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山下的日子最富有,也最漫长。段老倌最清楚,时间像钱,攒不下来。花期一结束,春夏也随着凋落,转眼就是秋冬。
用阿珍的说法,真正发财的不是他段老倌,是屠宰场老板。龙雀选最晴朗的一天冲进小镇,冲进小镇唯一的一家银行。几分钟后,屠宰场老板的账号上多了一千元钱。
龙雀攥着汇款小票,自言自语,“嘿,我不欠你钱了!谁都休想再把白青牵走!”
银行职员愣愣地看着龙雀,“你本来就不欠我钱的。”
龙雀点点头,“说的对,我不欠任何人钱!”
龙雀像一股旋风冲出银行,穿过小镇。
傍晚,段老倌端详着汇款小票,表情很满足。这个小票就是一个宝贝,用它能冲抵老板手里的欠条。
龙雀去小镇银行,没骑白青。白青的肚子越来越大,不能负重了。龙雀数落白青,吃草太多又不及时消化,太难看。段老倌撇撇嘴,笑话龙雀太小儿科。龙雀说你等着看结果吧,等白青再拉出几堆马粪肚子就小了。段老倌只是莫名地笑,不再辩论。后来,白青正常排粪,肚子却不见小。又过了些天,白青的肚子不但不小,反而更大了。龙雀糊涂了,谦卑地向爸爸请教其中的蹊跷。
段老倌告诉龙雀,白青的肚子里装的不是草。
龙雀还是没懂,傻傻地看着爸爸。一个孩子的无知总是让人万分无奈。
段老倌指着白青的肚子,又解释了一遍,“它肚子里装的是马驹,不是草。白青是一匹母马,它要当妈妈了。懂吗?”
段老倌这番话说服儿子了。龙雀不免有些兴奋,可还是有些不懂的事情,比如谁是马驹的爸爸。这个疑问龙雀没有说出来。段老倌看上去心事重重,嘟囔着也要去一趟镇子呢。段老倌当天就去了一趟镇里,为白青准备营养大餐:燕麦和麸皮各一袋。他毕竟是一个孩子的爸爸,这方面有些经验。
待遇提高之后,白青的举止有了很大的变化,步伐稳重,行动谨慎。它的表情安详、目光温暖,气质中散发出母性的情怀。白青不再负重,也很少出行。除了补充营养、适量活动,白青就是静静地观望坝子四周的林子。白青站在高坡上俯瞰坝子,整个坝子都能收入它的视野。父子俩都发现了,自从肚子里装上马驹,也装了别的心事。
龙雀不去打扰白青,站在高处的营地,学着白青的样子俯瞰这个坝子。这个坝子比家乡大一些,形状像一枚桦树叶。青稞架和马、牛、羊大多散布于在东部的甸子。西南方向的海子永远弥漫一层雾气。四周的林木开始染色,这说明夏天快过去了,不觉间花期到了尾声,转眼秋天就来。
俯瞰坝子,龙雀的肚子里也装满心事。他和爸爸很久没见到妈妈了。按照段老倌的计划,花期结束便顺天河原路返回,在家过完秋冬,来年春天再重走今年的路线。
白青怀孕,不能把蜂箱拉回天河下游。小马驹的出现打乱了段老倌的回程计划。
段老倌只好调整计划,让蜂群在此地度过秋冬了。段老倌变成了一个防寒专家,连续几天都在忙碌。他用干草编制草帘,还用半天时间教会了龙雀。他们把草帘搭在蜂箱上面,在草帘之间还蓄满了树叶。最后,段老倌还使用泥坯和玉米秸围住蜂箱。这些措施都是为了阻挡来自垭口的寒风。几天后,蜂王便遭到“软禁”,它的臣民被 “限制出境”,整个王国彻底进入了“闭关锁国”的状态。
段老倌把积攒的蜂蜜拿到镇子上出售。闲余时间继续编织草帘子,卖给需要的人们。段老倌的货摊摆在银器店旁边,不忙的时候他还帮银匠打镯子。银匠是段老倌交下的第一个朋友。段老倌告诉银匠,他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个银匠,在一家银器店当过几天学徒呢。帮忙的第十天,银匠送给段老倌一颗银坠子作为报酬。段老倌没客气,收下银坠子给媳妇做藏历新年的礼物。其他时间,段老倌去附近的喇嘛寺转经,回营地的路上也不忘割一捆坚挺的干草,这是他编草帘子夫人材料。蜂蜜的收入用来还债,草帘子成了段老倌的经济来源。
龙雀也不清闲,会牵上白青帮爸爸招呼生意。爸爸也需要儿子蹲在旁边看他打镯子,有人观看才更有劲头。。更多时间,龙雀是猫在帐篷里读书写作业,发誓成为自学成才的好学生。龙雀要把这个学期丢的课程一页一页捡回来。
有一天,回营地的路上,段老倌突然停住脚步,先放白青过去。
段老倌扭头问龙雀,“花背不来了。你见过花背吗?”
龙雀问:“你是指梦见花背吗?”
段老倌说:“随便怎么都行。你见到过吗?”
龙雀摇摇头。花背消失了。
“花背不来了。”段老倌叹口气,俯瞰着坝子。花背上次“出现”是在那个风雨之夜。帮白青把全部家当拉出沼泽之后,花背再没有“出现”。
秋天的信息却接二连三来到坝子。
最早来报信的是一个雁阵。雁阵从北方飞来,先在坝子上空盘旋,甚至向梅雪山的山腰抵近飞行,一番思量之后才栖落在下面的海子。这片海子一直是这群大雁越冬的乐园,是它们安置在西南的家。
秋天随后到了高原西部,它比阿珍来的早多了。
龙雀钻出帐篷,发现山坡的颜色比昨天又浓了一层。大果红杉和白桦树是金黄,间杂在其中的紫红来自下面的花楸和狼毒。天凉了,牦牛披着黑斗篷从白色雪线慢慢下来,矜持地站在坝子边缘发呆;马群散开一个弧形,为雪山归来的老友让出最好的草地。不管不顾,闷头吃草的是一群褐色的猪。抢秋膘的时令,它们的食欲是甸子上最好的。
龙雀走进林子边缘,把花背的笼头挂在一棵花楸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