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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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参帮进白狼山跟在黄皮子后面十分放松,现在自己一个人下山,山幺妹只顾匆匆赶路,几乎没看几眼景色。初上山时山色很难看,许多树木的叶子很小,**的岩石像烧伤的疤瘌。此刻,满山葱绿,野花盛开,飘溢着馨香。

北方人人高马大、体格魁梧,相比之下山就矮小许多,跟南方的山比,找不到雄浑,反倒有些小男人的味道。正像三江街里的日本人,如何凶恶也给人不了雄伟印象,形象极其猥琐。走在异乡的土地上,她心绪在故土上飞翔,于是才有了这番比较。

一路上未碰到什么人,倒是听见林间有人的说话声。她记住黄皮子的叮嘱,躲开人走,尽量不与陌生人搭话,避免发生意外。有时想躲只是愿望,未必躲得开。

三个挎着筐的女人迎面走过来。山道很窄无处躲闪。碰见女人山幺妹不觉得害怕,孤身而行遇到男人危险。她在与之擦肩而过时,三双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的目光落到一只榆树条编织的筐上,里边装着山货,品种很杂乱,有木耳、猴头蘑、几只去岁的核桃和松塔(蛇皮松球果)……她们彼此都没说话,各走各的路。

山幺妹走了好长一段未遇见人的山路,先后看见几只小动物,像是在路上寻找食物,发现有人走过来仓皇逃走,她几乎没看见它们是什么动物,怕人的动物对人构不成威胁,因此她安全。

林子越来越茂密,道路占位病变似的突然狭窄,需要手脚并用才可走过去。开春上山走到这段路时,黄皮子几次停下来等她,怕她跟不上。男人的呵护最能打动女人的心,她温暖一路。联想女人一辈子要跋涉多少比面前更崎岖的山路,靠自己的力量纵然能够走过去,还是得到帮助好。她在想黄皮子的时刻,猛然听见女子的尖叫,而且是很细、童稚的声音。她立刻紧张起来,判断一个女孩遇到野兽,黄皮子提醒自己,蹲仓的黑瞎子出仓来寻找食物,是不是……她顺手捡起一根树棒子,准备用它做武器,去解救那个遭难的人。

她觅声音而去,手紧握木棒,随时冲上去与野兽搏斗。

“妈呀!疼啊!”

痛叫声撕裂了白狼山,也撕裂了山幺妹的心,油然升起愤怒。找到现场那一刻,她惊呆了,整个人僵直在那儿,像一尊石雕。她看到这样一幕:

两个日本兵扯着一个小女孩的胳膊,一个日本兵正施暴,白皙的屁股打夯似的起落着,还有一个日本兵抱着四杆枪,一旁做着不雅动作,充当着啦啦队的角色。

山幺妹不知所措。去向狼要它正吞噬的羊吗?打狼更是徒劳,他们是四只,赤手空拳对四杆枪,没有取胜的可能。她愤怒而走,小女孩被强暴的场面萦绕脑际,恨骂日本人一路到三江县城。

在布匹店扯了数尺白布,和几尺红布,准备亲手做件红肚兜,丫儿过生日送给她。选择送红肚兜有来由。

上山后黄皮子安排山幺妹和丫儿同住一个地仓子。第一夜,她们脱衣服时,她见丫儿的胸前缠着白布,知道用它来平胸。问:

“怎么没穿红肚兜啊,丫儿?”

黄丫儿愣然,没见过谁穿那东西。三江地区女孩平胸就是有布缠,也叫勒,箍紧日益向外张扬的丰满的前胸。

山幺妹露出自己的红肚兜给她看。颜色有些发旧的红肚兜,高耸的两颗**顶起……丫儿迷惑道:“你还戴着它?”

“从小时候……”山幺妹挂衣避体时,妈妈便给她缝制件红红的小肚兜兜,年龄小时是为辟邪,再长大一些遮羞暖肚,“一直穿,我们要穿一辈子红肚兜。”

“谁给做呢?”黄丫儿问。

“当然是妈妈。”

“我没有娘。”黄丫儿伤然道。

这一刻起山幺妹觉得要为无娘孩黄丫儿做点什么。从何做起呢?自己在山里也不会呆得太久,尽量去关心她照顾她,问:“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七月十九。”

山幺妹记住这个日子,决定在丫儿生日送她一个红肚兜。因此在布店买做垫儿得白布同时,还扯了几尺红布。回山的路上,她没再见到日本兵,却遇见胡子,情形跟来时遇到日本兵强暴小女孩一样,急忙躲在树丛中远远地看,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蘑菇,溜哪路,什么价?”胡子问。

“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小孩他舅舅来啦。”

被盘问者答。

“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胡子盘问。

问答全是黑话,山幺妹一句都没听懂。她聪明,断定是胡子正是这些听不懂的黑话。她回到神草沟挖参人营地,对黄皮子说了遇胡子的事,学了几句黑话,半拉嗑叽(不完整)。

“说没说西北悬天一枝花,天下绿林是下家?”他问。

“好像说了。”

“肯定说了,意思是达摩老祖的后代。”黄皮子说,“七十二行,无祖不立,我们都信奉各自的祖师爷,胡子信达摩老祖。”

“你们挖参的祖师爷是谁?”她好奇地问。

“孙良[1]。”他对她讲闯关东来到东北深山老林挖参的孙良,死后变成老把头,终年手持索拔棍在山林中引导放山的穷汉挖掘人参,护卫山民安全,被供奉为山神的传奇故事。

“达摩老祖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很凶啊?”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