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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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电视,我给画廊里的一个女人打电话。电话中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之后我意识到此时是深夜,打电话过于唐突。两天之后,有一个陌生号码进来,我没有接;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显示还是刚才的号码。我接上电话。

嘿,你好。她说,我是刘小美。

你好,我说,你换电话号码了?

没有,她说,我收到短信提示,说你打过我的电话。

嗯,我说,当时没有想到是深夜,太唐突了。

你太客气了,她说,你总是那么客气。她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你能打电话给我,我荣幸还来不及呢,真的。

她说话的时候我想起她的模样。一个漂亮的、忧伤的女人。她的身体很美,她说话的声音带一点儿金石般的沙哑。她曾向我讲述她从前的故事。我和她一起吃饭。一起有过一个完整的夜晚。深夜时分,她抚摸我的身体。她的手指仿佛轻微、温暖的羽毛。她以为我已睡去。她以指尖轻抚表达她的喜欢。但我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只是一个喜欢听她讲故事的男人。也只是在偶然的时刻喜欢过她。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已是多年。

你好吗?我说。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我总在报纸和电视上见到你的消息,还能看到你的照片、你说话的样子。你一点儿都没有变化,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你拍的电影好看。我看不太明白,但我觉得好看,你真是太棒了。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很高兴。真好。

谢谢你。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哪天我来看看你。

谢谢你,她说,那是我的荣幸。

她接着说,我不在兰州,有些别的事情忙,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回来了。

她又说,我挺好的。

哦,我说,你在哪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电话亭里,她说,这里是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只是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我说,那天夜里打电话是因为另一件事。

你是问许多多的那幅《问道图》的事。

是的。

刘小美叹息了一声。

他是个废物。刘小美说,他把那幅画卖了。那幅画被揭裱了,最好的一层不见了,他拿回来的是不好的那一层。他让人骗了。他不承认。你看见的苏富比拍卖会上的那一幅,就是他的画。他是个废物,他这辈子注定成不了一个好画家。他很可怜,但是我瞧不起他。我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刘小美说,人一生里,好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好多事情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我自己,或者许多多这样的男人,你自己也会遇到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说对吗?

是的,我说,人人都有自己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是这样。我也有很多故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讲给你听。

真的啊,她说,那真是太好了。

真的。

我很期待,她说。

此后她没有说什么。我听见她的泪水滑过脸颊。听见她咽下那一颗泪水。听见她发出长长的、呓语一样的叹息;然后我还听见,风从她的头发上吹过,发丝拍打在她明媚美丽的额头上。她的睫毛闪烁,泪花飞溅。

我从未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但在事实上,她是我生活里的一个重要的女人。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儿的时候,这个叫刘小美的女人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