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我不知您想听哪方面的。”万老板问。
“黄皮子挖参。”鸠尾道。
万老板感到为难,黄皮子来通达大车店,他们谈论过人参,跟一个参帮的把头谈挖参,自己舌头发短显得不灵活,几乎是听把头一个人讲找参挖参,囫囵半啃地记几句术语:吃饭叫拿饭;回仓子睡觉叫拿房子;喊炸山(将草误当棒槌喊)、见面打招呼要这么说:把头快当。日本宪兵哪里满意大车店老板这样回答,猛然冷起脸子,万老板心里立马结冰,浑身发冷,急忙说:“太君,他真的没讲挖参的事情,他们行当神秘,许多事情不向外人泄露,所以不对我讲。”
鸠尾问:“没听说那座山人参多?”
万老板头摇成拨浪鼓。
宪兵的脸仍不见升温,鸠尾说:“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中,中。”
“你去山里跑一趟,找到黄皮子……”鸠尾让大车店老板去白狼山找参帮把头,劝说他为皇军挖参,最后说,“他们吃的穿的我都负责,还有挖到参根据价值奖赏。”
万老板心里叫苦,你让我吃屎(俗语:屎难吃,钱难挣)都行,就是找黄皮子不行,比吃屎难哟。
“怎么?你不愿为我做事?”
“不,不,太君,为您做事我愿意,借一条腿为皇军效力。”万老板表白得肉麻。
“假话!”
“我冲灯说……”
“不用起誓,马上进山。”鸠尾可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和不便,指使你干什么你就得去干,别讲什么条件和困难。
鸠尾走后,万老板一把一把往下揪头发,遇到抓心挠肝的事情,他不是去抓心去薅头发。夫人看不下去,说:“你就是把自己薅出豹花秃,山你还得上。”
“见阎王爷都行,就是他我不能见。”
“看你说的,黄皮子比阎王爷还凶?能把你吃喽咋地?”
“不是凶,吃了我也不怕,问题是没法开口。”
夫人想得到悔婚,黄皮子记仇是肯定。福生已在哈尔滨跟大美结婚,事情也算过去。倒是黄丫儿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经常想到,腆着大肚子的丫儿给她托梦,说:你们不来看看万家的种?于是她对丈夫说:“顺便打听一下,丫儿生了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
“祖坟哭不过来,我还哭乱尸岗子呢!哪儿有闲心问那屁事!”
“要是福生的……”
“你总这么说,今后别这么说。”万老板被逼走投无路,说,“怎么办,闹心!”
“叫你上山你就上啊?不上不行?”
“也没看是谁让我去的,宪兵。”万老板说,“宪兵是干什么的,他们叫你去你不去还有好?还不劁了我?”
夫人想笑没笑,心里说劁了你好,省得你像头泡卵子(公猪)到处跑臊。她不能说。
“见到黄皮子怎么说,要是说宪兵派我来当说客,索拨棍子还不打折啦。”他顾虑道。
这一点肯定的,仅悔婚一件事黄皮子见面非揍他,何况为日本人办事,他女儿给谁糟蹋的?她愚蠢道:“外出躲一躲。”
“躲哪儿去?”
“哈尔滨。”
“哈尔滨不是满洲国啊?跑不出满洲国,日本人照样把我揪回来。”万老板认识日本宪兵比夫人深刻,我跑了,家属就要遭殃,“躲肯定不行。”
“那你打算咋办?”
“上山。”
“归齐还是上山。”
“要不的咋整?”万老板被逼到悬崖边上,不是想跳不想跳的问题,必须得跳,死活看天意,“我明天上山,去见黄皮子。”
“丫儿准生了。”她说。
夫人的话启发了万老板,办法有了,以上山看看黄丫儿为名,顺便说出宪兵的意思。他问:“带什么礼物上山最好?”
“除非给丫儿下奶?”
“嗯,就下奶。”
“晚了点儿!”夫人说,孩子出生三天时,亲朋送贺礼,俗称下奶,“恐怕孩子有几个月大啦。”
“装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准日子。”万老板狡猾道,“赶紧准备东西,齐当了我就上山。”
家里鸡蛋现成,缺一样东西——杏条筐。她说:“杏条筐没处淘登去。”
当地人多用柳树条、榆树条、苕条编筐窝篓,杏树条很少见。
“别的筐不行?非得杏条筐。”
鸡蛋装在杏条筐,盖上块布,筐梁边沿拴着一根红布条子,下奶的明显标志。一时没有杏条筐,榆树条筐也成。夫人说:“我尽量淘登,实在淘登不着,搁别的筐将就装吧。”
万老板在下奶拿的东西上下足功夫,准备得相当丰厚。鸡蛋以外还有红布条系着翅膀的红公鸡,两条大鲤鱼及猪蹄——全是前蹄,猪前蹄肉多,数几尺花布,和一双虎头鞋。
万老板带一个伙计入白狼山,两只筐伙计挎着,但不是杏条筐。
[1]旧志记载:阴历三月十六日是老把头生日。每至此日,采参人、伐木人、猎人都置办酒席,焚香设奠,以祈平安。然后才“拉帮”放山或“单棍撮”(个人)入山。
[2]见二人转《冯奎卖妻》。
[3]发现参者地报告叫“喊山”,后边应和者地问语、贺词叫“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