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报国队决定派人到架火烧部落村去跟冷惠敏接头,派谁去,怎么去要做一番研究。
如今进架火烧部落村,外人生人十分困难,要出示良民证,去谁家要报户口。跟冷惠敏接头,传递情报,要经常进出架火烧,为不引起怀疑,得找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程笑梅派冷惠敏进架火烧起,就在思考如何跟她街头,长期接头的人要有个理由,身份很重要。自家的扎彩铺可以利用一下,怎么利用?铺子外柜经常到亮子里纸张铺采购纸和扎彩材料……报国队的人就当这个外柜,进出架火烧就便利了。
“大家议一议这个方案。”程笑梅说。
报国队的几位头头同意队长的方案,选经验丰富的李玉田做程家扎彩铺的外柜,接下来研究怎样使他顺利上任。
“我家的铺子现由聂老板代为经营……”程笑梅介绍了基本情况。
“聂老板是否可靠?”
聂老板是程一剪子的徒弟,师父生前十分器重他,对程家忠心无二。事实是程笑梅十几年没回家,对铺子的情况不很清楚,需要了解清楚才可实施派李玉田去做外柜的计划。
“我亲自回村子一趟。”程笑梅说。
“不妥!”立即遭到反对,理由是她的身份暴露没有啊?假如军警宪特掌握,那等于自入虎口万分危险,“要去,也得派别人去。”
到程家安排人,最合适的人是程笑梅,铺主父亲死后,继承人是她。程一剪子临终前她不在场,父亲安排徒弟:你先代为经营,等将来小姐回来,把铺子交给她。
“放心,师父。”徒弟说。
“扎彩铺要开下去啊!”师父表达了最后心愿道。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程笑梅的下落,到臧家去问,臧家也说不清,只是说离开大院有些日子了,去向不明。
“还是我去,聂老板不会相信别人的。”程笑梅坚持道,对父亲徒弟的了解,使她甘冒危险走一趟。
最后勉强通过队长亲自回阔别已久的家乡。
明天回西大荒上的架火烧,淡忘的痛苦重新回来,像突然降至的一场秋雨,湿凉而寒冷,记忆有些凄凉——
胡子绑去七爷数月,做母亲的心惶然,当家的臧佰传不着急不着慌,她望着病得不能说话的臧老爷子,求他无济于事,他已听不懂别人对他说的话,连表情都分辨不出来,面对落泪声声哀求他救儿子的小妾,竟然嘻嘻发笑。
“你咋听不懂我的话呀!仪传给胡子绑票了,命在旦夕。”程笑梅的心给近乎痴呆的人揉碎,“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程笑梅的命够苦的,三岁时母亲到村外采黄花菜,草甸子上生长着黄花子。厄运落在她的身上,花膀子队(花膀子队:俄国土匪。)将她摁倒在黄花下,三十几个强壮男人将她黄花子一样揉碎,被家人抬回来就咽气了。程笑梅十六岁那年去村外玩,遇到臧老爷子,他借着酒劲强暴了她,也是这次强暴,她怀了七爷,腆着大肚子走进臧家大院做三姨太的。
后来当家的臧佰传听太多的传言,说程笑梅勾引了老父亲,对她和七爷充满成见,如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一直流到七爷被胡子绑票。
“佰传,看在你们是同父的份儿上,赎仪传回来吧。”她央求道。
“三妈,我正在营救。”臧佰传说。
他没说如何营救,她也没见到实际行动,心里很是着急,胡子送来七爷的耳朵,她说:“仪传一天比一天危险……”
“胡子不能把他怎么样的。”
“啊,还要怎么样啊!耳朵都送来啦。”
“三妈,你对胡子不了解,他们要的不是七弟的命,要的是咱家的钱财。”臧佰传稳然道。
“那耳朵咋说?”
“耳朵不是七弟的,”臧佰传说,“是猪耳朵,胡子经常这么吓唬人。”
程笑梅自始至终认为臧佰传漠视此事,见死不救,于是有了这样情形,她扑通一声跪在臧佰传面前。
“三妈……”臧佰传受不了这个,怎么说她是母辈,父亲的坟土未干,传扬出三妈给自己跪下,舆论受不了,他扶她,“您快起来啊!”
