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了解弟弟,临阵脱逃去的地方她猜到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丛天舒对主持人说:“别等了,时间不够用啦,现在换人来得及吗?”
“我们婚庆公司有替补伴郎伴娘,刘总,您看?”主持人征询道。
“好吧!换人。”刘国强说。
“你说这天飞亲朋低声议论道,“到了刀刃上,他掉了链子。”
“可不是咋地,还得现据兑伴郎。多耽误事!”一个朋友说。
也有亲友说天飞做事历来稳当,不会出这种事。谁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丛天飞当不成二姐夫伴郎的现实。当地风俗姐姐出嫁,新娘的外甥押车①,一多那天有课,爱开玩笑的丛天飞自告奋勇押车想发把小财,刘国强说你当伴郎吧,赏五百元。小舅子便答应了。
接张景云比五百元钱有意义,他才临阵脱逃。
车还没下高速公路,城市的轮廓渐现,丛天飞说:“我们直接去大富豪酒店,能赶上婚宴开席。”
张景云摇摇头,说:“还是送我和景锁回家。”
“大家都盼望见你,刘国强你们还没见过面。”丛天飞劝道。
“以后,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张景云推辞,说,“亲戚做成,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看张景云不愿去,丛天飞没再逼他,说:“我顺便买只熏兔,到你家和张叔一起吃。”
“那不成!天飞,”张景云反对道,“你必须马上返回婚礼现场。”
“你不去,我就不去了。”
张景云摆道理:本来你答应做伴郎,偷偷逃跑……天霞只你一个弟弟,她的婚礼你怎能说不参加呢?据我所知,从小两个姐姐就一直呵护你,关爱备至。
这一点丛天飞不否认。他牢骚道:“但是她们却不顾你怎么想,一切都是她们安排,大多是强加。就说你知道的吧,两个姐姐去做什么美体瘦身,竟看上人家小老板,生拉硬扯我们谈恋爱,结果,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欢而散的结局。接着她们在几年前又给我安排恋爱没商量,硬把妇婴保健院的女护士天骄……”
“也许她们有些霸道、武断……可是今天你从婚礼上逃跑,说到哪里你也失礼,应向她们道歉才对。”张景云说。
“要道歉的不是我,是她们应该向你道歉。”丛天飞抱不平道,“你为我大姐在里边蹲了三年,三年啊,今天你出来,多重大的事情,她们却无动于衷。”
“与天霞婚礼赶在一起,哪个事大?”张景云批评道,“天飞,今天是你不对,何况做伴郎是你答应的,怎可食言?”
“终归是大姐二姐的意思,她们阴谋好的,让刘国强直接对我说选我做他的伴郎,新姐夫吗,我咋好直截了当地拒绝他?”
“于是,你就来个临阵脱逃。”
“大姐忙没时间来接你也罢,应该安排我来接……”丛天飞仍然对大姐不来接张景云出狱耿耿于怀,“景云,你别再说啦,一会儿路过市场我买菜,咱们跟张叔一起喝酒。”
一顿丰盛的酒菜,张景云亲自下的厨。
“爸。”张景云给父亲倒酒,侄子二多坐在他的腿上,他夹菜给他吃。傻弟弟大啃一段鸡脖子。
张建国凝望儿子,很多话语都在目光里。
“爸,喝酒。”张景云说。
“喝酒,天飞喝酒!”张建国缓过神,说。
老贾这时来了,张景云喜出望外。
“景云,听说你今天到家。”老贾说,“哦,你们吃饭,看我赶你们饭碗子。”
“是老贾吧?”张建国对撇子(对心思)的人来了,高兴道,“赶紧进来,我跟你喝两盅。”
老贾刚迈进一只腿,胖婶也赶过来说:“落一屯,别落一人。”
“胖婶,一起来!”张景云将一双拖鞋扔给胖婶,说,“胖婶,我正愁绿豆芽炒不好呢!”
“小菜一碟,醋烹素炒,我炒豆芽拿手。”胖婶得意地说,进屋扎起围裙。
“老贾,这酒咋样?”张建国喜遇酒友,兴趣地谈酒。
“好酒,好酒!”老贾抿一小口,称赞道,“我在门外就闻到酒香啦,曲香味。”“我放了十几年的三江大曲张建国储藏几瓶白酒,特殊的日子他才肯拿出一瓶,“你鼻子真好使,老贾。”
“闻酒味,我有特异功能。”老贾说。
胖婶端上炒豆芽,说:“尝尝我的手艺,素炒豆芽!”
