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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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市出发只有一辆火车直达北京。我排了整整一天队终于把火车票买到手了。

我没有什么行李,这使得我比别人的身手更灵活。在人潮汹涌的站道上看准方向后,我如鱼儿游动,游进车厢,找到位置坐下。我的位置在车厢中部,我坐稳后就专心看别人的热闹。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像我一样爱看热闹,在这世上活了18年,我觉得每一天我都是在看热闹中幸福度过的。

一对夫妻一前一后挤上车厢,高大白净的妻子走在前头,黄黄瘦瘦的丈夫跟在后头,每人手里都提了皮包和箱子。我认定这位丈夫是本地人,今年带了北方媳妇回南方过年,现在年过完了重新北上。这位丈夫还是个小公务员,他媳妇提着行李一路磕磕绊绊,他跟在后面左左右右地点头赔不是,自己尽量把行李举得高高地避免碰到别人。到了座位上,他先在行李架上收拾出一个适合的空间,再把手中的行李放上去。他媳妇看也不看只管把行李往别人的上面堆,惹得旁边一个人嚷起来,小心,小心,我箱子里有玻璃瓶子。丈夫赶紧帮助媳妇把行李整理好,一边低头跟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在这位丈夫还没有跟人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在这头已经提前帮他说了,我学着他紧张皱眉的样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完了他那头才说。

嚷着箱子里有玻璃瓶的是个老头,刚退休的年纪,衣着干净,脸色红润,这对夫妻一靠近他的地界他警惕性就高涨了,好像别人都没买票上车,只有他一个人是买了票的。这种性格的人好管闲事,容易得高血压,一辈子不会有很大出息,最多做到个科级的位子。我想老头肯定迫不及待地要和这对夫妻聊上。果然,夫妻俩在他对面屁股刚沾上座位,他就问,你们这是要到哪呀?探亲戚还是转家里……

我对超不出我想象力的事情很快失去兴趣,把目光放到走廊的尽头。丁粉进入我视线的时候,就像旱地里突然冒出一根嫩嫩的绿芽。如果有另一个我在观察我,一定会发现我的眼睛亮晃了一下。

丁粉裹在一件红色的羽绒衣里,小脑袋像一粒贝壳里的珍珠,淡淡地发出光。我的眼睛为什么牢牢地被她吸引?妩媚、清秀这样的词语都不能准确地形容丁粉,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说不出丁粉到底美在什么地方。在看她出演的电视剧或电影的时候,我抽空会问坐在旁边的观众,你觉得丁粉长得怎么样?有的人说,漂亮。有的人说,性感。有人说,气质不错。反正没有一个人说丁粉长得不好的,也许她生来就一副明星相吧。

从丁粉一上车我就开始思忖她为什么要搭乘这辆火车,是上学还是走亲戚?三天的旅程除了我睡着的时候,我都在偷看她。她不太喜欢呆在座位上,经常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那地方有风灌进来,冷嗖嗖的。她喜欢往那地方站,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偶尔,我装作不经意地经过她的身后,竟然听到她在背诵诗歌。她的普通话太标准了,太清脆了。我们这里的人普通话说不好,最要命的是卷舌音与不卷舌音分不清,会把“姗姗”说成“三三”,ZH 和J分不清,会把“知道”说成“鸡到”。我有预谋地跟北方人李长河苦练了几年普通话,还经常管不住舌头把乡音冒出来。所以,当听到丁粉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的时候,我已经有点崇拜她了。

一下火车我就把丁粉弄丢了。火车站的人实在太多,我没想到千里之外这个城市的火车站这么大,有这么多人。我漂在人流中,随波逐流,差点连站都出不了。在与丁粉失散后,我脑子里只有背井离乡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