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秀夫妇带小孩检查完,赶紧到超市买奶粉。售货员向他们隆重推荐其中一款,“虽然罐子上写有中文,但保证是进口奶源,没有任何问题,再不买过两天可能就要脱销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今天卖好几十箱了。”
何书秀一听急了,他现金不够,刷卡买了两箱。丽敏忧心忡忡盯着收款机吐出白发票,“这奶粉这么贵,以后怎么办?”何书秀说,“几罐奶粉还能把我们吃垮?别人的孩子吃得起,我们的宝宝也吃得起。”
他们回到家里已经过了中午,做好的饭菜摆在桌上,月嫂不见踪影,马冬梅在收拾烧烤材料。韭菜、芥兰、鲜藕洗净,切得整整齐齐,豆腐干、香菇、河虾、小鱼、小螺肉、鹌鹑蛋一串串码起来了,还有一盆鲜红的鸡肠、鸡肝、鸡胗子。其他肉类一般是要腌制到下午才开始用竹签串起,早上何书秀出门急,什么肉都没腌上。
何书秀说,“阿姨呢?”
马冬梅说,“不知道,她说出去逛逛。”
何书秀说,“我们带小孩去医院,她反倒轻松了,也不知道把宝宝的床垫子拿出去晾晾。这样的懒人还整天惦记着红包,难道她以前做的人家都是傻子,给她派红包,吹牛吧。”
丽敏说,“算了,算了,就当给她放假吧,我们又没有红包给人家。”
马冬梅说,“秀哥,你买回来那一袋鸡我清理好了,下水留晚上烧烤,肉放冰箱了,你一下买这么多,冰箱差点放不下。”
何书秀差点把那袋鸡给忘了,听马冬梅提起,省起刚才看到的那些鸡肠鸡肝鸡胗子是这么来的,早上恶心的感觉泛上来。“赶紧把那些鸡拿去扔了”,何书秀厌恶地捂着鼻子。他有理由怀疑是自己买瘟鸡的不良之举才让儿子经历了一劫,你让别人吃瘟鸡,人家就让你儿子吃毒奶粉,这是一报对一报啊。
马冬梅说,“咦,好好的怎么拿去扔了,好几十只大肥鸡呢?”
何书秀说,“你的为什么还蛮多的,读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勤学好问?我们啊,什么亏心事也不能做,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别在城里学坏了。”
丽敏插句嘴,“这鸡看起来很好啊,又不是白得来的,扔了太可惜。”
何书秀摆摆手说,“你别管了,我说扔就扔,马冬梅,你记得走远点,扔到垃圾回收站去。”
马冬梅还是很心痛那些鸡,想再劝看表哥脸色不好,强忍住了。她把放进冰箱里的鸡一只只取出来,装回蛇皮袋,大大咧咧扛到肩膀上说,“我拿去扔了。”
何书秀说,“今晚我们不摆摊了,休息一晚。”
听说晚上不用出去摆摊,马冬梅马上把肩膀上的袋子放下来说,“表哥,如果不用摆摊,扔完垃圾我想出去逛街,好久没得逛了。”
何书秀说,“去吧,去吧,人多车多要当心,过马路不要光看红绿灯,很多车子都不认那灯的,仔细看没车了再过。”他心疼表妹,在她手里塞了十元钱。
马冬梅是在丽敏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来的。何书秀开的是夫妻店,丽敏没办法干活了,就让马冬梅过来替上。马冬梅家里穷,何书秀一直帮衬让她上学读到高一,是马冬梅自己不争气,上完高一死活不愿意再读了,说读书脑壳痛,宁可回家种地,于是她爸就让她回家种地了,种不到半年她又说要到城里打工,挣钱供弟弟读书,碰巧何书秀要人帮忙,马冬梅乐颠颠地来了。
