个地仓子,宿营地改在神草沟,地仓子新盖的。可是,黄皮子就这么怪怪地想,这样古怪的行为。

“不好说你就不说,我估摸刮连丫儿她娘。”山幺妹猜测接近真实,她说,“你从来没讲过她,丫儿生在地仓子里?”

“是。”他承认道。

山幺妹觉得他说的“是”有两层意思,丫儿她娘刮连地仓子,丫儿出生在里面。地仓子意义不止这些吧?

黄皮子有自己的原则,守口如瓶。不然对山幺妹怎么讲?说拉帮套得了个女儿,孟姜女同她的丈夫回关里?一切都不能讲,对女儿也不能讲身世真相。

“今天我在山上见丫儿来一座坟前,以为是她的什么亲人。”她的话含有试探性,如此讲看黄皮子怎样反应。事实上,他没任何反应,故意岔开话题似的说:“换个更好的地方。噢,你喜欢花吗?”

“喜欢。这儿有什么花儿?”

“鞑子香。”

山幺妹说她不认得鞑子香。又名兴安杜鹃、满山红、映山红、靠山红等,朝鲜族人称作“金达莱”。如果说杜鹃花,相信山幺妹绝对不陌生。

“春天它开得最早,鲜红色……”他介绍白狼山中早春的花朵。

开满鞑子香的地方在一条小溪流旁,那一小片茵茵绿草地过去为溪流生长,现在为一对男女**歌唱。青草唱什么?歌词你可以随便来填,他们**燃烧时山石、树木、溪水都参与互动,像一个火爆的演唱会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