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杨映川卷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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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么难吃的东西哪是人吃的。我当着谢远的面把手」的东西全倒进了垃圾袋里。

谢远抢救不及,在我身后惋惜地直跺脚,说怎么就倒了,太汀费了。

晚上,明晃晃的灯光下,谢远把长裤脱了,露出他贴身的**

我说,谢远,你的**看上去像是手工缝制的。

谢远说,这是我妈妈做的,她就这点爱好,喜欢让我穿她做白**。

我扑味笑了起来。谢远把做**的女主人偷换成了他的女妈。

谢远紧张地说,你笑什么?

我把笑容收了,板着脸说,我一看见这样的**就恶心,你之晚睡沙发吧。

我问小如,假如有一天谢远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

小如说,我不知道,可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虽然谢远不太拒家,但他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男人。

我说,你真的就这么相信他?

小如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说,这个——

小如听出我言语中的犹豫,追问我,有什么事你一定不能瞒着我,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应该是好朋友了。

我说,我也不敢确定,不过你可以自己去看看。我有几次周沐碰到谢远和一个女的在酒吧里,看上去很亲热。你也别太难到了,现在稍微有点成就的男人都这样。

小如说,难怪他一个月就有半个月不回家,我还当他是个工柞狂呢?

我和谢远坐在酒吧里。我的眼睛悄悄地四下打量,我想如就快来了。我对谢远说别那么严肃坐着,我们划拳吧。我出手又狠又准,谢远连连中招。每输一次,我狠狠地捏一把他的鼻子把他捏得哇哇叫。轮到我输了一把,我耍赖,东躲西藏地不让谢泛捏鼻子。谢远不甘心,抱住我,我们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抱成一团(小如来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我感觉得到,那个坐在炳风后面的女人一定是她。她被我们的笑声惊动,不断地探出头来我笑得更大声了,我盼望着她走过来,走过来对准谢远或是我的肚来一巴掌。可是,等了很久,我都笑累了,她还是没有走过来。 兰我从谢远的臂弯里把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小如第二天在电话里跟我说,我看到谢远和那个女人了,当你我真想上去给他俩每人一巴掌。但我的脚步始终迈不出去。 荆想,我的脚一迈出去我和谢远之间就完了,我是离不开他的。我起了整整一夜,就当和过去一样,我什么也不知道。念一座和尚山

我和谢远躺在城郊公园的绿地上。这一处的草地由于阳光刁分充足,要比别处绿,比别处软。草顺着坡势向上长,用手往下-将,草茎向后翻翻又恢复原状,毛茸茸的和小狗毛一样。外地的扬客络绎不绝地沿着山脚的青石板路向山顶的青山塔攀援。谢远眯起眼睛看了半晌,趴到我的身边说,这种地方游客都这么多,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真是提高了。我们也计划到哪个地方旅游一趟吧。

我一向安于现状,不愿四处奔波,觉得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我最远的户外活动也就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前不久一处旅游景点发生缆车坠人山谷的恶性事故,电视上播出血迹斑斑的出事地点,我看了连饭都吃不下。一个人谁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事在等着呢。所以我宁愿一动不动,如果有可能我还愿意像一只乌龟一样躲在壳里过上一辈子。谢远对我的淡漠感到不可理解,他说现在的人巴不得满世界地跑,而我整天呆在房子里,皮肤白得像白化病人,脾气捂得怪里怪气的。谢远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让我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他的提议。

他说,我觉得只有经历一次旅游的恋爱才是真正的恋爱。

我说,如果你这么认为我们还真得找个地方走走,你说去哪?

谢远说,由着你,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把身体翻转来,四肢舒展,仰面对着天空。混沌的白云轻而易举地阻隔了我的视线,我不能看得更高更远。我对着天空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说,海南。我知道我不是随意吐出这两个字,和那看不清的广裹的天宇一样,我有时也不完全了解自己。

出发前的一个月,我为海南之行作了充分准备,找旅行社、订票、请假、收拾行李。在单位里请假不太容易,我的资格还没老到可以享受工休。跟主任请假时,我连理由都懒得编,就说我要请一个月的假。主任的脸立马拉得跟条苦瓜一样,他说,你一请就是一个月,你的工作谁来做?

我满不在乎地说,谁做你就把我的那份工资给他就是了。不等主任发作我转身出了办公室,我听到身后有茶杯重重撞击桌面的声音。

几天后,我们到了海南。

我们在一家宾馆开了房,谢远的意思是先梳洗休息,第二天再到各个风景点去。等谢远睡着了,我在台上留了一张纸条,我说我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要办,请他等我一天。看了一眼睡得沉沉的谢远我走出宾馆。我一从旅馆出来就直奔车站,那里有一辆破吉普车和一个司机等着我,是我事先通过旅行社定好的。我一上车,车子马上起动。我交待司机,一定要保证当天返回,一脸憨厚的司机点了点头。

我问司机,那个镇子怎么样?