“来吧他胖婶,也喝一口。”张建国说,他今天心情特好。
“好,喝一杯你家的茅台。”胖婶风趣地说。
张建国自诩储藏的白酒是茅台,所以胖婶才这么说。
“拿茅台跟我换我都不换。”张建国说。
他们热闹地喝酒,饭后人便散去,剩下张家人。张母带回来一些鸡、鸭、海鲜。她说:“天霞、国强特意叫给你和景云带回来的酒菜,趁热吃吧。”
张建国冷眼看菜,说:“中午我们刚喝完酒,等天舒晚上回来一起吃吧。”
“那就凉啦。”张母说。
“凉啦,凉了再热!天然气没涨价。”张建国气粗道。
“我不是说了,天舒跟我说急去谈一笔业务,客户是女的,晚宴老总叫她陪客,回来时间不确定。”张母见老伴因天舒不回来生气,解释道。
张景云抱着小侄子二多,他抬头目光与母亲相遇、交流,母亲向儿子传达的某种信息,被他准确捕捉到,并理解。
“来,奶奶一天没抱二多,奶奶抱抱。”张母抱过孙子。
张景云放下侄子,来到桌子前,强颜作笑道:“爸,中午只顾喝酒我们没吃多少东西,咱们吃点儿?”
父亲理解儿子的意思,没在怄气下去,说:“吃吧。”
张家人围在桌子旁,桌子上摆着婚宴的美味。
“妈,你吃点儿。”
“我刚撂下饭碗,你们吃。”张母说。
张景云伸手撕熟鸡,放进父亲碗中一只鸡大腿,另一只给了张景锁,自己拿起块鸡胸脯,大吃大嚼,嚷嚷道:
“好吃,盐水鸡太好吃啦。”
“好吃,好吃!鸡……”张景锁跟着傻喊。
张母急忙抱起孙子进里屋,她眼里噙满泪水。
丛天舒走出西点屋,走向停在近处的出租车,服务生提一大蛋糕盒,送上车。然后到鲜花总汇,她买了一个大花篮。
望情水酒家的一个包厢里,丛天舒往大蛋糕上插蜡烛,点燃蜡烛,朱刚坐在蛋糕前,面对烛光。
“祝你生日快乐……”丛天舒道。
朱刚一脸的幸福、兴奋神色。
“吹灭蜡烛前,你许个愿吧。”她说。
朱刚双手合一,微闭双眼,微笑,慢慢睁开眼睛,说:“我好幸福!真幸福!”丛天舒深情地望他。
“天舒,”朱刚动情地说,“我看到以前的你,像似在春天的细雨中,听到你在呼唤我……”
她沉醉在柔和的气氛中,倾听他叙述:
“音乐老师挨打的事你还记得吧。嘿嘿!那天他晚间上街,有人躲在暗处,给他一砖头子……”
“后来也没找到打他的人。”她说。
“你说他这个人该不该打?老师给女生书包里塞情书……”
丛天舒猛醒,说:“打音乐老师的就是你呀!因为他往我书包里塞情书的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当时谁要是对你有丝毫的伤害,我都会……”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我不敢。”
“也许那时你说了,我们又是一种结局。”丛天舒意味深长地说。
朱刚中学时代倾心她,不敢大胆表露也正是因为倾心。处在含蓄的年代,可以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当然错过爱情就是错过了流走的水,再踏进时已物是人非,世间没有飘逝的东西能真正找回来,何况他没有找寻的意思,他努力留学生时代丛天舒的形象,美好在心灵深处一辈子。
丛天舒心情复杂,多少有些后悔,那时朱刚不在自己的视线里,充其量在边缘游走。
“奶奶把我带大,她会很多民间歌谣,常唱给我听。”生日烛光中的朱刚,怀旧的情绪咖啡一样浓,且苦。
“能唱一段吗,我很想听。”她说。
“词儿我还记得,只是调儿唱不准了。我就背诵给你听: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上没了娘,跟着爹爹还好过,就怕爹爹娶后娘……”他嗓音发噎,眼里汪着泪。
“怎么啦,朱刚?”
朱刚哽咽,关心他的人在他三岁时到另个世界去了,双目失明的奶奶把他接到身边……他一生最渴望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在那里享受阳光和爱。
“你找到了吗?”
