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刘小美一起吃饭。她化了淡妆,几乎看不出修饰的痕迹。她言笑晏晏,温婉从容。除了那双略显粗糙的手,你很难相信她是一个来自乡村的女人。她有一股淡淡的苹果一样的气味。这气味仿佛是她本来就有的。白天她衣着朴素,简单平常;在夜晚,她忽然就显得妩媚雍容。但是刘小美的转换不露声色。会让人觉得,她白天就是这样,晚上就是这样。她本来就是这样。她讲过的故事是真的。她有意与故事里的女人保持距离,就好像她讲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故事。也许这正是那些故事给她的回馈。你遭遇的女人都会让你好奇她从哪里来,因为每一个女人一定是从某个地方出发,然后到达这里。但是刘小美会让人觉得,她不是从某个地方来,她来自任何一个地方。她又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地方去。她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我只是对她的故事感兴趣。起初就是这样。要是我不曾听过她的故事,我就会觉得刘小美并没有那么漂亮。我见过很多的漂亮女人,刘小美只是她们中间的一个。但是听了她的故事之后,我就觉得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了。她就像她故事里的女人那么漂亮,那么感伤。她微微上翘的眼角。她光洁的脸庞。她明亮的眼睛。就仿佛她的故事是某种发酵剂。那些悲伤的故事让她散发出迷人的气息。我更感兴趣的是她提起的那个名叫许多多的人。那个孤单的乡村艺术家引起我强烈的好奇。我一直在寻找某些合适的素材。许多多的故事也许正是我需要的。每一个漂亮女人都有过曲折复杂的人生。即使如刘小美这般离奇,也无非仍然是一个漂亮女人的故事。也仍然是我们所能想象的部分。这个世界上关于漂亮女人的故事已经有很多。相比之下,许多多就要独特得多。我是想通过刘小美找到许多多。
我告诉刘小美说,其实我的故乡就是洛镇。我的先祖就在洛镇生活。但是我父亲在年轻的时候离开了洛镇。所以我从未去过洛镇。洛镇就像是一个传说。有一天我也会去那里看一看。每一个从洛镇出来的人都让我好奇。我在想我们一定有一些地方是相同的,因为我们都有同样的根。
刘小美的神情非常惊奇。她说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和洛镇有关系的人。我想起来了,洛镇的人们曾经议论过你。说是洛镇出过一个拍电影的艺术家,没想到原来是你。人们觉得你神秘,因为没有人见过你。没想到我今天见到你了,这真是我的荣幸。
我说,你也和洛镇的人们不一样。我没有见过洛镇的人,但我想象的洛镇的人不是你这样。
刘小美妩媚一笑。她说,对的,我们都算是洛镇的另类。因为我们不一样,所以离开了洛镇。
晚上吃饭的时候,本来没怎么喝酒。起初刘小美保持着某种矜持和羞涩。但是后来她就开始喝酒了。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她脸庞明媚,流波宛转,就好像因为某个原因要舒展自己。就像是我可以懂得她的孤单和寂寞。就像是我们一起从洛镇逃离。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寂寞、期待和放浪。
她忽然说,像你这样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
我笑了笑,说,我有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朵焉。
朵焉?这个名字好听,人一定很漂亮。
哦,朵焉,我说,是的,她很漂亮。
我又说,朵焉是个画家,可是最近她开始学唱歌了,她觉得自己唱歌比画画更有天分。朵焉就是这个样子的人。
之后她没有说话。她喝了不少酒,但没有过分的醉态。她也许是在掩饰。我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去。我们坐在后排。夜色里看见灯火闪耀的城市。那些灯光的碎片从她的脸上流过。她矜持而寂寞。她和我保持距离。但是,她的臀和腿靠着我。她穿着鲜艳的裙子。裙子下摆的小腿露出来。我能够感觉到她小腿上的光滑,以及裙子后面幽暗的香气。
这不是挑逗。也不是轻浮。她只是寂寞。我和很多女人吃过晚饭。很多的女人风情万种。所以我应该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只是想听她的故事。只是想拍一部好电影。因此告别的时候我对她说,希望她可以帮我联系到许多多。我想见这个名叫许多多的艺术家。
她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