司机说,路不好走,没有什么风景,内地来的游客很少到那里去的,不过那里的手工制品是一流的。

车子开得很快,一路飞驰而过的亚热带树林有一种骄人的葱笼。我离那个小镇是越来越近了,我没有激动,情绪反而低落下来,我不知道我这一趟来得是对还是错。

三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这个靠海的小镇。我下了车,让司机在原地等我回来。我拿着一个地址在小镇上到处找人询问,那是秦山最后一次让我寄钱的地址。有人告诉我那是一家小旅馆。小旅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老板是一个奇瘦无比的男人,炎热的太阳好像已经把他身上的肌肉烤干了,他的两只眼和一张嘴就像一块平地上的三个洞。我掏出秦山的一张照片,问旅馆老板,认识这个人吗?

旅馆老板的眼神变得很警惕,故意打着手势表示听不懂我的话。

我在他的面前摆出一张老人头,他看了一眼,眼光又回到自己的脚上。我又摆出一张,当我摆出五张,他飞快地把钱抓到手里说,这个人以前在我这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他没钱了,我就不让他住了。前个月我还见过他,这个月不知道他跑哪儿了。听说他欠了别人不少钱,可能躲债去了。旅馆老板指了指远处的一条小巷说,那边有一个破庙,他前段时间就住在那。

我穿过一条狭小的街道,朝旅馆老板指点的地方走去。路起走越肮脏,街道两旁窜出许多狗,在我的**穿行。我在一斤破庙前停住了。没有庙门,我走进庙里,一地的烂砖碎石,四处弘挂着蜘蛛网,野草无遮拦地从砖头里疯长,狗在这自由地繁衍尼代。庙的一角,有几块稍微好一点的砖头垫着,上面铺了一张「-板,看起来像是破庙的门板。板子上没铺任何东西。这张“床”苗摆放着一双球鞋,鞋的后帮聋拉着。我拿起这双鞋仔细端详,秦让从来不好好穿鞋,每一双鞋子穿到他的脚上不久,脚后帮就会聋扛下来。整个庙里看上去就这么一点东西与秦山有关,但每一块码砖烂瓦都散发出我所熟悉的气息,它们像一只手牵引着我。

这只手把我牵引到那块门板前。我把门板翻转过来,上面羊一行暗黑的字:兰心,我知道你肯定会找到这里的。亲爱的,祝钧好运。

是秦山的字,只有一行。我的眼泪一串串地溅落在上面,像一朵朵小梅花。秦山能预见我今天的到来,说明他了解我,了解我多要有一丝线索就不会放弃追寻,了解我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衣不流泪。可这么一行字就是他给我的交待,他就这么把我抛弃了我想起父亲说过,他在不幸降临的时候从罗西的身边跑开了。泪现在可以理解罗西为什么会对父亲如此苛刻,怨恨可以像一颗乖子,慢慢地生根发芽。可父亲最终还是与罗西生活在一起,过了一辈子。我哪里比得上他们呢。

我继续把门板下的砖头扒开,下面露出一个空格,放着一把件角刀,一个电动剃须刀和一个密封的塑料袋。密封的塑料袋里李着一套衣服。我把所有的东西抱在怀里,把头埋进去深深地呼吸那个曾经与我气息相通的人,现在我重新拥有了他。汹涌起伏合思绪像钱塘江水席卷着我,淹没了我。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坐了利久,坐成一棵草,一块砖。

抬头,我看见破瓦里漏进星光点点,夜已经降临了。

谢远枯坐在宾馆里等了一天。我回到他面前的时候面若桃花,是白天的太阳晒的。谢远的脸却像泼了墨一般地黑,他说,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说,解释什么?

谢远说,你知不知道这次旅行对我很重要。他掏出一个小首饰盒扔到地上,一枚白金戒指翻滚出来。

我俯下身把戒指检起来,放回盒里,送到谢远的手上。我说,好好保存。单 人 舞

我站在高高的阳台往下看,意外地发现楼底的小土坡上冒出了一丛碧绿。那棵被我抛弃的桅子花没有死,虽然花盆碎了,泥散了,但花的根重新扎进更深厚的土壤里,它比过去粗壮,繁阴如盖。它已经不是一棵孤零的花儿,在它的周围又分生出两三株新枝,把它簇拥其中,像孩子依偎着母亲。看来,只有荒野地才是花儿真正的家园,人类的小合护养对花无益,有时还会变成压抑和掠夺。

谢远像一个老派的贵族,掏出那枚戒指,在我的面前屈膝单跪,他说,请你嫁给我。本来这一天应该早一些到来,可是我必须把很多事情处理好。

我说,你为什么要离婚?

谢远愣了一下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谢远感激涕零地拉住我的手说,你真好,我原先害怕你会在乎的,所以……

我说,你离了婚,我们也应该结束了。

谢远说,你疯了?我们是多么合适的一对,事实是明摆着的,我们彼此了解,我们应该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秦山,我说,你们,都给我滚蛋吧,涟得越远越好!