“你不答应赎出仪传,我就不起来。”她倔强道。
“我赎,我赎七弟。”臧佰传答应道。
谎言有时给逼出来的,臧佰传答应归答应,暗中不动。程笑梅哭了一整夜后,离开臧家大院。
她发誓自己去救儿子,寻找过程中发生了许多事,一段时间里她没找到七爷,在河夹信子村冷惠敏家住时,成为一支报国队的秘密联络点的冷家,使她有机会接触报国队,并加入了那支队伍,直到后来她升为队长。对儿子的思念像一个琴弦陡然折断,是报国队与胡子的一次摩擦,与之交手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都是里码人,还打什么呀!”已升为绺子大柜的七爷在岩石那边喊,他断定跟同行打起来,“误会啦!”
那时报国队还没接受抗联改编,属于土匪范畴。两个绺子发生冲突,如不是刻意报仇——打冤家,交火不会持续下去。对方喊话了,隔着山头盘起蔓子(问姓名)来,七爷问:
“大当家是?”
“大元子……”程笑梅话未讲完,对方呼声惊呆了两支匪队:“妈!妈!”
母子在这种特殊场合见面,亲情链接他们,但是很快他们之间地震一样断裂,各是一个绺子的大柜,选择只两条:要么靠窑(投诚对方),要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们各带一绺胡子走了,母子走的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也再没见面,彼此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诚然回架火烧照样见不到儿子,不指望见到,他绝对不会在部落村子里,别说长兄村长不能饶恕他,还有日本人、警察,所有知道他当胡子的人。见不到他不等于忘记他,程笑梅踏上回村的路,油然想起七爷,一直到望见部落村的炮楼,她才停止想儿子。门岗持枪两个人,穿制服的警察和自卫团员,拦住她:“你干什么?”
“回家。”程笑梅镇静地说。
“回家?”警察上下打量她,架火烧几千户近万人,还没见过着装穿戴如此整齐的女人,旗袍、马蹄底儿鞋,手里提着一只乡下罕见的箱包。“你姓什么?”
“姓程。”程笑梅说,“扎彩铺知道吧?那是我家开的。”
警察是镇上调来的,自然不识程家人,问自卫团员:“大眼贼,你认得她吗?”
叫大眼贼的人也是外村并过来的,不是坐地户自然不认得程笑梅,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说:“不认得。”
“你的良民证?”警察问。
“坐船给贼偷了。”她说。
嘿嘿,警察冷笑,说:“没有都说丢啦。我们照规矩办,不能放你进去,对不起,走开吧,大门百米内不准随意停留,走!”
“警官……”程笑梅和他商量。
“走!听见没?”警察横眉怒目了,端枪威胁。
吴相林走过来。
“团长,”大眼贼报告说,“她说她姓程,要去扎彩铺,没良民证。”
吴相林不认识程笑梅,却听说过臧老爷的三姨太,有些神秘色彩的女人突然出现,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您是长官,请您放我进去,”程笑梅说,“进去又不是出去,我跑不了,有什么问题到扎彩铺找我。”
吴相林走到警察跟前,说:“她说的对劲儿,进到部落里怕什么,找到她容易。”
“不行,放没良民证的人进去,需我们所长批准。”警察坚持原则,或者说死不开面。
警察负责检查人员出入,自卫团没这个权力。这时,扎彩铺的聂老板呼哧带喘地跑来,老远就喊:“小姐,小姐!”
程笑梅高兴见到铺子里的人,说:“聂老板,你看他们不肯放我进去,不相信我是程家人。”
“你不是程家人,还有人是程家人吗?”聂老板对警察说,“她是程家小姐,扎彩铺的真正主人。”
“那你不是呀?你是什么?”警察抢白聂老板一句,不高兴他说情。
“你不进盐酱不跟你说了,我去找你们白所长。”聂老板气恼道。
“找吧,所长,就是局长来了也得照规矩办。”警察叫起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