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走下兔子牙,满山遍野开满鞑子香。哈!”树洞里,万凤山说,他打了个哈欠,讲述一夜,大概是困了。
“不行你就眯(小睡)一觉。”我说。
“困劲儿上来了,我眯盹儿(打盹儿)。”他说,合上眼皮,很快睡着。
体验了熊蹲仓的滋味,我想像翅膀飞翔。也是这样夜晚,我就是那只头黑熊,一年里白狼山中我吃野果和小动物,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储存下足够的食物度过食物匮乏季节。不过,我们的储存方式有些特别,营养储存在手,饿了就舔一舔。自从人类将我的手掌定为山八珍——熊掌、鹿茸、犀鼻、驼峰、果子狸、豹胎、狮乳、猴脑——后悲剧便开始,有些人猎奇、炫富和补身子的心理害我们好惨……蜷缩着身体,在空间有限的树洞中熬过一个冬天,满眼雪花漫天飞舞,饥饿动物哀嚎。与之相比,我是幸运的,春天我出仓……只是我一个人在树洞里孤独地度过漫长冬天,更没人给讲我喜欢听的有关鱼的故事。
晨阳照进山林,光柱水似的在树枝丫间流淌,一只睡懒觉的松鼠给吵醒,它闻到人类的气味,仔细辨认不是熊的腥味,确定呆在树洞中的不是黑熊,胆子大了起来,顺着树干蹦跳下来,唧唧的跟我说话。
“你说什么?”我问。
松鼠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喂,你……”
万凤山醒来,他问:“作家,跟谁说话?”
我指指树上面。
“和它?作家真逗。”万凤山觉得我好笑。
松鼠不愿意参加我们的行列独自离去。我问是不是离开树洞,自由一下,被树洞束缚一夜如上刑。
“中。”
爬出树洞好半天我才恢复灵活,一个晚上我的四肢僵硬许多,假若像熊蹲仓一冬天,非致残不可。
“棍子是你父亲?”我直截了当地问。
万凤山说你明明知道还问。
证实了福生的儿子是棍子,棍子的儿子是万凤山,黄丫儿是万凤山的奶奶。人物关系脉络理清。
“你爷爷,福生……”我关注这个人物的结局。
“他死得很惨。”万凤山说。
福生被父亲安排在哈尔滨同大美结婚,符合那个时代婚姻规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美人也不错,结婚后小夫妻俩恩恩爱爱。可惜,好景不常,他们一起到江边去捞鱼。怀有身孕的大美馋鱼,她嚷着要吃开江鱼。不怪孕妇馋它,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称为四大香。吃开江鱼可以去买街上有卖的。大美非要自己动手去江里去捞鱼,吃和玩参半,福生只好陪她去江边。他肩扛搅捞子——杆端有网形网兜,冬季伸进冰窟窿搅水捞鱼——她提只柳条筐。
这年春天天气还很冷,松花江是开了,江边水浅的地方早晚还结冰,有几条小船在江上捕鱼。
捕鱼不完全为了吃一半兴趣是玩,见到水大美联想洗澡,她问:“你们三江那疙瘩(地方)有河?”
“有哇,清河、牤牛河、鲶鱼河……”他一口气说出几条河的名字,“鱼很厚(多)呢!”
“福生,你到河里洗过澡?”
“那当然,年年我都去洗。”
“水凉,冷了怎么办?”
“喊太阳啊!”
“怎么喊?”
福生吟诵一首歌谣:
一盆火,两盆火,太阳出来晒晒我!
一盆炭,两盆炭,太阳出来晒晒王八蛋!
他们没捞鱼沿着江边沙滩走,心本来不在捕鱼上。福生还是见到水面上有一条鱼,它是受伤还是生病,半游半漂过来,伸网便可以捞到。他说:“鲫花(鱼名)!”
“快捞啊!”她说。
一条鱼捞上来,两个日本兵走到跟前,福生一见明晃晃的刺刀就发晕,一屁股坐到地上。
打鱼的工具被扔到江里,人被拖走。抓他们的是身负特殊使命的日本宪兵,送到平房区的杀人魔窟——代号满洲第731部队驻地,他们专门从事细菌武器生产和细菌研究,是当年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细菌研究和生产的秘密军事机构——做活人实验,到底是细菌注射、梅毒、鼠疫、毒气、枪弹穿透、注射动物血液……方法不得而知,小夫妻俩同时用做活体实验。
“你奶奶始终未见到他?”我问。
“那是肯定的,他一直在哈尔滨没有回三江来。”万凤山说,“连性命都丢在那里。”
“你太爷一定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