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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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电影学院表演系的考场外,我才知道,在靖州县之外有演员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站着、坐着、笑着、沉思着,他们很多跟我一样年轻,甚至比我还年轻。

丁粉依然是那样醒目,她从人群里一下跳出来落到我眼里。丁粉换了一身轻便时尚的打扮,下身是黑皮裤高跟长靴,上身是粉红色毛领短夹克。北方冰冷的天气把她的脸蛋冻出两坨桃红,她真像一株雪地里的桃花。我吃惊的嘴半张着,紧张的心砰砰跳着,白蒙蒙的水汽急冲冲从我口里往外窜着。我真蠢,我一点都没想到她和我一样是来报考电影学院的。

虽然我也算得上是丁粉的老乡,但她是城市人,我是一个小地界的人,这从衣着上立马分出了高低。我最时髦的衣服就是齐容给我打的毛衣,我本来打算穿来考试的,但毛衣的领子太高,总是挡住我的嘴,让我吐字不清,所以我把毛衣换下了。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起棉疙瘩蛋的外衣,里面只有一件秋衣,把我冻得像块凉粉。

我走到丁粉的身旁,叫了一声喂,同学——

丁粉转过头看我,眼里有一丝惊喜,她认出我了,老乡见老乡嘛!

我说,想不到你也是来考试的,要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在车上闷三天了。

丁粉微微点了点头,嘴角牵出一丝矜持的笑。

我说,我叫齐发。

丁粉犹豫了一两秒钟说,我叫丁粉。

我说,你知道今年有多少考生吗?

丁粉说,四千多个。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知道录取的名额是30名,百里还不能挑出个一。

我们交谈的时候,考场里的考试正在进行中。一个刚考完的女生走出考场,一屁股坐在教室附近的台阶上哭,哭得跟死了娘似的,一看就知道是没考好。她的情绪影响了很多人,我本来对考试的套路不太清楚,无知者无畏,现在被她嚎得心里发虚,手心出汗。丁粉的眼晴老往那失意的女生身上转,两手攥着拳头,脸越发红得要喷火,想来她那颗心也是悬到半空咚咚晃的。

我对丁粉说,放心,凭你的条件,一定能考上。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考官。丁粉一点不领情,硬硬地顶了我一句。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知道她这是急出来的。

很快轮到我上场了。整个考试过程我自我感觉挺满意的,稍有点遗憾的是没有小品表演,我的最强项没有得到表现。当我走出考场的时候,像前面的考生一样,我被等待着的考生围住了。丁粉挤上前来问,怎么样?题目不难吧?考官态度怎么样?在所有人的问题中,我只回答了丁粉的,我只看着她一个人回答。丁粉正被一种焦虑的情绪控制着,她脸上的红云和鼻翼上蚂蚁蛋汗珠子都是激动的产物。

我不怕她呛我,还是说,放心吧,你一定会通过的。我说这话并不是要安慰丁粉,在我的感觉里,我确实觉得她一定会考上。

几天后发榜,我没有进入复试。丁粉进入复试并顺利通过,半年后成为这个校园的一名新生。

在李长河看来,我落榜是意料中的事情。他一见我就说,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了的吧?在靖州地界你算个人精,但在外边人眼里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夫。

李长河一辈子自叹怀才不遇,总算拉上一个陪伴的,心里也许好过些了。其实,我就难过了几天。返回靖州家里我从早睡到晚,从晚上睡到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想该做点事还父亲那300多元钱了。

假期我主动和父亲一道外出打家具,替他打下手。我帮他拉墨线、刨木板、刷油漆。

父亲对我考电影学院的事始终憋着气,逮住空闲就教导我说,书读得不好没关系,脑子里千万不要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那最害人。他每次说完总要停下手中的活,要我给他确定的答复。你听明白了没有?他问。

我点点头说,听明白了。他说什么我都点头。不过,即便我手上拿着砂纸在木板上磨,我肚子里也还是在背念电影中的对白。除了演戏,我什么都不想干,为了演戏,我什么都可以做。眼下替父亲打家具就是为了明年再考电影学院,到那时候我还是会欠他的。

父亲看我干活买力,心软了说,齐发,这些活我一个人做得来,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你拿的钱算还清了。这天下,只有老子欠儿子的,那有儿子欠老子的,要还能还得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