“奶奶去世后,我像一根芦苇,在风吹雨打中摇曳,苦苦地寻找……”
“罗薇的怀抱不温暖?”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原以为那里是温柔乡,避风港……天舒,我感到冷冰,从心里向外冷,冷得瑟瑟颤抖。”他凄然地说。
她递给他一块纸巾,他揩下眼角,说:“走进罗氏家族,事实证明我犯了致命的错误。你问我罗薇的怀抱温不温暖,如果那也称得上是女人怀抱的话,投入进去,恐怖与之日夜相伴,整日战战竞亲。生活在财富家族的阴影下,尤其是女人摆布下的男人,有幸福可言?没有,没有啊!”
丛天舒真的不懂,他身为一个集团的老总,有别墅有高档轿车,拥有财富,竟然说不幸福。
创伦理小说“什么都有,却缺一样,”朱刚反问她,“有爱情吗?”
丛天舒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有、爱、情吗?”
“没有!你看我在公众场合很潇洒,也很男人。但是,你没瞅我的眼睛,面带微笑,眼里含着泪啊!”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处境。”
朱刚发自内心的慨叹:普天下的男人心里都有一本心酸账!天舒,人需要财富,更需要太阳,需要温暖!
证明朱刚的理论并不难,张景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似乎心酸不足以说明今晚他的心境,血泪更为贴切。
张家棚顶灯光幽暗,侄子一多亲昵地依偎在张景云身旁,他哄侄子睡觉:
“睡吧一多,明天上学!”
“二叔,你这次回来还走吗?”张一多不肯睡,问。
“不走。”
“太好啦,二叔,你还给我当爸爸吗?”
三年后问这个话题,张景云回答起来倍觉青里,眼下的情形和三年前总是不一样。
“二叔……”
他还没想出恰当的回避答话,张母进来解围道:“一多,叔累啦,你别缠磨他,回你自己房间睡觉去吧。”
“不嘛,我跟二叔睡。”张一多不肯走。
“妈,一多今晚跟我睡吧!”张景云说。
孩子的愿望得以实现而变得兴高采烈,他说:“二叔,我拉琴得奖了。”
“好啊,一多,真有出息!”
“二叔,你听吗?我给你拉一段。”侄子要在叔叔面前表现。
“拉一段吧。”
“你吹埙,我们俩合奏。”张一多说。
张景云从柜子里取出埙,他的目光没离开桌子上放着的那双黑皮鞋,吹埙。小提琴伴着埙,声音悲悲切切,老两口泪眼对泪眼,张母说:“这曲子听来咋这么闹心,今晚景云一直在吹。”
“是啊,景云在外三年,终于回家来……”父亲从另一个角度看儿子,“天舒太令人费解,她始终没回来。”
至此张母道出实情:胖婢听人说,天舒跟一个中年大款模样的人腻在一起,明摆着的事,变心啦。过去天舒穿什么戴什么,钱从哪里来?大风刮来的,不是!卡跟头捡来的,不是!还不是吊大款的膀子。
“吊膀子哈话,是傍大款。”他愣然,老伴眼神流露出未说出口的话:说吊膀子是个文明词儿,其实那是上床换来的肮脏钱,一股下水道味。他说,“我再次提醒你,别对景云说这些。”
丛天舒用自带的钥匙开门,蹑手摄脚进屋。全家人都睡了,室内一片寂静,她进自己的卧室。
张景云房间门虚掩,灯光泄出。丛天舒在他门前伫立些许时候,推门进去。
“天舒。”张景云坐起身。
“景云,”丛天舒坐在他床前的凳子上,解释道,“我今天有事儿,没去接你。”
“天飞接我回来的……”他说。
“已经很晚了,景云,明天细聊吧!”她起身走了出去。
早晨,张景云轻手轻脚从卧室走出,望向丛天舒的房间,里边静悄悄的。他拎起垃圾袋,出门。
三年不在家,谈不上少小离家老大回,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他觉得几分陌生了。
“景云!”
听见有人叫自己,张景云停住脚步。
“看背影像你。”老贾蹬着三轮车赶过来。
“这么早,你这是?”张景云问。
“去农贸市场开点菜卖,你出事不久,铁艺分社黄了铺。”老贾说黄得一干二净,职工们人都各奔东西。
“大家得到一些……”昨日跟老贾喝酒,没沾这个话题,张景云关心他们的利益。
“补偿?别说补偿了,就连我们集资的两千元都没给退。”
“理由呢?”
