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周末
在秦山的电话没来之前我无法决定应该怎样度过这一天。
我躺在**,早晨的阳光从没拉上帘子的窗户**,鸟儿一样轻巧地跳在我的脸上,身上,大腿上。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光泽,像加过密的照片,细腻柔和而富于质感。我的心情好起来。我翻身下床从冰箱里取出牛奶,抹几滴到有些肿胀的眼皮上,做了几次轮刮眼眶。剩下的牛奶我慢慢地吸着。电话铃终于响了,秦山的。他第一句话就问,正在干什么呢?
我说,就等你的电话,今天天气不错,可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秦山好像在思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兰心,一直都是我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心里情愿吗?
我觉得有些奇怪,秦山今天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说,我怎么会不情愿呢?我就喜欢你给我拿主意,一辈子都给我拿主意,没你我寸步难行。
秦山人虽在遥远的上海,我却依靠他指点我百无聊赖的生活。他每个星期都会在电话里给我不同的建议,我只需按图索骥就能轻轻松松打发日子。如果哪个周末没他的电话,我自己就完全没有主张,只会躺在**从早睡到晚,再从晚睡到早,跟冬眠的狗熊一样。比如,秦山说这段日子桃花开了,到郊外走走,我就到郊外走走;他说去学学芭蕾,培养气质,我就去学芭蕾。我也看出秦有点私心,他多半是让我干些有助于培养淑女风范的事情,最怕手沾染不良的世俗习气。但秦山的每一个主意确确实实是为我毫想,我怎么会不情愿呢。
秦山说,不说这些了。今天你随便上街逛逛,想干什么就干千么,不妨做一两件调皮捣蛋的事情开心开心。
这是一个多么刺激的主意呀!就像吃多了牛奶蛋糕有时就担尝一尝酸辣米粉的味道。时间不早了,挂了电话我赶紧收拾自己我站在镜子前,上身套一件粉蓝紧身短袖针织衫,下身一条肥大白银白板裤。镜中人乖乖巧巧,光彩照人,连口红都省得抹了。说走来,我对穿着还是有审美眼光的,只要我看上的衣服,都能穿出看佳的效果。秦山也肯定这一点,他说他总算可以少操一份心了汝果我每天穿什么也要征求他的意见,电话非打爆不可。
走出门,我的心情好极了。整个人就像一只刚爬出洞穴晒夕阳的小刺猜,竖起一身刺儿跃跃欲试,觉得非要弄出点事不可。 手冲下楼,楼道中央摆放的一辆摩托车轮子在我的裤脚上刷下一力鲜活的黑印。我琢磨着这车主在大街上多半是个横冲直撞之徒车子停着还这么横。我蹲下来给车胎泄气,刚把气嘴拧开,就听至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赶紧装出系鞋带的样子。果然是车主,他一又取车一边上上下下恶狠狠地盯着我,肯定是看到我先前的动作步我当贼了。我暗暗想着对策,如果他上来揪住我,我就放开嗓子少抓流氓。遗憾的是他没有追究,把车子开走了。
等公共汽车等了老半天车子才磨磨蹭蹭地开来,车还没停不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挤。我顺着人流挤上去,没往车门口那’自动投币的铁箱子里投钱,司机看了我一眼间,你的呢?我一脸选然地说,给了,你没看见吗?人多手杂,司机不能确定我是不是重了币,看我也不像那种人,就说,对不起,人太多了。我挤到后门理着下车,心里别扭极了,我没买票,人家还跟我说对不起,这算什‘事呀?我长这么大真没干过逃票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心里懊恼着不留神坐过了站。看来再思想斗争下去,很有可能要坐到终点站。我狠下心逆流而上,挤到投币箱跟前补投了一块钱。司机全神贯注地开着他的车,好像没看见我的小动作。
在市中心下了车,我跑到肯德基店买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张牙舞爪地在大街上一路撕扯。凯丽时装店的橱窗里摆放的几个模特把我吸引过去了。我舔着油乎乎的手指站到跟前,我敢说模特身上任何一套衣服穿到我的身上效果一定都不错。特别是那套粉红色的套裙,细吊带、长丝巾、流动的白花边,飘逸得快要飞起来了。我把脸贴近橱窗,看下面的标价,5666元。我撇撇嘴,好东西总是只可远观不能近读的。咦,怎么回事,服务员把裙子取下来了?我透过玻璃看到服务员把衣服取下来递给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粗眉细眼、阔嘴狮子鼻,一副男儿当自强的模样,脸上还洒满雀屎一样的黄褐斑。女人接过衣服没试,比画比画就让服务员装袋,指指点点又挑了三四套。女人那股张扬的气势隔着玻璃都能透得出来。她凭什么这么糟贱钱,我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也不过百把块钱,妒忌的小虫子把我的心咬得千疮百孔。女人出来后,我捏着鸡骨头跟她走了不少地方,我只想用油手在她的衣服上蹭一蹭,把鸡骨头扔进她的袋子里,也许这样能解解气。但我最终没那么做,想到她也不容易,老天爷是公平的,就比如云想衣裳花想容,谁没有遗憾。
