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持认为,朵焉具有相当的绘画天分。而有天分的画家是如此之少。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够一直画下去。正好西安有一个画展。参展的作品经过筛选,将在北京参加某项重要的国际展览。国内一些在境外产生重要影响的画家,大多都是从这项画展崭露头角的。但是,朵焉显得很不热心。理由是她已经有一些日子没有画画,状态不好。
实际上她在忙着收集**。有一天她看到一张欧洲奢侈品广告的碟片。著名内衣品牌“法英联盟”的广告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说很喜欢那个身着内衣、俯卧在地的女郎。她问我说她像不像广告里的女人。我看了看,发现朵焉还真与广告里的那个女人相像。然后她问,哪里有这种**出售?我告诉她说,国内只有北京有该品牌的门店。于是她立刻给北京的朋友打电话,委托代为购买并快递回来。第二天晚上,朵焉就穿着同样款式和颜色的**,摆着和广告里一模一样的姿势。她问我如何。我看着朵焉。她神色放浪,体态妖娆,细滑肌肤在灯光里撩人心魄。她甚至比广告里的女人还要美。此后她开始收集各式各样的内衣。我催促她准备画展的时候,她实际上只对内衣感兴趣。她的房间里堆满了五彩缤纷的内衣,连我的房间里也到处都是。
我坚持要她参加画展。我们因此发生了争吵。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争吵。朵焉生气的时候看上去很凶。她发誓再也不理我。接着她收拾到处散落的内衣,看上去准备离家出走。收拾好一大包内衣,她试着要自己提起来;她提不动。于是她命令我把包拎到楼下去。我没有理会她。我告诉她,她的内衣没有收拾干净,因为房间里还有不少,她最好分两次来拿。她就气呼呼地自己把包拖到门外去了。那时候我想,朵焉或许真的离开了。过了半小时,我想我还是去看看朵焉吧。一个人拎那么大一个包,路上一定很狼狈。结果我开了门的时候,发现她没有走。内衣堆在门口,朵焉坐在上面,眼睛里泪光闪现。她说她就是在门外等,看看我多久可以出来找她。她能够接受的期限是半个小时。超过半个小时之后,她一定就不会回来。她一直等到最后一分钟。房门打开了。
我们和好。作为妥协,她同意参加画展。她用一周时间,画了几幅画出来,虽然较之从前的作品,显得草率仓促,但在她的画里,仍然可以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才气。再加上从前的几幅作品,算是凑够了画展的作品。
西安画展吸引了国内很多艺术家来参展。各种风格不一的绘画作品色彩缤纷,一时间蔚为大观。一些重要的艺术品拍卖公司和艺术杂志也都派人来现场,以期发现具备投资潜力的新锐画家。画展期间,朵焉精神抖擞,每天都会精心打扮,盛装出行。她穿行于无数艺术家之间,仿佛一条美艳的鱼。她用了香奈儿香水,行走之际,一股清新微醺的气息拂面而来,更增添某种野性魅惑。朵焉就是这样,当她决定做一件事情,她的兴趣和精力就会立刻转移过来;只是有时候她的理由会很可笑。比如她之所以在画展上热情穿梭,完全不是希望被艺术公司发现和获得投资,或者入围国际画展,而是她发现这样来回走动很有意思。她说,看见那么多所谓艺术名流矜持之时,又目光炯炯有如猎手寻找猎物,有趣。更有趣之处是她去看画展的时候,看画展的人们就会看她。她当然很得意自己能成为风景。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朵焉肯定可以入围国际画展。评委会里面,有两三个是我的朋友,其中一个名叫赵维的画家,是评委会主席。此人两年前有一阵和我来往密切,是因为当时我的一部电影中有一个画家角色,有几场戏需要在画室拍摄。赵维于是通过圈里的朋友和我认识。他在大唐芙蓉园请我吃过两次饭。还送给我一幅他的画。画上是一个丰腴的女人。原来赵维专攻**女人画。据说他的画在南方某些娱乐会所很受欢迎。一幅画的价格也在五位数之上。赵维的意思,是希望我电影中的画室,能够以他的画作为背景。他说可以出钱。如果我能够给他的画几个特写镜头,他愿意出更多的钱作为对我拍片的赞助。我拍片当然不光是为了赚钱。电影里的画家是一个有着严肃艺术追求的人,我不能让他只沦落为一个**画家。不过挂上赵维的两三幅画作为点缀,倒也无伤大雅。直到电影拍成,也没见赵维赞助。我也没有计较。因此他算是欠我一个人情。这次朵焉参展,赵维既为评委会主席,说几句话,助朵焉入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说,就算不通融关系,仅凭朵焉的水平,也应该在很多参展画家之上。虽然高手云集,但要论作品里的才气,朵焉仍然有某种逼人的锋芒。
但是,很多人对朵焉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她的作品。他们只是因为朵焉的妖冶才注意到她作为画家的身份。因为画家里的美人实在不多,反过来说,一个香气四溢的女人做了画家,她的动机就一定显得可疑。有一个男记者还反复追问朵焉,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画里的景色如此灰暗和绝望?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朵焉后来和我说起这个男记者的时候大笑不止,因为对方告诉她,如果她肯说出她在往昔所受到的伤害,那么他也愿意把自己从前的秘密说出来。这年轻人油头粉面,脸上和手上都涂了护肤霜,和朵焉说话的时候细声细语,仿佛是失散多年的闺蜜。老实说,谁会对他的往昔感兴趣呢。
