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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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店老板狼狈逃走,情形上看参帮把头胜了,黄皮子的高兴时间小麦开花一样短暂。阴霾贴地云似的飘来,预示一场雨的到来。万老板再厉害也只是一条狗,仗义主人而凶恶。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不能不把他的主人放在眼里。二鼻子,尤其是二鼻子宪兵,被他们盯上则没好!要人参干什么?要枪要炮打仗,要人参……再细想,二鼻子什么都要,仅白狼山上的东西:木材、金子、野菜、貂皮……要人参不奇怪。

“要棒槌,有本事自己拿(挖)去呀!”黄皮子这样想。

没有答应二鼻子的要求,从此难有安宁日子过。万老板没高抬自己,充其量跑趟腿,学次舌。宪兵不会指望他办成事,最后宪兵出面,先礼后兵,坚持下去,二鼻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地仓子里突然传来婴儿哭声。近日棍子哪儿不舒服,经常哭闹。奶水不充足,他可能吃不饱。黄皮子提出送他们母子下山,黄丫儿不肯走,她不愿再回到三江城里去。

“棍子饿的哭闹,怎么办?”父亲问。

“爹,我嚼奶布子给它吃。”女儿说。

嚼奶布子——把小米包在布里用嘴来嚼,用这样嚼烂的饭挤出的汁儿喂婴儿。

“棍子那么小,嗓子眼儿细,吃那玩意行吗?丫儿,去县城吧,卖只奶山羊……雇个奶妈也行。”

“爹我不去!。”黄丫儿一再表示不愿下山,父亲没再逼。

这次,丫儿跟棍子都得走了,二鼻子要来,参帮营地不安全。去哪里?去处还是进城,条件好些。丫儿不愿去,怕遇到万家人,想起伤心事,触碰伤疤,心情可理解,可是照顾棍子,不进城咋行?他耐心说服女儿。

“丫儿,这儿你不能呆啦。”

“怎么啦?爹。”

“今天谁上山来了?你想不到。”

“谁?”

“万老板。”

黄丫儿一愣,问:“他来干什么?”

“给你下奶。”

她嘟囔道:“谁用他下奶。”

“带来的礼物我扬掉了……”他说,像是很解气,“他的东西我们从哪儿往下咽,哼,咽不下去。”

“扬得好,卷他面子对,”女儿支持爹。

“别以为他良心发现,下奶是假,为二鼻子办事是真。”

“他为日本人办什么事?”

“劝我给二鼻子拿参。”

“哦,爹答应他了?”

“除非叫我死。”黄皮子说,他明确地讲不会为日本人做事,“捆我也不给他们干,大不了撅了索拨棍。”以不挖参来对抗日本兵气话而已,挖一辈子参,除了吃这碗饭会干什么?

“我跟爹在一块儿。”

“以前行,现在不行,你带着个孩子。”黄皮子说出他的打算,万老板来之前就有了的打算,说,“今年我也不下山了,辍棍后留在山里。”

“地仓子那么冷,咋呆人?”女儿想的问题很实际,数九寒冬地仓子住不了人,大雪几乎将地仓子埋在下面,开春积雪融化才能露出来。

“傻闺女,爹能老实擎得着冻死啊!”黄皮子说他带辍棍不回家的挖参人,在山里找落脚的地方,建房子,开辟一个村子,计划宏伟而远大,但也不是绝对不可实行的事情。

“那我跟爹走。”

“听话,丫儿。”黄皮子劝一番女儿,最后说服她,同意听父亲安排,他说,“这就对了。”

“我跟棍子去哪里啊?”

“往山里走。”黄皮子认为走得越远越安全,白狼山脉绵延数百公里,深山密林中有村落,他不是毫无目标让女儿走下去,打算送他们母子去的地方叫兔子牙(崖),有一耿姓猎户,两口子膝下无子嗣,朋交多年,他说,“送你们到兔子牙,二鼻子到不了哪儿,绝对安全。”

“爹,你一个人……”女儿放心不下父亲,说。

“怎么是一个人呢?我的参帮,一伙人嘛!丫儿,你好好带孩子,棍子大一大再离开兔子牙。”

“见不到爹,我想你。”

“过年我去看你们。”黄皮子说,“收拾一下,三两天就走,小六子送你过去。”

小六子按把头的吩咐,下山去三江城买回一头骡子,做了一副驮子,黄丫儿抱着棍子坐在骡子背上,一旁驮些行李。由小六子牵着,朝兔子牙走去,她回了几次头,都见父亲站在地仓子前目送她,挥动着手臂……

黄丫儿绝对没想到,这是父亲留在她生命里最后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