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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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住进建在水上的招待所,曾到过四川住过岷江边儿上竹楼的齐放说:“让我想起……”

张帅抢过话头,说:“想起岷江竹楼。”

全刑警支队都知道齐放经常讲的一件事,开始没人怀疑他讲述的目的,后来他一讲大家望他,对大家望他也没多想,在一次齐放讲述后,才认真琢磨讲述的是什么。齐放说:那年我在岷江竹楼上钓鱼……仅这一句,看出来是有意对自己讲的,住竹楼也罢了,还能钓鱼?

“一提鱼,张帅你就敏感,我真的住在岷江边儿的农家竹楼,夜里听岷江的流水声。”齐放真的没别的意思,转山湖上的小招待所,触景生情,多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晚上我们听鱼叫。”一个警察说。

黄伟明和王志强在湖边散步,细碎夕阳的余光在湖面上跳蹿,远处有大鱼跃出水面,落下去的声音很响。鱼的声音如在果园中行走,望见枝头的果实。

“天晚啦,你还不回别墅去?”王志强问。

“老同学,你说什么东西总吃不倒胃口?”

王志强细细咀嚼他的话,味道陈杂,甜酸苦辣咸。显然不是纯粹指食物,借以说明什么。

“要是酸的,不倒牙才怪。”黄伟明神情怆然地走向湖边,水里漂浮着一条死鱼,他蹲下去观察片刻,用根树棍将鱼拨弄到近处,用手捞起,左看右看还是死鱼,问,“老同学考考你,什么鱼?”

“鳊花。”

“对,三花五罗(三花鱼:即鳊花、鳌花、吉花。五罗:哲罗、同罗、雅罗、法罗、胡罗。)中鳌花最值钱。”黄伟明说,三花五罗系名产淡水鱼品种,“你说它怎么死的?”

问题简单却不好回答,一条鱼死在湖里,准确地说,死亡的原因不太容易。鱼不是人,湖中发现人的尸体,按常规的侦查方法,查找尸源,考虑自杀还是他杀,是第一现场还是移尸第二现场……这些套用到一条死鱼身上未必合适。

“你是警察!”

黄伟明的话也够厉害的,警察惊天大案都能破,一条鱼说不出死亡原因。王志强说:“它是条鱼!”

“人和鱼没区别。”黄伟明有另类的感慨,养鱼人对鱼有更深了解,感悟随之就有了吗?

警察需要动脑筋推测鱼的死亡原因,病死、同类杀死、意外事故……人类的捕杀。王志强把能想到的原因都说出来。

“淹死的!”黄伟明语出惊人。

淹死其他不识水性的动物自然,淹死水族的鱼,一个水里生活的生物被水淹死?这样定性,要么最智慧,要么最愚蠢。

“淹死会水的。”黄伟明的感慨往深层次走,或者说接近他想要说的话,他说,“受苦死人,幸福也死人,就像这条鱼。”

形容不好理解的事物用云里雾里,王志强此刻在水里,透明得什么都能看得见,只是周围都是水,满目全是水。

“我最后也得像鱼一样死去!”黄伟明将手里的死鱼放在草棵里,它的身边有一种无名浅粉色小花,默默绽放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唱歌,也恋爱,不被其他同类发觉而已,“我过去不相信的一句话,人罪能遭,福未必能享。体验到了,才知道此话太对啦!”

一个人幸福死,还没亲眼看见过。黄伟明说他要幸福死了,哪个方面?方方面面,按照流行幸福人标准,香车、别墅、美女。养鱼的拥有这些,突然暴富像鸟遇大雪一样发懵。

“你要是遇到蛙女,你也幸福死!”黄伟明有意无意道出“死因”,“跟她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怎么活啦。”

因女人而幸福,因幸福而死亡。黄伟明如果真的这样死去,该归结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死亡,或习惯死亡?王志强觉得他们的话题,像傍晚的湖面一样空**、没内容。他说:“回去吧,小五等你呢!”

