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祖家业衰败,有诸多原因,我就不一一细说。我只说一件大事。那时候我高先祖许守章已经仙逝。我先祖们勤于劳作,又成为洛镇的望族。那些繁华之景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先祖里的一个人。我这位先祖名叫许文举。极有才学,又有一身武艺,相貌堂堂,仗义行侠,颇有高先祖许守章的气度。那时他已是本县秀才,正在发奋苦读,要到省府参加贡生科考。不料有一天形势大变。那天忽然有一群土匪经过洛镇。只见一行二十余人,都是商旅打扮,骑着高头大马,正从洛镇街道走过,随行还有一辆红色帷幕的马车。早有家丁打探来消息,说这群土匪只是借道经过,并无劫掠用心;马车里载了一位绝色美人,是土匪从洛州劫取的压寨夫人。那骑马走在最前面、英俊如白面书生的少年,正是匪首。我先祖许文举那时候站在洛镇街头,看着匪帮逶迤而过;他原本也无挑衅之心,只是好奇马车帷幕里到底藏了一位怎样的美人。忽然之间,帷帘揭起,一位美人探出头来,朝着我先祖嫣然一笑。只见那女人的容貌,真是百媚横生,倾国倾城。我先祖许文举顷刻之间,魂飞魄散。他认定这个女人不远千里,非为路过,正是为他而来。他玉树临风,站立街头,也正是为了与她四目相对。于是不由分说,我先祖许文举飞身上马,直奔马车而去。他要抢得美人归。
正所谓年少气盛,胆大包天。那白面书生模样的匪首,其实正是当时名震关西的侯七。这帮土匪,杀人如麻,武艺高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我先祖许文举这番举动,就如同在虎狼之口夺食,岂能轻易得手?但事已至此,家族里众位弟兄也不能袖手旁观,纷纷上马,前去助阵。那真是一场昏天黑地、惊心动魄的厮杀。我先祖们和侯七匪帮激战三日有余。最终,杀死匪帮十余人,土匪最终溃散而去;但是我家族伤亡更是惨重,战死二十余人,房舍被烧毁几十间。厮杀过后,整个洛镇一片狼藉,惨不忍睹。这件事情也载在《洛州志》里面,在七百六十九页,你看了就晓得了。当然,我先祖许文举也算是遂了心愿,那美貌女人最终成了我的祖奶奶。
但是我先祖从此就神情恍惚,迷迷瞪瞪起来。他的魂魄丢了。一辈子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眼睛里只有我的祖奶奶。就是那个他拼命厮杀最后抢回来的女人。他从此不再关心科考耕种,那些东西就像是人间浮云。我祖奶奶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我祖奶奶原本是洛州的戏子,喜欢唱歌和诗词,我先祖许文举就也唱起歌、填起诗词来。整个洛镇从早到晚,从白天到黑夜,都听得见我先祖和他的女人在唱歌。我先祖有一次花重金请了洛州的戏班在洛镇唱戏。唱了整整八天。我祖奶奶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戏台下面整整看了八天。她身上有一股香气,所有洛镇的男人们闻见之后,都变得魂不守舍胡言乱语起来。后来有一天我先祖早晨醒来,发现我祖奶奶躺在一把摇椅上,面目如生,香气扑鼻,却已然是驾鹤西去。我先祖大喊一声,昏厥过去。醒来之后,我先祖许文举就哪里也不肯去,无论白昼黑夜,都躺在那把摇椅之上。他在那把摇椅上整整躺了十年。他从此没有说过一句话。有一天,他在那把椅子上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先祖许文举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你晓得的,我先祖的家业那时候已经衰落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