一个巴黎的艺术家买了朵焉的一幅画。这也是朵焉卖出的唯一一幅画。巴黎艺术家一再赞美朵焉的画具有“尖锐新颖的色彩表现力”,以及“大胆浪漫的想象”。他邀请朵焉到法国参加一个非主流的画展,在那里可以和国际上许多新锐艺术家交流。这个提议让朵焉心动。当然,她感兴趣的是巴黎,并不是画展。正好我也没有去过巴黎,因此我决定陪朵焉一起去。按照惯例,朵焉必须挂靠在国内某个艺术机构,巴黎方面也必须先向该机构发出邀请。在电话里跟赵维说了此事。赵维连连道喜,他说巴黎的这位艺术家事实上是国际上一位著名的艺术经纪人,而法国的画展在国际上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朵焉可以通过他所在的西安画协的名义接受邀请。
赵维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期期艾艾起来。我说他有事尽管直说,不必客气。赵维说,能否给巴黎方面通融一下,增加一个画家的作品?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自己也去参展。但是这如何通融呢?西方艺术家的思维和我们完全不同,也一定不能理解一个不符合他们艺术标准的画家为何要赶去参展。何况朵焉与巴黎艺术家原本素不相识,怎么就能提出这种要求呢。我只能虚应风景说试试看,心里觉得赵维这种要求未免太过于荒唐。其实要是可以通融,赵维的功夫一定在我之上,哪用得着我去周旋。
后几天我忙自己的事。有天深夜回到家里,发现朵焉还没有入睡(我在西安曲江新区租了一套小居室,做导演工作室兼居住之用)。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墙角的一盏台灯亮着。朵焉蜷缩在一旁的沙发里。她抽着一颗烟卷,烟头闪现忽明忽暗的亮光。她**着身体,在暗淡的、粉红色的光芒里,慵懒而安静。我问她怎么还不睡?朵焉没有说话。她看着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接着她把我拉到沙发上,开始吻我。她嘴里有一股酒精的气味。她一边吻我一边用一只手摸我。
我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朵焉停下来,靠在我怀里。她紧紧地抱着我,就好像我会离开。她的身体是粉红色的。她曲线毕陈,丰满诱人。
朵焉忽然笑起来了。
我说,快说啊。
她还是在那里笑。她笑的时候身体也随之晃动。她的两只**蹦蹦跳跳,仿佛两只毛茸茸的温暖的活物。后来朵焉开始说话。她说,好奇怪。
什么好奇怪?
朵焉说,您也是大人物了对吧?她故意用“您”。她有时候跟我说话就是这样的。
勉强算是。我故意模仿她的腔调,您请接着说。
可是你看看,你都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啊。
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你那个朋友,姓赵的,简直他妈的傻×一个!
朵焉很少说粗话,即使和我争吵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有粗话出口。因此可以想象,发生的事情一定令她感到愤怒。
之前赵维请她吃饭。一起还有赵维的两三个朋友。赵维能言,语多诙谐,朵焉时时不能忍俊。吃饭的气氛显得异常欢快。其间,赵维的朋友先后借故离开,到后来只剩下朵焉和赵维。赵维此时向朵焉提起北京画展入围和受邀巴黎画展的事情。他说北京画展入围名额有限,又有很多评委对朵焉的画风持有异议;受邀巴黎画展的手续办起来也相当麻烦。朵焉笑说对画展事情,本来也不过分热心,要是入围如此麻烦,那就算了吧。赵维连连摆手说,朵焉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一定要努力促成此事,请朵焉尽管放心。那时赵维略有醉意,他打量朵焉,赞美她的衣服漂亮,搭配也是恰到好处,可见朵焉的审美眼光不俗。朵焉心理简单,岂能理会这皮里阳秋。听了奉承,反而得意,说话间,还站起来走动一番。朵焉穿着低胸晚装,脖颈胸口一片温润玉色,胸罩一角若隐若现,包裹着两只蓬勃**。赵维便连声说出天仙下凡一类的话。又问朵焉的漂亮内衣是从哪里购得的。朵焉听了,更是得意。因为忙于画画,她几乎已经忘记搜罗内衣的嗜好,现在赵维提起这个话题,又勾起她的兴味。于是朵焉炫耀她收集内衣的经历。朵焉问赵维可有女儿?赵维说有。朵焉就答应可送他女儿几件内衣,因为她收藏的内衣数量繁多,穿不过来。赵维头顶的毛发稀少,因为喝酒和低头俯视的关系,几根头发从头顶垂下来,很是滑稽。朵焉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赵维就忽然把朵焉抱住了。他把脑袋埋到朵焉的胸口。他气喘吁吁地说,朵焉,你长得太漂亮了,你真是太漂亮了。他嘴巴里发出的气味沿着朵焉的胸口扩散。他嘴巴里的气味混合了羊肉和大蒜的气味。从朵焉的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见赵维的头顶。朵焉那时才发现,赵维的头顶几乎是秃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奇怪的、充满了坑洼的肉球。
朵焉就那样让赵维抱着。她被赵维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她很惊奇这个几乎和她父亲一样年纪的男人,突然间变得这么古怪。她看着他滑稽难看的秃顶。他嘴巴里发散出来的气味又让她反胃。
朵焉想了想。接着她把赵维推开。她朝着赵维的脸上,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朵焉说,你这么老,又这么丑,还有口臭,你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