“不忙,再陪你走走,湖边空气好。”

王志强赶不走大倒甜水的人,最好让他说。

“老同学你还没说,这次带警察回来干什么?”黄伟明问。

他要问的问题王志强已经准备好,即使他不问,在湖边散步结束前也会告诉他。先问了,顺便告诉他(专门对黄伟明讲的理由):“我们获得准确线索,那个嫌疑人出现在转山湖一带……我们每天要进山,晚上回你这里住,回城太远,时间都浪费到道上了。”

警方发现了他们追捕的目标,藏在转山湖周围的山上,他们是将嫌疑人封堵在山上,去搜查……黄伟明说:“我以为你们在找同一个人,原来不是,你跟他们办的不是一个案子。”

“你是说,我们警方来找过人?”王志强不能不重视这句话,猜测他是否听到什么风声,问,“他们是?”

“警察。”

“找什么样的人?”

黄伟明望向湖面,夕阳走开,水的颜色变深,山被雾霭一样的水气包裹着,渐渐隐去。他问:“你还记得白娘子吧?”

“记得,怎么不记得?几次陪我们吃饭。”

“她的前夫叫童志林,你听说过,好像我对你讲过他。”黄伟明吃不准对老同学讲过没有,“大概讲过。”

“没有。”

黄伟明用不着说明,王志强要听的是他怎么知道警察来找童志林,听到这一消息的反应,他是否知道童志林?

“你有童志林的消息,伟明?”

“我怎么会有他的消息?警察到这里来找他,我想到他而已。”黄伟明话是很轻松,但能看出来他的内心不平静,通常说有某件私密的事情。

“因为白娘子?”

“不,童志林在奶山养林蛙,现在蛙场在我手上……”

黄伟明抛出一团乱线,为什么说是乱线呢?黄伟明和白娘子单一是男女的情事没什么了,牵涉养林蛙和蛙场,再同风流事混在一起,还不是一团乱线?

王志强用心梳理乱线,目标在这团乱线之中吗?乱线也有价值,譬如养蛙未养成,妻子被黄伟明睡上,是情愿的自然而然,还是其中有阴谋?真正的一团乱线抛在警察面前:三江银行被黑客攻击,怀疑是男孩童桐所为,他是童志林的儿子,白娘子是他的继母,童志林蒸发几年,男孩童桐最近失踪。警方怀疑赌窟、六指人和攻击银行计算的人藏在白狼山里,集中在黄伟明的渔场区域内……你说这不是一团乱线?其实之所以称为乱线,是使人看不到线头,究竟有几根线头,抽出它来,乱线大概不乱啦。

“老同学,你不会也是办这个案子吧?”

“嗯,你这么想?”王志强一愣。

黄伟明说:“我跟白娘子的事算是自然,男女到一起,怎么说,你情我愿……那时她还没跟丈夫离婚,我们开始来往,冲破道德底线可以说不正常。”他道出忧虑:“你们警方不会因此怀疑,童志林的失踪跟我有关系吧?”

“伟明,你怎么这样想?”

“不是我多疑、多虑,那伙警察刚走,你们又来……”

“跟你说了我们来办的案子,找那个潜逃藏匿山里的嫌疑人。”王志强宽慰道,他重任在身,赌窟和六指在不在这里?黄伟明的角色?赌场是不是他经营的?六指是不是他豢养的?往下的侦查方向就是这个黄伟明,要摸查清楚他。此刻不是惊扰蛇的时候,躲开草丛,让蛇先安静,他说,“连我你都不相信,伟明?”

“怎么会呢?三江没第二个同学跟我好。”黄伟明放下些心来,说。

“找童志林,你想到白娘子,还是因白娘子想到童志林,反正都一样。”王志强直言不讳道,“你心里有那么点儿愧,愧对童志林……”

“你没说对,我真愧对的是她。”

“白娘子?她怎么啦?”

“唉,女人也怪。”黄伟明说他给了白娘子一笔钱,买一处住宅,正常开销几十年够用,“她还干那事,我不明白。”

“干什么事呀?”

“走夜女人。”

王志强到嘴边的一个词汇:堕落。但他没说出口,没必要伤害一个人。

“噢,对啦,我那四十万找到了。”黄伟明说。他对警察老同学讲,是一个水獭将钱误当成食物拖拽到它的洞里,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不得而知。

“钱找到就好。”王志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