老贾望眼张景云,吞吐道:“理由,理由……”
“老贾,有话你直说。”
“说什么?算啦。”
“老贾你怎么变得这样?”张景云有点生气,说,“过去你可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人。”
“景云我俩有啥可瞒的,我不能当别人说的话,都跟你说。只是,这件事,我实难说出口。”
“老贾,你不说我也明白了,与我有关。”张景云猜到了。
“嗯。”老贾点头。
张景云感到惭愧,一时无语。
“其实大家都很了解你,也同情你。铁艺分社刚成立那阵子,是你把下岗失业的众弟兄推荐上岗的。”老贾重情重义道。
“我对不住你们大家,因我受了牵连,遭受了经济损失。”
“事情发生了,也结束了,我就不说了,当初缺钱你跟弟兄们言语一声,大家凑一凑,何必……噢,不说了。最可气的是,铁艺社的王经理,竟把我们二十几个人挑出来,说集资的两千元不退了,你们是张景云介绍来的,他卷走单位的钱,你们替他堵窟窿吧。”
张景云表情复杂,痛苦伴着愤怒。
“景云你可别有精神负担,弟兄们都表示不再提及此事……”老贾解劝道。
“在里边我就想好了,出来重新办一个铁艺社,”他说,“挣钱,加倍给弟兄补偿损失。”
“你办厂可别落下我呀,大家都愿跟你干。”
“办铁艺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待时机成熟就办。眼下,我得先找活干。”张景云志气地说。
丛天舒起床先问张母:“景云呢?”
“到街上走走,几年不在家,城市变化太大,他熟悉一下环境。”张母说。
丛天舒洗漱完毕,坐在小梳妆台前化妆,发现那双黑皮鞋,往脚上比量一下,顺手丢进柜子里,背起包准备上班。
“不在家吃早饭?”张母问。
“来不及,不吃了。”丛天舒说。
金丹坐在办公室看一份文件,工作人员进来道:“金主任!有人找您。”“请进来!”金丹放下手里的文件。
张景云走进来,望着她问:“你是金丹?”
“是你?”金丹愣然。
“三年前的一天下午,你在水库……”
“哦,想起来了,是你!”金丹想起那件快要淡忘的旧事。
“水库出事后,我到处找你,没找到。”张景云说。
金丹让座,亲自泡杯茶端给他。
“谢谢,我叫张景云。”他自我介绍道。
张景云?金丹顿然喜出望外,说:“你是张景云?”
“对呀。”
“我爸讲过你,他被蛇咬了,是你救了他。”金丹说,“那次我去看爸爸同时向你致谢,没见到你。”
情况特殊,他正被关禁闭。
“那天你悄悄离开水库现场,我总想找到你,当面致谢。”他说,“不久前我见到你一次,只是不允许我走到你面前……你父亲给了我地址。”他拿出那条牙齿坠儿项链,“你父亲让我带给你。”
金丹双手接过,笑意立刻从脸庞消失。他注意到了金丹表情的变化,缄默。她的背后墙壁上,是一幅根雕一胡须飘飘的老翁头像,它的下面草书两个字:父亲。
“我爸他好吧?”她问。
“好!他很想念你。”
金丹有些伤感道:“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能想象得到一位老父亲对女儿的思念……可我工作忙,不能常去看他。”
张景云视线移向墙壁的根雕老翁头像,停留在“父亲”两个字上。
工作人员进来说:“金主任!刚收到份文件。”
“先放在这儿,我处理。”金丹说。
工作人员放下文件出去。
“你忙吧,我走了。”张景云准备告辞。
金丹诚意挽留道:“再坐一会儿,五分钟。”
张景云只好坐下,他说:“金丹,你父亲让我交给你项链时,有一句话转告你。见了你的面,我倒觉得没必要转告这句话了。”
金丹信任地点下头,说:“你决定。”
“确实没必要转告。”张景云说。
她给他一张名片,说:“有事打电话给我。怎么和你联系?”
“我没名片,给你留住宅电话号码。”张景云说。
沿人行步道走,张景云留意贴在商家店铺门窗上的招工小广告的内容。一家餐馆窗户上贴出:招切墩工,月薪五百元。他驻足读招工广告。
“景云!”丛天飞开车过来,将车靠近他,“你在这儿,我到处找你,快上车,大家就等你一个人。”
“去哪儿?”张景云边开车门边问。
“高句丽酒店。”
高句丽酒店包厢内,刘国强坐在餐桌正位置看菜谱点菜,服务员一旁写菜。
“天飞怎么还没把景云接来?”丛天霞说。
“天霞,张家离这儿路挺远的刘国强说,“要不咱们换一家,找离近一点儿的酒店。”
“菜都点了别动啦,大姐爱吃狗肉酱汤,全市顶属这家的好,正宗。”丛天霞说。
“小姐,”刘国强叫服务员,“来壶大麦茶。”
“上次国强你领我来吃饭,大麦茶里好像有红糖。”丛天霞说。
“有红糖……噢,你血糖高?跟我喝苦丁?”