罗西说过,千万别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容易出事。罗西是我的母亲。我现在瞧哪人多就往哪钻,不知不觉跟着一群大人小孩进了动物园。动物园里的人还真不少,每个笼子前面都是人。载物当中,我仅稍稍对猴子有一点好感,特别喜欢看母猴横抱着个,猴,跟人一样。猴山前的人特别多,我凑过去,发现大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只津津有味地**的猴子。两只猴子搔头弄颈,一前一后干得很欢。我看出猴子的险恶用心,这是白日**,对象是一群比它们稍微高级一点的动物。我偷偷拾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石块打在假山上,两只猴子受惊了,仓皇分开。看得正过瘾的观众也受惊了,纷纷愤怒地回过头搜寻坏猴好事者。我要不是溜得快,难会落得过街老鼠一样的下场。
太阳下山,倦鸟归巢,一天就这么溜达完了。我拖着两条酸疾的腿坐在马路边的石墩上,看车来车往,华灯初上。我总结了一下,虽然跑到动物园里去跟畜生计较了一番,算是调皮捣蛋了一回,但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感觉到无聊。
这时,我的呼机响了,罗西给我留了一句话:今晚6点30分难时到明园饭店西餐厅。
我打的前往明园饭店,猜想罗西一定又是在为我介绍对象了:秦山不让我把我俩的关系向家里或朋友公开,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这一来害惨了我,罗西把我的小姑独处当作小姑娘天真的把戏,自从我走上工作岗位,罗西就热情高涨地开始了她的选婿工作。罗西看待婚姻有一套惊人的说辞,她嘴里能说出“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全他妈的是放狗屁”这样的豪言壮语。不要以为罗西是上一辈的人,不懂爱情。我和罗西一起看《泰坦尼克号》这部片子时,我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罗西的哭声就已经使四座皆惊。那天罗西眼睛红肿地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一晚上什么也不干坐在阳台上长吁短叹。夜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终于悟出了卢什么,她不停地说,要让我再回到20岁,那该多好。看看罗西的耳垂和眼睛就能明白她的心事。她50多岁的人,耳垂总透着玛瑙晶莹的红润,眼睛永远闪烁着清亮的水光。罗西有罗西的梦想,虽然我不喜欢她,却无法抗拒她在我的身上寄托她年轻的梦想。
果然,一步人明园的西餐厅,罗西穿着平日里很少穿的米黄色麻纱套裙向我高高地扬起手臂。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我走过去,罗西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暂时没挑挂什么毛病。她转向身边的男人,颇有点得意地介绍,我女儿,白兰心。年轻男人绅士地站起来为我拉开椅子,我落座到放着一大瓶情人草的桌子边。这种场合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罗西向对方介绍我时,我连头都懒得点,更懒得理会对方姓甚名谁。
现在谈恋爱就是请客吃饭,介绍对象首先要在饭店里撮上一顿。年轻男人把MENU递给罗西,罗西推托了一番,最终还是在行地点了一套大餐。罗西务实,拿着筷条吃牛排,和吃烙饼一样,一口一口地咬。所以她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拘束感,放下筷子张口就能聊。年轻男士很给罗西面子,罗西一开口说话,他马上把刀叉放下,静静地聆听。而我照常不停地使唤刀叉,走了一天渴了,饿了,我觉得明园的西餐确实名不虚传。
罗西说,兰心人老实,不爱说话,经常吃亏,以后你多教教她。
罗西说,兰心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你多提醒她。
罗西说,你们公司的福利不错吧?你看如果罗阿姨到你们那去能干点什么?