谢远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我搬回家陪罗西住。本来是秋高气爽让人酣梦不醒的夜晚我的情绪却和草丛里的虫子一样兴奋。睁着眼睛躺到半夜,我履约听到父亲的叹息声从书房里传出来。我坐起来,披了一件单才走进书房。我拉亮灯,书房里整整齐齐,和父亲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父亲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我想起父亲去世那天好像是因夕要找什么东西才从书柜上摔下来的。我把书柜上的书一本一本封拿下来整理,一个小铁盒从最高处掉了下来,发出呕哪一声。我打盒子打开,里面有几封信和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吗我在照片上亮着一口白牙笑得甜蜜蜜的,身后靠着一棵高大的丈眼树。我怎么不记得照过这样的照片。我把照片翻转过来,后雇有一行小字:摄于1969年。那时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呢。我白身后突然传来罗西的声音,她说,三更半夜的,找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说,我睡不着,想找本书看看。

罗西说,别看了,早点睡吧,今晚天气凉爽,我要再去睡一觉。

看着罗西转过臃肿的身子,我突然明白照片上的人是罗西1969年罗西正好20岁。原来我和罗西长得那么像。

临死前,父亲要寻找的人是年轻的罗西。

我走进罗西的房间,罗西的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喘气声,人又膝着了。我拍打罗西的肩膀,把照片送到她的手上。看到照片,罗卫蒙胧的眼瞪圆了,人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她说,你从哪里找到了我以为它早丢了,这是我最好的一张照片。罗西饥渴地捕捉照)上的每一个细部,渐渐地,她的眼神轻了,柔了……

那棵龙眼树一定很老了,每一个树节都拧着巨大的疙瘩,似“有着化不开的愁苦。但它的枝干伸得很长,树的叶子密密实实李满枝头。远远看去这山头上好像只有这一棵树。每天从山那边收工回来,罗西总要落在大家后面,在树下呆上一会儿。父亲发现了罗西的秘密,他问罗西,你猜那棵树有多少岁?

罗西说,它已经脱胎换骨,现在只有一岁。

父亲觉出这位姑娘与众不同。后来,每次收工落在后面的不只是罗西,还有父亲。管宣传的父亲在一个清晨,偷偷把照相机里的最后一张胶卷留给罗西。罗西穿着她最美丽的白的确良衬衫,背靠着龙眼树的树干,迎着初升的太阳咧开嘴笑。

我对罗西说,照片是爸爸收起来了,放在书架上,他那天一定是去取这张照片摔下来的……

罗西不停地用手抹着泪,她说,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爸爸是爱我的。我太倔了。我所有的怨恨来自那次约会。你爸爸一个人下山后,我被学校的同学抓到了,他们让我供出那个男的是谁,我没说。我被作为批斗对象,批了整整半年。批斗我的时候,你爸爸站得远远的,生怕被株连。你想想,一个你全心全意去爱的人在关键的时刻抛下你,你难道不伤心一辈子吗?够叫人伤心的了。

我说,那你后来为什么还会嫁给他?

罗西说,不嫁给他又能嫁给谁?我都已经臭名昭著了,而且我一直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罗西晃了晃手里的照片,不是出现了吗?你爸,他原来是爱我的。罗西突然破涕为笑,哈哈,你爸他原来是爱我的。我一辈子都在折磨他,想不到他原来是爱我的,我们浪费了一辈子。

我拨通了5699170这个号码,我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不是已经人去楼空。电话还是有人接听。小如听出我的声音十分高兴,她说,很久没有你的消息。

我说,我出了一趟差,你好吗?

她说,不太好,我和谢远离婚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跟谢远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小如说不知道。

我说,那个人就是我。

话筒那边发出一声惊叫。

我走过两三个街区,一扇半开的黑木大门吸引了我,门上的牌匾上没有汉字,一溜的英文,写着STRANGERCLUB,意思是陌生六俱乐部。陌生人俱乐部,一个奇怪的名字。门口没有迎客的服务小姐或者服务生,我穿过一条灯光暗淡的门廊,进人了一个灯光鹅煌的厅堂。里面有许多人,多得让人吃惊。他们四人或八人坐感一桌,有的在打牌,有的好像是在做游戏,更多的是坐着喝饮料驯天。一个身穿红色小褂的服务生迎上来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多摇了摇头。他通过电脑把我的材料调出来,然后引领我走到一弥桌子边。我在这张桌子上意外地看到同事小马,我们互相点了卢头,我对服务生说换一张台吧。服务生把我领到另一张台,路杰右这张台上站起来,嘴里叼着一根烟夸张地向伸出双手,做出拥抱配架式。我看着服务生,他很聪明地又把我领往另一张台。我穿刘人群,许许多多的人向我招手示意,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忽隐忽现。

服务生在前面绕来绕去,我停住了。我倒退着,看着这喧嚣郁热闹,一步步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