丛天霞说我血糖高什么,喝大麦茶。
服务员端茶水上桌,刘国强说,“再来一壶苦丁茶,不放糖。”
“大姐呢,咋也没到?”
“早来了,做头发呢!”丛天霞说。一个香港的美容师说,卷曲的头发与丛天舒脸型不协调,酒店一楼有家发廊,她去拉直,“我去看看大姐!”
阿字头的香港美发师给丛天舒做头发拉直。
“姐。”丛天霞坐在姐姐身边的一把旋转的椅子上,不时地侧身看她,说,“明天陪我去商都买衣服。”
“我不能老缺岗,后天吧,双休日我陪你上街。”
“那么个破班,上不上没啥意思。”丛天霞说。
“你说得倒轻描,景云没一分钱收人,公公婆婆退休钱很少,一家六口,全指望我这份工资。”
“景云没回原来的单位试试?”
“早黄啦,即使没黄,他也回不去。”
“要不然就让景云到国强的装潢公司……”
“打住!”丛天舒立刻反对,说,“让他找几天工作吧,实在不行,再到国强的装潢公司。不过,一会儿饭桌上你别提口。”
人到齐了,高句丽酒店的酒宴开始,刘国强举杯与身旁的张景云碰杯:“景云,为你接风洗尘,薄酒素菜,不成敬意,来,干了这一杯。”
“谢谢!”张景云酒量不大,喝得有些吃力。
“景云,我的喜酒你没喝到,今天给你补上。国强,替我给准姐夫倒酒。”丛天霞调解气氛道。
刘国强操起五粮液瓶子,给张景云斟酒,特说明一句道:“六十八度的五粮液。”
“倒满,倒满。”丛天霞喊着。
张景云望着满满的酒杯眼晕,告饶道:“天霞,你知道我的酒量……”
“谦虚啥呀!”丛天霞先发制人,与张景云撞杯,喝干酒道,“准姐夫,祝我幸福、美满吧!”
丛天舒的手在桌子下面拉妹妹一下,暗示她不要这样称呼。
准姐夫给准小姨子拼(读音)上,无法逃脱,张景云举杯道:“祝你们幸福、美满!”然后喝尽杯中酒,头发晕,挺直身子坐下。
丛天飞凑热闹,拿酒杯给张景云倒酒,说:“我也借花献佛,敬景云一杯。”瓶中的酒没够倒,瓶子见底儿。刘国强喊服务员:“再来一瓶六十度五粮液!”
形势给丛天舒看清,准小姨子、准小舅子要灌准姐夫,有必要挡驾了,她说:“哎哎,你们别搞多国部队好不好,景云孤军奋战,打得过你们?”
“姐,同情弱者,你可援助他嘛。”丛天飞说。
这时,刘国强接了一个电话,说:“大姐,景云,叫天霞陪你们,我得先走,罗氏布业公司在东方山庄有房子要装修,他们的朱总约我过去谈谈。”
“晚一会儿去不行?”丛天霞问。
“去吧国强,别耽误正事。”丛天舒说。罗氏布业公司新建了东方山庄,装修完房子,她去任经理,朱刚向她吹了风。
刘国强特向张景云道别:“对不起,本来我们要好好喝几杯,偏偏这个时候有事。今天不算,改日一定再请你重喝。”
张景云表示感谢。
“天霞,”刘国强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妻子,吩咐道,“你继续主持,需要什么菜,再点再上。”
张景云欲起身送刘国强。
“景云,别动。”刘国强按他坐下,丛天舒想让弟弟天飞送二姐夫,刘国强说大家都别动,你们慢慢用。天飞你也别动,我的司机来接我。
“大婶。”小赵来访。
“你是社区的小赵吧?”张母仔细一看才辨认出来人是谁,“上次是你带人给我家修的门锁。”
“对,大婶……”
“有话进屋说,小赵。”张母说。
小赵进来,同在客厅里的张建国打招呼道:“大叔。”
“小赵。”
“大叔,景云哥在家吗?”小赵问。
“亲戚请他吃饭,有事?”
还是张景锁上学的事,社区领导让她来问问,下个学期特殊教育学校招生,给咱社区一个名额。三年前张景云写过申请……不知今年张家是不是还想送张景锁去上学,正好有名额。小赵问:
“景锁今年多大?”
