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兽医走远了,马蹄声还在村子里回**。白青扬了扬头,想知道这串爽利的蹄声出自哪匹骏马。一阵马达声响起来,把白青从追忆中惊醒。一辆货车出现白青的视野,老板从车上下来了。白青垂下头,闭上眼睛。
老板看了看马车上的白青,喊段老倌,“段老倌啊段老倌,放下屠刀就想成佛啊?太着急了干不成。”
段老倌不敢太放肆,低调地回答:“千万别那么说。我将来还能做一个人就知足了。”
老板指着白青,“你救了它,这就是做了善事,来世你肯定混得比我强。不过你也别得意,要是比现在,你混得不如我。你承认不?”
段老倌说:“我确实过得不好,还欠三匹马的命债呢。欠债得还。”
老板说:“这话我爱听。欠债就得还!你还欠我债呢?”
段老倌说:“我欠你的,早晚得还……”
老板拍拍段老倌,“今天不跟你要债,商量商量我家白青的事儿吧。”
龙雀盯着老板,“你把白青扔了,是我俩把它救活的。现在你来干什么?还想害它吗?”
老板白了龙雀一眼,“就是我扔了,它也是我的马。你敢说白青是你的马吗?”
龙雀愤怒了,“你那么对待白青,就不对!”
老板不动声色,“年纪不大,管事不少啊。你爷俩把白青带回家,也得跟我打个招呼。”
龙雀不屑地说:“白青是老兽医的,你不配!”
龙雀无语了,看着段老倌。段老倌望着远方的雪山,只等老板说话。段老倌知道老板的来意。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把他看透了。
老板说了,“我得把白青带回去,它是我的马。要杀要留,是我的事。”
龙雀指着老板,“你别再打白青的主意。谁害白青,谁是我敌人!”
龙雀拿下链锁,咔嚓一下锁住轮毂,得意地看着老板。段老倌依旧不动声色,也没有反对儿子的做法。这样的干法太孩子气,解决不了本质问题。他和老板之间的分歧还要靠金钱解决。
老板不屑地看着龙雀手里的钥匙,笑了,“你把别人的马锁在自己的车上,这是抢劫。要是有诚意你就买下它。”
段老倌就等老板这句话,“你怎么不早说呢?。
龙雀听罢把钥匙丢进一片矮刺梨,“爸,别让他带走白青!”
段老倌不看儿子,对着老板说出几个字,“出价钱。”
老板说:“一般的马市面上的价格要两三千。白青是匹好马,这在坝子里是公认的。现在白青受伤了,不值好马的价了,我也承认。你就给一千吧。成本价了。”
龙雀看着段老倌,等爸爸拍板。爸爸已经欠了债,现在没钱。这个时候,真不该再逼他了。
段老倌举起手,又放下了。他真心想为儿子买下这匹白马,可是他确实没钱了。
龙雀走到老板面前,“我买。打欠条……我将来会很有钱。”
老板摇摇头,“我不跟小孩做生意。老倌,我看算了吧,白青还归我处理。我租你的马车把它送回林子,它喜欢那地方。”
龙雀指着甸子里的马群,“将来我也能一群马!我不会骗你!”