罗西的话真多,我的两只眼睛盯着罗西的嘴,看她转换迅速的口型。武侠小说里说有一种辨唇术,你即使听不清一个人的讲话,但可以通过他的口型知道所讲的内容,我试图利用罗西练成这身本事。罗西见我一言不发,眼神迷离,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瑞了我一脚。我无动于衷,满不在乎地又把眼光投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旁边那一桌坐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小女孩凶狠地把面前的一碟蔬菜推开,嚷着,我要吃冰淇淋。女孩的妈妈掏出一袋黑乎乎的东西冲了一杯,好脾气地说,先喝了这个。小女孩跳起来,跺着脚,尖叫,我不吃减肥药,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吃牛排,难道你要饿死我吗?小姑娘脸上的肉生气地抖个不停,我忍不住趴在桌上哈哈大笑。我想罗西恨铁不成钢的眼光可能把我的背射成蜂窝了。同桌的男士竟然也笑了,他说,现在的小孩很懂事,不敢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我不搭腔,我到这里来可不是要和一个陌生人谈论孩子的。罗西看我不搭话,脸一松一紧地赶紧替上,和尴尬的男士聊走家常,他们聊起来好像很热络,但我知道这是虚假的热乎,我这泞女主角哑巴一样地坐在一旁,罗西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成不了事。
我再一次伤了罗西的心。罗西回来一路上对我说,你怎么司这样?你以为模样长得不错就可以这么由着性子来吗?你是要叱苦头的。今晚这个人可不一般,很多人抢都抢不来呢!如果你免给他,你小姨和姨夫的工作以后可以重新安排,你大伯的儿子进坎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以后,你要是有孝心请个保姆,我还可以到交去旅游。罗西的初衷好像不在于我从此可以过上幸福生活,而笔于我终于可以给亲戚们办一些好事。最后,罗西愤愤地用手戳〕一下我的额头说,没有用了,你这个样子,白痴都不会看上你的。
事隔多日,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罗西给我介乡的那个对象来约我。他打电话过来文质彬彬地问,是白小姐吗我是谢远。
谢远?我脑子里翻不出这个名字。他说我们在明园吃过饭那地方我去的次数有限,这么一提醒我记起来了,但人的相貌在手脑子里没有一点概念。
他说,如果你有时间,今晚我请你吃饭。
说实在的,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吃了人家一顿价格不菲的七菜,还给了人家一夜的冷脸。我抱歉地说,那天晚上我有些失礼请你别介意。
他说,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时间长了大家会融洽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让他误会了,我只是走过场,并不打舍让谁来习惯我,除了秦山我谁也不要。我说,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刁相处的机会了,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是这样,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在对方的道歉声中挂了电话。我的心没有那么硬,他犯二着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道歉。这个叫谢远的第二天还1花店给我送来一束花,一束令我吃惊的桅子花,那熟悉的花香冲进我的鼻腔,让我有些恍惚。花丛中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想一个人一生应该有一次送花的权利,今天我使用这个权利。送你桅子花是因为你总让我想起这种花。
我问送花的小伙子,好像花店里很少卖桅子花。满脸都是青春痘的小伙子说,只要有钱,你就是要荷兰的郁金香我们花店也能立马运来。花在我的手中,枝枝怒放的白色花蕾让我心生一种不祥的优郁,令我十分不安。我把这束美丽的花儿扔莎勤缎里。桅子花香沉醉的日乐
我的窗台上有一盆桅子花。