“十六岁。”
“年纪偏大了些。”
“是大了些,”张建国恐怕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小赵你帮努努力,我们还去学习。”
“放心大叔,社区领导说争取让景锁去上学。”
小赵的话给张家老两口吃了定心丸,他们询问一些有关人学的事宜,譬如人学时间、学费什么的。
“大婶,景云哥回来让他到社区找我,有些表格需要填写。”小赵说完告辞。
“坐一会儿嘛!”张建国说。
“不啦,再见大叔大婶。”
“慢走!”
送走小赵,张母说:“又来负担啦。”
“送景锁去学校学些知识,将来能自食其力,我们也放心啦。”张建国说得有几分苍凉。
大凡家有残疾孩子的父母,最放心不下的是扔下他们,父母在他们没问题,父母去世呢,谁来照顾他们?张景锁的将来令老人不放心,大哥景山没了,剩下二哥景云,这是傻弟弟将来的唯一希望。有句老话,哥哥行,嫂子行不行?如此说来景云的婚姻特别让父母关注,他决定娶嫂子,两位老人心里稍稍放下一些,天舒对傻小叔子始终很好。
“如果景云跟天舒成了,待承景锁错不了。”张母说。
“你怎么说如果?你认为他俩的事……”
“瞅眼目下这状态啊,成葫芦瘪葫芦还不好说。”她说。
张景云酒没少喝,同丛天舒一起回来,躺下一觉睡到天黑,起来喝下母亲为他备下的土法解酒汤加醋凉红茶,酒立刻醒了。
“爸,”张景云为父亲捶背,父亲不住地剧咳。
张母刀削一只梨皮,笨手笨脚,削掉的果皮填进自己嘴里吃掉,梨递给老伴,说:“用它压压咳嗽。”
“好啦,景云。”张建国吃梨,咳嗽减轻。
接过母亲手中的梨和刀,张景云削第二只梨,母亲说:“小赵叫你去一趟,社区很负责任,你几年前写的申请他们留着,仍然想着咱们。”
“这么说景锁上学有希望?”张景云问。
“名额给了咱家,按年龄景锁三年前就该上特殊学校。”愁云飘到张母的脸上,说,“特殊教育学校,费用比普通的学校高出一大截。”
“一年多少钱?”张景云问。
“小赵说五千五,入学先交三千。”
“可不少啊!”张建国苦恼,“眼下咱们家山穷水尽,哪里有几千元钱啊。”
张景云将削好的梨递到父亲面前。
“不要了……愁人!”父亲说。
“爸,”张景云强颜作笑道,“离景锁开学还有三个多月,我怎么也找到活干了,学费没问题。”
另间屋子传来张景锁的声音:“嫂子,教我背诗、背诗。”
“嫂子教你一首新的,景锁,随我背,月老娘,是圆的。”
“月老娘,是圆的。”张景锁学舌道。
张建国说:“那么好找桂,下岗的人多得是……”
“还有天舒呢,她的单位效益不错。”张景云说。
父亲牙咬梨停住,继而放下梨,头转向墙壁,不再说话。儿子似乎看明白父亲所思所想,默默地走出父母的房间。
“你瞅瞅你!”张母用手指点老伴道。
第二天,张景云早早离开家,到街上找工作。他走进一家职业介绍所,工作人员接待他:
“你找哪类工作?”
张景云指指立在门旁的招工信息牌,说:“油漆工。”
“有实际工作经验吗?”工作人员问。
“干过,干过。”他说。
“高空作业没问题吧?比如上高楼刷广告牌子。”工作人员问。
“没问题。”
工作人员给张景云一张表格,说:“填吧,交五十元介绍费。”
“填完交,还是……”他问。
“先交。”
张景云交钱、填表。
“后天,周一来听结果。”工作人员看完表格,说,“如果你被聘用,月薪五百元。”
总算有了希望,距周一还有几天,张景云没停下求职的脚步,到劳务市场走走,他的技术是饶电焊和开大货车,遇到雇用电焊工、司机的就好了。
天舒好像不太关心我的事,这是张景云的感觉。他的感觉和别人的感觉意义不同,涉及到一件中断了三年的事情结局。
“我看你俩的事情乌玻璃。”母亲说。
乌玻璃比喻十分生动,影影绰缚看见人形,却看不清眉目细节。三年后嫂子嫁小叔子的事成为一块乌玻璃。
“妈,你别急。”他劝母亲。
“我不是急,是看不准这事。”母亲没说得太直白,老伴叮咛她不要对儿子说天舒在家这三年里的社会传言,说也得循序渐进,别太陡,儿子会接受不了。
张景云早察觉她的变化,从探监的频率、谈话的内容、穿戴的变化,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改变。
“景云,你没问问天舒啥意思?”母亲说。
儿子苦笑,母亲不问啦。苦笑的含意是无奈,是有苦难言,母亲几乎理解到位。
事实确实如此,丛天舒忙她的工作,还有妹妹天霞老找她,没时间顾及包括张景云在内的家事。
张景云满街找工作,丛家姐妹走出健身大世界,她问:“我们俩花多少钱?”“不多,几个小钱。”丛天霞满不在乎地道。
丛天舒看见妹妹付了好几张大钞。
“才五百元,姐,不贵。”
“嚯,两个小时每人消费二百五,你还说不贵?”