老板不屑地看了龙雀一眼,“我不喜欢说大话的孩子,也不喜欢抢人家马的孩子。实际点,把钥匙找回来,打开锁头。”
龙雀绝望了,走进那片矮刺梨找钥匙。
段老倌的手又举起来了,嗓子又干又咸,吼出几个字,“成交……没现钱,还得打欠条。”
段老倌说的是实话。不过他欠着四匹马的命债,儿子又特别喜欢白青,他必须尽力而为。
老板迟疑了一下,竟然点头同意了。老板相通了,从这个贫穷的段老倌身上只能赚到欠条,不该有过高的期望。赚来的欠条也是钱,就当它是银行存折了,暂时花不成,却也算一笔积蓄。
段老倌把名字签完,老板当宝贝似的折好欠条。老板从段老倌那里又拿到了一千元的欠条。
龙雀凑上来,“我把名字也写上。”
老板同意了,把欠条展开。龙雀很庄重地在段老倌前面写上“龙雀”二字。
老板把欠条折得整整齐齐揣进衣兜,对段老倌说,“你总共欠我两万一千元钱。期限是一年,超过一年利息加倍。”
段老倌点着头,头很重。
“一年后我来收钱,要是收不到钱拿东西抵债。我也看了,你的马车还能值几个钱。那匹老马不行了,白给都不要。”老板指点着段老倌的马车,又指了指马厩里的花背。
花背似有所悟,垂下头。老板的评价让花背感到汗颜。
“你说的不对,你以貌取人了。它不是老马,它身体不太好,看上去有点老。”段老倌抚摸着花背的脖子,示意花背把头扬起来,可是花背做不到。
“跟老马有区别吗?没区别。赶紧赚钱吧,不然我照样牵走白青。”老板瞥了马车上的白青一眼。白青晃晃头,闪开了。
“走着瞧!”龙雀说。
小货车叫嚣着开走,气势汹汹出村。路两旁是大片的青稞苗,其中只有三块青稞苗是段老倌的。段老倌早就算过,把青稞全卖掉也只够抽回那张最小的欠条。段老倌的脑袋一下子胀大了。最近怎么了,欠下这么多债务?欠牲口们几十条性命,欠老板两万多元钱。刚偿还一条性命,又欠下一千元的债务。偿还债务,比种青稞难多了。
“我给他打了一千元的欠条,是真的吗?”段老倌晕乎乎地问儿子。
“是真的。”龙雀回答。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我欠的更多了……”段老倌发出一声叹息,苦笑着。
“我的名字签在你前面,这个债我还。”龙雀不忍心看见爸爸脆弱的样子,现在他太需要一份支撑了。
“现在还轮不到你。”段老倌看着瘦小的儿子,他长得越老越结实了。
“爸,白青是一匹好马,咱们不吃亏。”龙雀悲喜交加。
“买回它一条命,应该……”段老倌说完这话,又无比地快活起来。
“那个老板太嚣张了。”龙雀很不服气。
整个傍晚,父子俩都在研究如何快速致富,阿珍根本插不上嘴。
养马的本钱太大,不行。
继续跟着工程队修路,可以。不过修路不是段老倌的强项,他在工程队里做的是力工,没有技术含量,赚得少还要看那个铁岭籍队长的脸色。最大的问题是铁岭人不同意龙雀假如工程队,理由一是小孩应该去读书,二是他的工程队不养白吃饭的小孩。龙雀不参加就不能亲手把一千元欠款赚回来。
月光照耀父子俩,父子俩的剪影印在墙角。阿珍翻了身,瞥了印在墙角的父子一眼,催他俩睡觉。这时,第五套方案刚刚被两人一致否定。要是干坑人的勾当,还不如回屠宰场继续当屠夫呢。
方案一个接一个报废,父子俩只好放弃了快速致富的念头,想致富还得踏踏实实。段老倌已经黔驴技穷,现在全靠儿子拿思路了。
“儿子,咱们重来,办法肯定有。佛祖给了咱家一大笔钱,咱肯定有办法把那笔钱拿回家。”段老倌认真地盯着儿子。这个说法龙雀都要听腻了。
“干老本行,养蜂!我跟你一起去!”龙雀的馊主意真不少。龙雀还是不忘提醒段老倌,致富的事情要有他的份儿,他也在欠条上签了名字的,不能让屠宰场那个坏家伙看不起他。再说,让爸爸一个人养蜂,他不放心。
阿珍翻身坐起,朝儿子竖起拇指。段老倌半响没言语,瞪着儿子,又扭头瞪了老婆一眼。
阿珍打了一个哈欠,不愿意再掺乎父子俩的事情,倒下睡着了。见妈妈睡着了,龙雀才说出那个悄悄酝酿好的方案。这个方案专门为白青订制,白青不能白白受老板的委屈,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个方案需要爸爸,一个人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