回到宿舍,一打开门我就闻到了桅子花的看赌孟,鑫冶1那盆桅子花开了一朵。一朵就足够了,在我这间小房子里芬芳的气息无处不在。花是两年前秦山托人带来的。当时因为路途辗转,花枝干死,只剩中间的一枝花芽,经过我的精心呵护,现在枝繁叶茂,挂满了花骨朵。
桅子花喜阴不喜阳,水一定要保证充足。我用玻璃杯盛了一杯水,沿着桅子花的根部浇下去,水一点一点地泅进泥里去了。我对着桅子花说,为什么那个叫谢远的说一看到我就想起你呢?是不是我一出门你就跑到我的身上来了?你躲在我身上的什么地方,是不是头发里?我把头发披散下来,扯几缕放在鼻孔底下深疥地嗅了一口,除了淡淡的洗发水的气味我没闻到什么。
秦山说这棵桅子花不是一般的桅子花。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到野外玩,突然看到几条蛇在一丛开着小白花的灌木中游走,他介-扔石头把蛇吓走,过去研究这丛灌木,发现竟然是桅子花。这棵析子花无论是茎叶还是花朵都比一般的桅子花小一号,叶子绿得发黑,花儿香得让人有些眩晕。秦山不辞辛苦地挖了一株拿回学校.种在阳台上。想到我一个人没什么爱好,挺闷的,就托人送了过来。秦山一再向我强调种养要随意,不要让花儿失了野性。一事对一事,秦山永远不会说一些让人甜心的话,例如他本来可以说,你看到这花儿就像看到我之类的,可他就是不说。我酸溜溜地说,我明白了,要让它保持野性,野花要比家花香。秦山哈哈大笑了一阵,突然压低声音说,你是例外。我不太明白,问,怎么例外?秦山说,你这棵家花要比野花香。
我想我在很多方面确实是个例外。我已经多长时间没见过秦山了? 自从他上了研究生我就没和他见过面,两年多了。有些沐一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下聚少离多的情人多的是。但是我今年只有24岁。我本可以穿着一件大花露背肚兜,蹬一双1二厘米的松糕鞋,嘴里舔着一大筒冰淇淋,靠在男友身上唠唠地说我的嘴好凉哦,等会儿我还要再吃一个。这样的生活我做梦都侧不来。我和秦山的联系就依靠一根电话线,一定没有人像我这科对发明电话的贝尔心存感激。有一天,我忍不住在电话里对秦让说,你能回来一趟吗?我快记不住你长什么样了。电话那头的奏山沉默不语。秦山有他的自尊,每个月我用工资补贴他,成了他配一块心病,所以他连路费都要省。我不能陪秦山寒窗苦读,却可份陪他一道忍受寂寞,我不再提那些不现实的要求。
像我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一开始还是有些朋友的。比如同馨小马,高中同学路杰。小马在我上班的第一天就问我平时喜欢引么运动,我随口说了打羽毛球。他说他也喜欢打羽毛球。他每瑟下班就等着我,用摩托车拉我到体育馆去打球。我的羽毛球水开不怎么样。有专业水平的小马捺着性子和我慢慢过招,一段时作后我的球技突飞猛进。我乐得整天开口闭口小马师傅的叫个牙停。我跟秦山说,现在我的羽毛球打得可好了,今年本系统比赛俐一定可以拿女子第一。秦山说,打羽毛球有什么好?场地要讲究还要有伴,还是跳健美操比较好。秦山的话是有道理的,我总不育老麻烦小马当陪练,所以我放弃了这项运动,自己买了跳健美操的碟子,跟着电视上的人跳。小马再来找我,我拒绝了。渐渐地我和小马没了接触,最多是上下班碰个面。现在我见到小马几乎想不起我们曾经有过在一起打球这档子事。
路杰是一家报纸经济版的主编,脑子灵光,报纸办得好,个人的收入也很可观。过去在高中的时候他经常欺负我,喜欢把我的名字叫成狼心狼心的。我分配回来工作他很高兴。他问我每个月的收人是多少?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指头。他摸了摸鼻子说,这叫人怎么活?路杰怂恿我干兼职,就在他自己开的一个小广告公司里。我不知道我的本事有多大,反正有事没事地吃上几顿饭,一个月就能领上一份钱。我告诉秦山我做了广告公司的兼职,绍他寄的钱比平时多了。秦山很快把我寄的钱全退了回来。他说,我知道你没有挣这份钱的本事。我拿着钱吓坏了,秦山不会认达我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吧?我把钱拿去退给路杰。路杰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他说,如果是朋友就把钱拿回去,留下的就不是朋友‘他以为我不会把钱留下来,我把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转身出了门。我听到路杰在我身后恨恨地说狼心狼心。我们的城市不是什么沐不了的地方,可自从那以后到现在我和路杰没碰过面。前段时值同学聚会我没去参加,不知道他去了没有。
我的朋友就这样慢慢地在我的生活中淡出去,到最后我的竺活只有一个突出的中心——守候。