“姐,你该去洗洗脑,都什么时代了,对钱还那样吝惜……”
“天霞你手脚太大,乱花钱。我要是你可坏醋啦,公公就得气背过气去。”她说,张家的经典教材一一公公当年厂子派他出差到北京丰台,在那儿呆一个多月,竟没舍得花钱坐车去看看天安门。
“为啥?”丛天霞问。
张建国为家省钱,为公家省钱。他说他舍不得一角五分钱的交通费,来回坐车就是三角钱哪!现在听来全当笑话了。
听后丛天霞笑一阵,然后说:“姐,我们吃些东西,接着逛商场。”
“随便吃点,别挥霍钱。”
“随便咋成,我大姐还要灿烂下去。饿丑了你,我可无法向两个人交代。”妹妹顽皮,问,“姐,你跟景云的事老撂着?”
“跑题了天霞,贫嘴贫舌的。”
“好,我不说了。姐,我们还是研究中午吃什么吧。”
丛天舒向深巷里眺望,说:“那边有家桂林风味小吃,我俩吃过桥肉米线、牛腩饭什么的。”
“那你可太寒碜妹妹了。”
“我爱吃小吃。”
“知道你爱吃小吃,也要吃档次小吃,例如上海的何记小吃……我们最低标准也得吃日本料理或韩式套餐。”
“吃饱就成。”
“不行,吃日本料理。”丛天霞说。
最后她们吃了吃日本料理,海苔包饭丛天舒吃得很顺口,天霞跟姐姐吃的不一样,她要份鳗鱼炒饭。
“天霞你想着法儿地花钱,鳗鱼?和当地的泥鳅有什么两样。”姐姐还是嫌她吃的太贵了。
“姐呀,鳗鱼就鳗鱼,泥鳅是什么呀……”丛天霞拉起姐姐买衣服,购物对于她来说是乐趣是享受,说过瘾也行。
姐俩手提大包小裹,丛天舒说:“行了吧天霞,买的东西不少啦。”
丛天霞看上的百货大楼那件裙子还没买呢。她说“姐,我俩歇一会儿,然后去买。”
“改天再买。”
丛天霞看上的东西,非立即到手不可。要不然她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闹心!
丛天舒拿出大姐的做派道:“小时候天霞你不这样,硬是国强给你惯坏啦。今天,我非扳扳你的任性劲儿。”
“姐,不买成了吧。”丛天霞道,“我打电话让国强开车接我们回去。”
路、路公交车都直通到天霞家门口,丛天舒说坐公交车回去多方便,接什么接。
丛天霞诡秘一笑,说:“姐,现在是什么时刻?夕阳西下,刑事案件多发生……”“你神叨叨的,别吓着我,还刑事案件呢!”
夕阳透过新潮装潢公司百叶窗,照在一盆巴西木上。刘国强说:“朱总对我们公司这样信任,八十多万元的活儿交给我们,真是不胜感激。”
“要说感激,你应该感谢你的大姨子丛天舒,她极力推荐你们公司。你大概知道,我们是同学。”朱刚开诚布公地讲道。
“听天霞说起过。”
“我们念高中时,天霞还是个小姑娘,只记得她挺活泼。刘总,这样好不好,周天我做东,到东方山庄玩玩。主要是邀请你们夫妇,顺便也请上天舒夫妇,就劳驾刘总请他们,我和天舒是同学,避嫌,避嫌呐。”
“朱总的意思我明白,我们按时赴约。有一个小小的纠正,天舒姐跟景云还没结婚。”
“噢,天舒没说。”朱刚迷惑道。
刘国强手机响,他看号码,说:“对不起朱总,我接个电话。”
“请便。”
丛天霞在步行街上接电话:“国强,你来过来接我……谈业务,不是浪漫的业务吧……那就早点回家,大姐在咱家吃饭……”
不,不!丛天舒摆手表示反对。
“不用特意买什么,大姐又不是外人,你到四川风味菜馆,要两样小吃,肥肠米线和龙眼包子,一屉,一屉够啦。国强,等你,拜!”
