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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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冷,阳光煦暖。太阳从雪山后面升起来,月亮还在天上。月亮褪成一枚淡淡的白月,弱弱地与太阳一起打量下面的坝子。龙雀没有全醒,浸泡在日光浴中。

“突突!”这是马的响鼻。

龙雀从青稞草中拱出来看花背。昨天的任务把花背累垮了,它还在睡觉,打响鼻的不是它。龙雀掀开白青头顶的青稞草,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龙雀呢。龙雀大叫一声,“你醒了,对不对?”

白青用力举起头,头太沉重了,做不到。

龙雀从马车上跳下来,恨不能把这个好消息传遍坝子。段老倌当然是第一个知道的,他双手合掌跪在地上,“佛祖有知,我的心没白费,又偿还一条命!”

花背醒了,回头看了看车上的白青。白青依旧无力地躺着,却能抖动马鬃了。这个公主还能驰骋草甸吗?不可能了。保住了一条命罢了。一匹马不能跑了,活着也没尊严。

农布和他的马群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农布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都怀疑那个年轻兽医的医术。马群没有过度的反应,安静地吃草最能表达泰然的情绪。白青即便重返草甸也不会干扰它们的生活。

最得意的是小兽医。他的骨子里是自卑的。白青活下来,他有信心继续从事这个职业。不然他准备去丽江开兽药店了。这年头,卖药比行医赚钱。白青活了,再不用朝三暮四了。他跟段老倌预约好了,继续给白青打针、换药,彻底医好老兽医的白马。

活力渐渐回到白青的身上。几只过路的蜂子围着它唱歌,它静静听着。听腻了,居然挥起尾巴赶走它们。看见白青挥动尾巴,龙雀把爸爸拽过来看,请爸爸鉴定一下。

段老倌说:“它死不了啦!”

龙雀掏出几块砂糖给白青做点心。白青伸出舌头把糖块含在口中,先让糖块融化一会儿,上下颌再轻轻蠕动,里面便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甜味让它快活起来,它的鼻腔鼓胀两下,发出两声闷响。这又是一个进步!龙雀兴奋坏了,当即给阿吉老师打电话请假,要全天在家照顾白青。一点都不意外,阿吉老师答应了龙雀的请求。人们都知道白青是老兽医的坐骑,老兽医生前就是骑着白青为牧民服务,现在他的坐骑受难,也应该得到最好的礼遇。龙雀救了白青,在班级里的地位越来越高,连班都产生危机感了。这时候扎西偏偏雪上加霜,整天嚷嚷着重新选举,让龙雀取代现在的班长。龙雀哪有心思想着班里的事情,他的注意力全在白青身上。

父子俩开始为白青准备上乘的牧草,苜蓿、黑麦草……至少准备了五种。

小兽医骑着枣红马来了,翻身下马便大呼小叫,给父子俩提要求。一是白青继续躺在马车上,不能过早地移动它。二是白青白天晒阳光,夜晚务必盖上干草,不能再淋雨。三是适当加强营养,可以喂一点糖块和盐块……

小兽医提完要求量体温,注射药水,最后再给白青的两条腿换上新药布。整个治疗过程干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小兽医是越来越有大兽医的范儿了。龙雀很钦佩地看着这个过程。龙雀的崇拜让小兽医很自豪。从兽医学院毕业两年,第一次发现治疗的过程很享受。龙雀看了一会儿,跟段老倌说将来他也要当兽医,肯定不去当屠夫。

段老倌讪笑着,说:“这就对了。儿子,你帮我回忆回忆,我怎么去当了屠夫呢?我不是一直养蜜蜂吗?”

龙雀确实早就宣布他不再是小孩,再过一年就读中学了。可是这个问题真不该来问他。爸爸的身世一片空白,他并不了解这个叫段老倌的男人。更不知道他之前还是一个养蜂人。龙雀感兴趣的是养蜂这个职业。这个职业比放马还有趣儿,马倌其实无事可做,非常枯燥。除非有些别的爱好,比如喜欢鼻烟,喜欢思考些古怪的问题,喜欢给旅游的人做导游。从农布身上,龙雀没感到马倌这个职业有多么好。

龙雀说:“一直养蜂多好啊?你改行是一个错误。”

阿珍对段老倌了如指掌,“你让蜂子蛰了,就改行当了屠夫。你改行当屠夫不丢人,也算继承祖上的手艺。你家祖辈都是屠夫,你故意忘了吗?”

段老倌很尴尬。现在他对屠夫身份很不齿,只想尽快忘掉。段老倌把老婆推倒一边,要她赶紧去看看地里的青稞,或者到外面晒太阳。

老婆一走,段老倌才堆小兽医说:“爱唠叨的女人,总当着外人寒碜我,我不当屠夫好几天了……”

段老倌又跟儿子说:“以后咱家没有屠夫了,要当就去当个兽医。”

龙雀问段老倌:“你还养蜂?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段老倌说:“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花背跟着我养蜂。”

龙雀很不自在。花背的资历比他深,他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