马冬梅有十元钱在手里底气更足了,出家门直奔远洋网吧,进到里面熟练地交押金取密码条。白天上网是晚上上网的一半价,今天可以多上一些时间。马冬梅到城里不到半年,上网史已有三个月。第一次是石梅带来的。
何书秀的烧烤摊斜对面有个烟酒批发店,石梅是给人看店的。石梅和马冬梅的年龄差不多一般大,石梅十九,马冬梅十八。石梅比马冬梅早进城三年,十六岁出来帮人看孩子,看了两年不怕人家说是雇童工了,自己出来找工作。石梅见识自然比马冬梅要广,是个大方外向的女孩,一有时间就和马冬梅挤一堆,说她是梅,冬梅也是梅,两人有缘分。她让马冬梅看她的化妆包,看她的衣服,还恨不得把她三年来的见识一股脑全部输送给马冬梅。马冬梅不喜欢读书,这方面的接受能力却超强,她把石梅的化妆技术学会了,把石梅用黄瓜香蕉敷脸的美容方法也学到了,只恨不能像石梅一样在外边租房住,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学不能致用,让她郁闷得很。
马冬梅觉得石梅教她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上网了。石梅在网上挂了近十个固定网友,有时候还和网友约出去见面,玩上半天,这把马冬梅羡慕坏了。马冬梅上网一段时间以后,熟悉了拼音输入法,进出几个聊天室,也挂了两三个固定网友。只不过她白天要和何书秀一起洗菜,串肉串,晚上又出去摆摊,平日抓住空溜出来也上不了一两个小时。
马冬梅拉出好友菜单,只有一个人头是彩色的,叫“我要飞”,这不是马冬梅以前聊熟的好友,是那种随意加上去,几乎没什么交流,可现在没谁挂在网上,只能将就了。
“我要飞”先马冬梅一步打了招呼,“咦,很少见你挂在网上啊?”马冬梅说,“我每天都要上班,没有时间。”“我要飞”说,“你做什么工作?”马冬梅说,“我在饭店工作。你呢?”“我要飞”说,“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
两人从工作到年龄到籍贯全聊了,从马冬梅这边来看,她没有全部说实话,例如年龄她加大了三岁,说自己二十一了,也没说自己是从农村来的,只说自己是本地人。对方好像一点也不怀疑马冬梅说的话,说和马冬梅聊天很开心,希望两个人能做朋友,还希望马冬梅能把照片发给他看,他主动把自己的照片发过来给马冬梅看。从照片上看,除了眼睛小点,脸色较为苍白,“我要飞”算得上是一个帅哥。对方要照片为难马冬梅了,她很久没有照过相了,到城里来三四个月,是想过要照些照片的,可表哥家里忙得一锅粥根本没空提这事。她跟“我要飞”说,“下次来我传给你看。”“我要飞”很高兴,跟马冬梅约好了下一次上网聊天的时间,还说不见不散。
聊了两个小时,马冬梅找了借口下线,她得赶紧找一家照相馆照相去,明天不一定有时间了。
每条街上都有照相馆,不过叫照相馆的很少了,都叫影楼了。那些有大橱窗,橱窗里摆放模特,张贴大副广告画的影楼马冬梅不敢进,出入里面的人都太漂亮了,连服务员都化着漂亮的妆。马冬梅在门外转来转去,手放在兜里,捏着她的所有家产。这几个月她攒了些钱,前两天寄了三百块回家,还剩下不到五十块。她最终选了一家叫梁记的照相馆,门面不大,价格写好挂在墙上。马冬梅给站柜台的老师傅说她要照一张全身照。老师傅看了马冬梅一眼说,“刚到城里来吧?”马冬梅脸红了点点头。老师傅说,“我帮你在大街上照几张漂漂亮亮的,不要里面死板板的布景做背景,保你寄回家父母看了高兴。”马冬梅说,“要多少钱呢?我怕钱不够。”老师傅说,“放心,小姑娘,就收你冲洗费。”
