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越来越低,几乎压在树梢。马群躁动,进退两难。龙雀把外衣脱下来,盖在白青身上。衣服太少,只够盖住白青半个身子。龙雀还把鞋子脱下来,垫在白青头下,白青的脸不用贴在泥水里了。龙雀还准备搭一个简易的帐篷,材料还没备齐,雨水便稀里哗啦落下来。龙雀缩成一团,护在白青身旁。可是雨水还是把白青淋湿了。这片乌云来的莫名其妙,好像专门来淋湿这片林子,给垂死的白马一个致命的打击。
乌云去的也快。雨停了,林中蒸腾着水汽,弥漫着新鲜草木的气息。龙雀睁开眼睛,发现白青全身盖着衣服。农布光着上半身,露出一身枯干的排骨身材。
农布打了一个喷嚏,说:“冲个冷水澡,真痛快!”
白青静静躺着,已经没有呼吸了。白青的头没有淋雨,眼睛却水淋淋的。龙雀猜,白青哭了。白青流泪之后,仅剩的一点气力跟着眼泪流尽了。这一次,白青是真的要死了。龙雀等待远方来的蹄声。四野空寂,马群沉默地在附近走来走去。急促的蹄声如风一样卷过来,一匹枣红马冲进林子。主人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龙雀。龙雀手脚凌乱地把枣红马栓好,像一个没见识过马的生手。
“它没死,还没死呢。”龙雀小声说。龙雀这样说也没什么根据,只是在下意识地安慰自己罢了。
小兽医并不搭理龙雀,不听他说话,也不看他一眼,注意力全在白马身上。他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管和药瓶,再从药瓶里抽取药液,给白青注射。针管扎进脖子时,白青毫无反应。它感觉不到痛了。
龙雀胆怯地问:“还能活吗?”说出这句话,龙雀的心抖了一下。
小兽医把针管放回药箱,这才瞥了龙雀一眼,然后看着天空说:“看天意吧。它错过了治疗的时机,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龙雀抬头看了看天空,刚才还是乌云压境,现在恢复平时的瓦蓝,这就给出了一个希望。
龙雀又问:“它还能奔跑吗?”
小兽医摇摇头,“先保性命再说吧。”
小兽医收起药箱,去牵马。其实他知道,这匹马没有抢救的意义了。
龙雀拦住小兽医,说:“给它治治腿吧。要是不能跑,就算活过来也能把它闷死。”
小兽医说:“它活不了。治腿有意义吗?”
龙雀麻利地解开枣红马的缰绳,拾起一根树枝,朝枣红马的屁股狠狠抽了一下。枣红马全身抖一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嗖地窜出林子,把主人都在林子里。
小兽医惊呆了,看着赤身**的龙雀,又笑了,“先把衣服穿上,想让我要给你也打一针吗?”
龙雀一边穿衣服,一边催小兽医,“快点给它包扎吧,别让它一瘸一拐上天堂。”
小兽医无奈地打开药箱,给白青包扎腿伤。龙雀蹲在旁边观看白青的反应,白青却毫无反应。
小兽医突然停止动作,自言自语:“要我说它到天堂了,再包扎没必要了。”
龙雀大声说:“别停下!一瘸一拐上天堂,不好看。它是一匹骄傲的马。”
这个少年说服小兽医了。就这样,小兽医总共为白青包扎了一前一后两条腿,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龙雀说:“手术完成了!我要去找我的马了。”
龙雀不放心,“另外两条腿呢?别偷懒,偷懒没有好下场!”
小兽医摇摇头,“另外两条没受伤。”
龙雀打量着白青,“欠你的药费,你找段老倌要。我还小,没赚到钱呢……将来我会很有钱!”
小兽医叹口气,“我还是先找马去了。要是找不到马,我就失业了。”
小兽医急匆匆跑出林子。枣红马没跑远,它混迹在马群中。小兽医一声唿哨,枣红马从马群中奔出来。
这时,段老倌赶着马车进了林子。花背这先把主人送到小兽医家,又回家把大车拉过来。
段老倌见白青一动不动,问儿子:“它怎么样?活了吗?”
龙雀说:“拉回去吧……”
段老倌没言语,喊来农布和小兽医,连拖再抬加上马拉,把白青弄上大车。一路上,龙雀跟在马车后面就是哭。花背走得很慢,傍晚时分才到家。花背乖顺地站在青稞架下喘气。今天,花背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
阿珍看见白青,禁不住嘟囔着,“老倌啊老倌,咱们用得着买下这么多马肉吗?你很有钱吗?你现在欠着外债呢?”
段老倌瞪了老婆一眼,朝龙雀努努嘴,“别瞎说!”
当晚,白青就躺在大车上,父子俩为白青盖上干爽的青稞草。
段老倌叹口气说:“我尽力了……”
花背静静立着,其实早就睡着了。龙雀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仔细观察白青的动静。白青的呼吸微弱到极点,几乎感受不到了。月亮从雪山背后升上夜空,照耀坝子,照耀龙雀的马车。龙雀不指望别的了,就陪白青上天堂吧。龙雀释然了,钻进青稞草里睡着了。很多时候,睡觉才是最好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