我环视整间屋子,除了这盆花,没有一样有生气的东西陪伴灌我。我喜欢对着桅子花说话,花儿一天比一天地长得好,我认为表通了灵性。书上另有说法,说人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对花儿的生么有益,所以对着花儿说话是使花儿茁壮成长的一个好方法。知途这一点以后,我对着花儿说话的时间更长了。我说得最多的当烈是有关我和秦山的事情。我说,花儿呀,现在秦山在干什么呀?弄山该上床睡觉了。我很美吧?我老了秦山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习在正常的情况下是说不出这些肉麻愚蠢的话的,但对着花儿我就像梦魔,我完全地释放自己,在那个时候我真是像花儿一样地开放了。
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闷得发慌的时候是会自己对自己说话的,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我有一个大姨,她在几年前过世了。小时候她经常从乡下到我们家里来串门,我发现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嘴从来没停过。有时大声得像在呵斥人,有时又含糊不清地像在忏悔。夜里我和她睡一张床,她坐在床边说够了才上床。我听得不明白,越听越害怕,总感觉大姨是在和一个我看不见的人说话。跟罗西说起这件事,罗西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奇怪的,你大姨的命不好,苦了一辈子。我还是不明白,苦了一辈子和不停地喃喃自语有什么联系。
夜深了,我给秦山拨了一个电话,我想跟他说说白日里的见闻。那头没有人接。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给秦山打电话总是没有人接,如果他不跟我联系我就没办法跟他说上话。秦山解释说是因为忙,他忙得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听他这么说我很心疼。秦山读书非常刻苦,不然他就不会考上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我一直以他为荣,等待着有一天他学成带我远走高飞,飞得远远的。父母的约会
又是一个周末,我打的回父母家。
给我开门的是父亲。父亲开门看到是我,眼里立即多了一点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从来不愿意去揭穿。 自从父亲中风下半身瘫痪以后,每次我回家他都是这样的表情,一种欲哭无泪而又急于倾诉的表情,可我从来不给他机会。我发现倾听上一辈人的事情会让我烦躁不安,我会极不礼貌地打断他们的叙述。我为什么要听下去呢?他们所说的事情与我的过去无关,更与我的将来无关。
我推着父亲的轮椅往里走,把他移到沙发上。我问父亲,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父亲说,我睡得不好。他浑浊的眼睛布满了网状的血丝。
罗西端着一碗汤正从厨房出来,听到半截话。她把汤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对着父亲说,你刚才说什么,睡得不好?睡得不好的人会蔚声如雷?我才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我生来就是受苦的命。
父亲委屈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头说,明天我给你买几盒脑宝。
父亲有些高兴了,学着电视上的广告说,脑宝脑宝,吃好睡好。
白果炖老鸭的香味在整间屋子里飘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尝过地道的白果老鸭汤了,人不由自主地被香味牵引到餐桌边。
罗西继续吧嗒着她薄如纸张的嘴唇说,你别在孩子面前做出一副受虐待的样子,我可没亏待过你。
父亲说,孩子回来了,你让家里安静一些好不好?
罗西愤怒地把围裙摘下来,用力在空中挥舞,她说,我一辈子为白家做牛做马,现在你们觉得我吵了是不是,终于说出来了··…
父亲平和地坐着,好像罗西正在他的面前优美地高歌。每兰暴风雨来临之时,父亲都这么平和地坐着,他一头稀疏的头发柔地贴着前额,眼神湖水一样地安静。父亲像一个暮年的剑客,面刚着罗西的唇枪舌剑,就当是身外掠过的一阵风。偶尔应接一招,迎如雷电,打死的也就是一只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