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个孩子弄回家时,他们还同仇敌忾,不住地痛骂日本鬼子。万家人聚在福生的屋子里,本来少爷也没怎么样,惊吓过后很快恢复。
“挨千刀的小日本!”万老板夫人骂道,刀剁菜板子骂,是三江地区骂人最愤怒的行为。
“算啦,骂也就解解恨,顶用吗?”万老板说。
“四五个祸害一个,是人干的事?牲口!”
大车店老板跟夫人的想法差异,恨日本人只是刚刚开始有,见儿子毛皮未损,很快恢复正常,仇恨酒兑水一样淡了,逐渐蒸发只剩下水,一杯清水。
“我真整不明白你,儿媳妇给人糟蹋,还……”夫人责备道。
“你懂什么呀?”
“就你懂,眼见儿媳妇给……没事儿似的,长心了吗?”她狠狠地数落他,觉得自己男人糊涂且囊种,换个人还不跟日本鬼子拼命啊!
“睁大眼睛看看,如今是谁的天下?受日本人欺负的妇女不是咱一家,你看谁家怎么啦?告他们?到哪儿去告?跟他们拼,你手有枪有刺刀啊?”
“照你这么说,骑脖梗拉屎,还得挺着。”她反驳道。
“是啊,拉了屎擦掉。”
万老板夫人气得不行,心里连同丈夫一起骂了。
“打碎牙朝肚子里咽吧。”他一熊到底。
“你上嘴唇往下嘴唇一搭,面拉(没牙人的人吃东西时,用舌和上腭挤压食物的样子)咽了,福生咋办?”
“三条蛤蟆不好找,两条的人满地跑嘛!”
“你说啥?悔婚?”
万老板见到躺在草堆被日本兵破坏得零碎的黄丫儿,心里产生一种厌恶感,没走出场院便萌生不要这个儿媳妇的念头。他说:“都造践啥样了咱家还要?不是咱不讲究。”
“怨得了黄丫儿啊?”
“怨谁不怨谁,日本人黵(弄脏、染污)了,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要。”
他一脸的无辜和无耐,“就算对不过,也就对不过啦。”
“你这样行,福生呢?他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他自己说了不算。”
“可是,他们到了一起(同房),你拆散得了?”
万老板还是认真寻思夫人的话,儿子福生跟黄丫儿到一起的事最早是他发现的,在黄丫儿的屋子里、在草垛里,他从男人需求角度容忍儿子,做吧,早晚是你的东西,早到手晚到手都一样。谁想到,半路杀出日本人,他们不止一个,五个日本人一起把黄丫儿……他说:“将来黄丫儿要是有了,是日本人的还是万家的种?”
“那还要分先后,福生可是在先。”
“先种也未必出苗,要是瘪子呢?”万老板说。单一责怪他心胸狭窄也欠公允,加儿子六个人上了身,生出孩子真难说清谁是爹,最重要的这事发生在大庭广众,很多人都知道,娶这样儿媳妇不掉价吗?以后还如何在人前抬起头、挺起胸,“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说,脸面没有咋行?通达大车店我不想关门,还要开下去。”
女人不再吭声,此事联系到家业,及今后的日子,这方面还得听丈夫的,家有千口主持一人,当家的是一座山,必须依靠它。她彻底妥协,说:
“儿子的事儿你管吧,你是爹。”
“一家女百家瞧,婚事儿成和黄了都很正常,好处理。”万老板觉得没什么,主动权在男方,他暗自庆幸,两家的婚事没进行得太快,黄皮子带女儿进山大半年,按规矩做的事都耽搁下来,门户没有相,彩礼还没过,即使耍赖也耍得出,可以不承认有这桩婚事,双方父母说的可以视为搭嘴话,没通过媒人没相看就不算数。
“话虽然这么说,定亲还是有这码事儿,不是八字没一撇。”夫人通情达理,没丈夫钩钩心(坏心眼),“好好跟黄皮子说,别闹得太僵。”
万老板嘿嘿冷笑,心里说还能说好吗?黄皮子还不得尥厥子?鼬科动物愤怒以及可能变成一只驴子,扬起后腿踢人,横踢乱咬的事情多在此种情形下发生。
“福生挺恋……”做母亲的看到儿子迷恋上黄丫儿,程度有些超常,“咪勒摸的(痴迷、失去意志),恐怕没那么好拆分。”
万老板也想过这一节,棒打鸳鸯说说容易,打下去真有些麻烦。不是你打它们就各自飞,死活守在一起怎么办?儿子福生何止他娘说的咪勒摸的,魂儿都给勾去。强行拆散什么严重后果都可能出现,上吊、喝药、跳井……以死抗争的,疯疯癫癫的。因此,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温水煮青蛙,等它觉得水热,受不了自然跳走。他说:“先别跟福生说,缓缓劲儿再说。”
缓缓劲儿需要理解,女人不能一下子理解丈夫的话。儿子跟黄丫儿交往降降温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疑虑道:“谁跟他说?怎么说?”
“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整(办)。”
是得丈夫处理,当娘的还是不忍心拆散他们。黄丫儿是自己看中的才撺掇丈夫,不然未比必有这八出戏。儿子的事他去说吧,自己不便出面。
“这几天你勤往黄丫儿房间跑几趟,黄皮子怎么说是个爹,照顾闺女不方便。”万老板说,显然不是真心的关怀,他耍心眼,不让黄皮子看出他心不轨。
“唉,没娘孩子也怪着人可怜的。我以为,山幺妹跟黄皮子能成呢。”她说。
“成?屁老鸭子(屁一样不算数)!”
“给丫儿当娘挺相当的。”
“胡勒勒。”万老板说,“人家来关外淘登老山参给当家的治病,嫁给黄皮子,这哪儿跟哪儿啊!”
“看他们起腻(缠磨)……”
万老板心里笑夫人天真,男人跟女人起腻起雾(蛇**),跟谈婚论嫁没关系,他说:“拿上人参,山幺妹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