丛天霞对着手机吻一下,“嗞!”很响。
“你作什么妖?”
“姐,社会上流行大民谣,说男人有钱就学坏,我得看紧国强。”
遵照夫人之命,手提几样食品的刘国强回家来。
“国强回来了。”丛天舒招呼道。
“大姐,让你久等啦,饿了吧?我立刻做饭。”刘国强说。
“没有。”丛天舒说中午我和天霞吃的日本料理,还没饿。
刘国强扎上围裙,准备下厨房。
“天霞,去帮国强做些活儿。”丛天舒催妹妹道。
刘国强说的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天霞的手干不了粗活,每晚牛奶泡手。他说:“大姐,你们姐俩聊吧。”
“他不是心疼我,”丛天霞低声对姐姐说,“他是心疼他的牛奶。”
姐姐手指戳了一下妹妹的肩头道:“你真歪!”
“乌鸡炖进锅里,需要些时间。”刘国强进来,坐在沙发上,“大姐,景云找到活儿干没有?”
丛天霞见缝插针道:“想到你那儿谋个职位呢!”
“天霞!”她制止妹妹。
“大姐,景云真想来吗?”他问。
丛天舒的意思是让景云再找找活儿,实在没办法,就给妹夫添麻烦。
“大姐你万万别这么想,咱们谁跟谁,公司大门永远为景云敞开,随时随地欢迎他来。”刘国强诚心诚意道。
“国强,”丛天舒叮嘱道,“就是有一天景云真的去你公司,你也不要说我曾经找过你。”
刘国强点头,说:“朱刚约我们到东方山庄,景云能去吧?”
“应该没问题。”丛天舒说。
东方山庄在三江市郊外的白狼山里,朱刚站在“人间天堂一一东方山庄”的牌匾下,他背后景衬着夏天的白狼山,树木葱翠,错落着亭台楼榭。白色本田轿车由远渐近驶来,停在山庄的大门口,朱刚迎上去。
“朱总,”刘国强抢先将张景云介绍给朱刚,虚伪地说,“我最尊敬,最佩服的……张景云。”
“欢迎,欢迎啊!”朱刚主动伸过手,与张景云握手。
“你好!朱总。”张景云不失礼节道。
“朱总,”公开场合丛天舒表现得体,落落大方地说,“他,说得过去吧?”朱刚望着张景云爽朗地笑:“喏,何止说得过去,景云一表人才嘛,老同学,你蛮有眼力。”
“拿得出手就行,免得同学们笑我。”丛天舒说。
朱刚对张景云说当年天舒是我们的校花,喏,追求她的,暗恋她的,排成队呢!
“老同学,你又夸张我吧。”丛天舒说。
朱刚拍了下张景云的肩膀,说:“你老兄真福气!福气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张景云笑,众人附和着笑。
“这位是?”朱刚转身向丛天霞,“噢,不用介绍,我来猜猜。刘夫人!”
“朱总真是好眼力哟!”刘国强道。
朱刚显得活跃,说:“今天真是美女如林哪!你们姊妹花,给东方山庄平添一道靓丽风景。”
“老同学你就别只顾陶醉,还是游览人间天堂吧!”丛天舒说。
“好,我来当导游。”朱刚高声起来,“对啦,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宣布,我公司决定任命天舒为东方山庄的经理,即将来上任。”
啊!众人羡慕的目光投向丛天舒。
别开生面的人事任免宣布形式,又逢特别的场合,朱刚的用心只有丛天舒完全理解,概括两个字:捧出。古人诗句:天上一轮才捧出。显然她在他心里不是月亮,是鲜花,永远的鲜花。
“我们参观鹿苑吧。”丛天舒不想偏离主题,说。
“好,大家去鹿苑。”朱刚说。
红砖墙鹿圈内,有数头梅花鹿,朱刚充当讲解员角色,指着围墙说:“鹿圈围墙并不是越高越能挡住它们的逃跑,事实是正确的高度恰恰比相对高的墙能够挡住鹿们的逃跑。”他讲此话时,目光落在张景云的脸上,观察什么。
张景云没注意朱刚讲话,同刘国强交谈什么。
“朱总,我没听懂,你的意思是高一点的围墙反倒挡不住鹿的逃跑,而矮一点的围墙却能挡住鹿逃跑。”丛天霞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