老师傅让马冬梅站在大马路边上,高楼前边,公共汽车前边都照了。照完后他让马冬梅等一会,他马上将照片冲洗出来。照片拿到手上的时候还是温润的,马冬梅太喜欢这些照片了,大街上这么人,这么多车,都变得模模糊糊,只有她清清楚楚地在笑。她说,“师傅,你的手艺真好,人也好。”老师傅说,“别看我老了,手艺可没老,我不需要什么高科枝,照样比那些影楼照出的效果好,这才叫真功夫。”马冬梅说,“以后我照相一定找你。”
马冬梅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气,何书秀在熬烧烤汁,月嫂和表嫂丽敏在逗孩子玩。
何书秀闲下来的最大爱好是“研创”烧烤新品,像芝麻肥肠串烧、香玉南瓜串烧、鸡皮葱肉串烧都是他慢慢琢磨出来的招牌烧烤。他还特别重视配料,烧烤酱、烧烤汁隔一段时间一定换换味道。他说了,汁水酱料是烧烤的灵魂。他还说了,我要烤出人人喜欢吃的烧烤。这是他最大的理想。
何书秀熬的烧烤汁味道确实不同一般。他用的大部分配料是从山区老家运过来的,像山里野生野长的山姜籽、野山姜、野山葱。单单烤羊肉他就配制好几种汁水,尽量照顾到口味不同的顾客。前些日子老舅来了一趟,这老舅年轻时在外打工,有些见识,和他说起灵香草可以去腥驱寒,辟秽,以往熬羊汤的时候放上一两枝,味道清香。何书秀第一次听说用灵香草来做佐料,今天晚上他试着在汁水里加了灵香草。他把几串羊肉浸入汁水里,告诉大家,等会有羊肉串吃。
他问马冬梅吃过饭没有,马冬梅说在外边吃了,他就让马冬梅过来跟学他切肉。马冬梅小心翼翼拿刀,切下一块薄肉片。他捏起来看,“还是厚了,照我的标准应该是一毫米的厚度最适合烧烤,你切的至少有一点五毫米了,眼下肉这么贵,本来可以切三片的,你切两片,我们又少赚几毛钱了。”他拿起一坨解冻得七八分的五花肉说,“肉这时候是最好切的,稍微有点硬度,走刀容易。”他几刀下去,薄薄一片片肉落在案板上。马冬梅拿起来一片对着灯光看,“可以照见光呢。”他把刀递给马冬梅,她切下半片肉。他说,“肉切成这样说明你心里没有度数,你我读书都不多,但始终如一这个成语还是学过的吧,下刀就得始终如一。”马冬梅接着切,三四片肉里有片把符合何书秀的标准。何书秀说,“我没有这么多好肉让你试,平时你切菜切瓜都当作是练习。”马冬梅点点头。何书秀说,“串肉不能像串珠子那样密密实实,要摊开来,你看,用两根签子串这几片五花肉平展展的,看起来材料很足,多有面子,我们不坑人,但也要讲点技巧。”
给马冬梅上完课,何书秀烤先前用灵香草汁腌过的羊肉。在火红的炭火上,肉吱吱叫,漫出奇异的香气。丽敏尝了第一串,“好吃,比以前吃的香。”马冬梅说,“一点羊膻也吃不出来,又香又嫩。”月嫂也吃了好几串,咂咂嘴说,“这种烧烤的东西要少吃了,致癌。”
何书秀尝肉有自己的一套规范动作,先把嘴巴嗽干净,烤好的肉趁热咬下一小粒,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用几颗门牙轻轻嚼,舌尖配合着搅动,让肉味从舌尖慢慢转到舌根,然后才到舌面,啜出的汁水慢慢咽下喉咙。何书秀感到舌面有微微变厚的感觉,他由此断定,这灵香草的香气太霸道,盖过肉的原味不说,还容易让人口感变钝,用料只能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