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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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曹长一班人晚上全部进入碉堡睡觉,鬼哭岭夜间根本不用设岗哨,即使让谁夜晚来有鬼哭号的地方谁也不会来。

阴暗潮湿的碉堡里,夏末的霉味尚未消尽,人长期呆在里面并不舒服,坚固的家伙用在军事上阻击、防弹发挥了本色,用来睡觉并不适用,如待在闷罐子里边。白天,士兵很多时间坐在水泥碉堡盖上休息,享受山里的习习清风,近处有水源,空气湿漉漉的。

“封锁鬼哭岭,不准一个外人进入。”鸠尾来检查,一班宪兵归他指挥,他是战地指挥官,大部分时间不住在这里,下山回三江城里去,他正组织一支挖参队伍,计划抢在下霜前挖到一批参,接受任务快两年,一颗人参未挖到,遭到上司宪兵队长林田数马训斥,无论如何今冬挖到一些人参向上交差儿,明年接着挖,“渡边曹长,你要尽职尽责。”

“哈伊!”

鸠尾下山一去三天,渡边不敢疏忽,白天加强看守。实际进鬼哭岭本没有路,一条断续的毛毛道(小道),持枪把住路口鸟都飞不进来。

晚上,渡边麻痹大意撤回岗哨,蜷曲在水泥块中,化石一样安静睡觉。

夜里谁会来这里,即使让他来,干什么?鬼哭岭有人参,大白天的没有找参技术的人难以找到,夜晚视物不清,被人参绊倒未必看得见它。放松,致命的大意酿成大祸。

睡在碉堡内的宪兵早晨他们忽然谁也起不来,浑身无力。渡边头脑还清楚,只是身子拆散了机器一般,组装起来很困难,别说运转了。他想原因,首先考虑到食物中毒。昨晚的食谱跟以前晚餐相同,没吃什么差样(新鲜)东西,分析几样菜,最可疑的是蘑菇。经常吃这种叫粘团子(松蘑)的蘑菇,绝对不会中毒。

几个士兵等着曹长决断,是不是一直躺下去,看能否采取一些措施。

渡边说:“蘑菇没问题,我亲手采摘的,其他东西也没问题,肯定不是食物中毒。”他还能下命令,叫大家不要动,再等等。

中午时分,一班人没一个人好转,有三人生命垂危,渡边自感症状加重,讲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他把一个简短的命令说上几分钟,症状稍轻一点儿的报务员,向三江宪兵队发出求救。

鸠尾在三江城里目光寻找妓女一样贪婪,挖参的人远比妓女难找。以身体换钱的皮肉生意没什么技术含量,能够劈开腿就行,山里找人参不然,绝对需要经验、绝技。寻到一个帮参帮把头是宪兵努力几个月还未实现的目标,甚至连一个边棍都没找到。现在肯为日本宪兵找参的只是个曾给参帮做饭——端锅的,连索拨棍都未曾摸过的人。

“你的两天内找到人!”宪兵队长林田数马下了命令,限期找到人,如果找不到,下属要倒霉。

鸠尾像被老鸨子逼迫出条子[1]的妓女,如何不愿意也得去做。他正跟剃头匠打听参帮的一个叫嘎拉秃子的人,听说他过去在一个参帮干过。鸠尾都没仔细研究他的外号,嘎拉秃子本意是外行人、力巴头。或者是上级催逼太紧,饥不择食找不懂行的人。

“太君,我给你问过了,嘎拉秃子去了四平街,最快明早回来。”剃头匠说。

“你的跑一趟,去他家问问,嘎拉秃子回来没有。”鸠尾急迫道。

“我刚去他家回来……”

“再去,跑步去!”鸠尾命令道。

“是,太君。”剃头匠脸堆出笑容,放下剃刀走出剃头棚,心里给人扬上一把碎头发,扎巴拉沙的,嘟哝道,“养孩子不等毛干!着急,鬼撵似的。”

鸠尾等在剃头匠棚,未等到嘎拉秃子的消息,被紧急叫回宪兵队部。宪兵队长林田数马说:“山上出事啦,我们立刻赶过去。”

卡车载着全副武装的宪兵赶到鬼哭岭,一班宪兵全倒下令人震惊。军医检查后摇摇头,他说不知得了什么病。

“中毒?”林田数马问。

“肯定不是中毒。”军医说病的症状他从来未见过束手无策,只能将人带回县城,日军一个野战医院在县城。

“带他们下山!”林田数马队长命令道,留下新的一个班的宪兵,继续守山,他怀疑碉堡有问题,特别交代,全体人员暂时露宿,不准进碉堡。

得怪病的渡边和他的一班人很快死去,医生没有做出最后诊断,没有一个病名与之相符。渡边是最后一个死去的,林田数马亲自问他一些情况,渡边像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一个词一个词地冒,宪兵队长不得不把他的话连缀起来,便有了可怕情景的描述,渡边自述身体内有东西各处乱咬,头也痛得很,夜间更甚,时有一条蛇爬来咬,身体里外一起撕咬。

林田数马认为渡边神经有了问题,身体内肯定不会有什么东西咬他,蛇也不可能爬到病**,胡言乱语嘛!他们得病之前,无任何征兆,一夜之间全班病倒,而且不知什么怪病,他们全部死去。总归要有一个说法吧!

“奇怪,无故死人。”鸠尾说。

“你在山里时间比较长,没发现鬼哭岭有什么特别?”林田数马问。

“没有,我在的时候他们好好的。”鸠尾仔细想,一切正常,寻找原因道,“山名有些骇人。”

“噢?怎么骇人?”

“鬼哭岭,传说骇人,夜晚鬼出来哭泣。”

宪兵队长手里握有武器,他才不信民间鬼神传说,要说怕是山里的土匪、抗日分子,鬼怕什么?他们不会骑马,不会射击,对皇军构不成威胁。他说:“传说的鬼……这算什么特别?”

“别的特别没有了。”鸠尾说,实在没见什么异常,何言特别,“我觉得问题出在碉堡上,是不是有……”鸠尾提到瘴气——热带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中医中的瘴,指南方山林中湿热蒸郁能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西双版纳民谣:“十人到勐腊,九人难回家;要到车佛南,首先买好棺材板;要到菩萨坝,先把老婆嫁”——他说,“渡边他们可能中了瘴气……”

“胡说!”宪兵队长打断他的话,意大利称疟疾“阴风”,中国人称疟疾为瘴气,他根本不相信北方的白狼山有什么瘴气存在,说,“他们的症状不是疟疾,如果是军医可以诊断。”

“哈伊!”鸠尾不敢同队长理论。

狡诈的宪兵队长说,“你带挖参人进山,马上!让他们住进碉堡,你的明白?”

鸠尾当然明白,怀疑碉堡内有生命危险,有毒气体什么的,拿中国人性命做实验,宪兵经常这么干。

“至少住三天。”林田数马说然后看没事儿,再准许他们搬出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