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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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陌生的女人阿唯。她让我好暖和。我在暖和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衣服上的水稀里哗啦滴到地板上。我在大风雪里站了一整天,身体变成了坚硬的冰块,回到宾馆的房间就像是到了天堂。这种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我十分期盼能够再次见到这个叫阿唯的女人。我无以为报,只为见她一面,送她一幅画,并向她表达我心里的感谢。她是在大雪天带给我温暖的女人。可我不晓得她会不会来看我。她帮我已经十分多,我不能太贪心。就算她从此再也不出现,我也对她充满了感激。

但是到了晚上的时节,她看我来了。她让我到一楼的茶馆里去。接到她的电话,我心中十分激动,赶忙把自己收拾整齐,就来到了茶馆里。这个茶馆十分高级。漂亮的姑娘们走来走去,每个人的笑容甜得像蜂蜜。还有个姑娘不停地弹奏古曲。说来真是十分奇怪,一听到这样的音乐,我顿时就想起了先祖留下的那幅《问道图》,就觉得我就是画里的那个书生,长袖飘飘,遗世而独立,正在乘着这些音乐而飞舞,也顿时觉得我就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我在寒冷的城市里匆匆奔走,饱受冻馁之苦,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几乎就忘记了自己艺术家的身份;此时此刻,我顿时又有了艺术家的尊严。是音乐把我丢失的东西捡回来了。这种感觉真是美妙至极。

只见阿唯坐在光亮的暗处,看上去亲切温暖。香气如兰,扑面而来。呃,兰花的味道我还不曾闻过,但我想一定就是阿唯发出的这种味道了。那时候她的模样就像是古曲里的美人。我不由得魂魄为之所动。她有弯弯的眉毛,有光鲜的脸面。她的脸盘比一般女人的要大和圆,但我以为这不算缺点,西安城里的女人脸盘都显得大,大了总比小了要好。有些女人的脸就跟一个巴掌那么大,哪有一张大脸盘好看呢。一时间,我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一个亲人。我看见她,就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就是那个我苦苦喜欢着的女人。我觉得这两个女人十分相像。当然,阿唯没有刘小美那么好看。阿唯的好看是可以形容的,刘小美的好看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句子了。但是我宁可把她们两个想象成一个,我觉得阿唯就是化了妆的刘小美。刘小美晓得我来到这个大雪飞扬的城市,因此她就从兰州赶过来了。当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来想去的。

阿唯就开始说话了。她说她过来是请我给她算一算命相的。我说这个容易,我马上就给你算,不过我得知道你要算哪方面。阿唯略作沉吟说,那就算算她的婚姻和生活吧。

当下我就拿出河洛书和麻衣神相,掐算了一番。她对我是有恩的,我自然要算得认真一些。老实讲,这些命书于占卜无大用,只是摆摆样子;我数年来游**江湖,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大凡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经常会在脸面和言语里流露。以我的经验,略作观察,也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此时我已大概晓得她的情况了。她虽然衣食无忧,但观其神情,其心中孤独无依,多感伤惆怅。因此我就说出下面一番话来。

我说,你出身高贵,在从前就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你少年父亲去世,心有戚戚,一直不能释怀。母亲改嫁,继父对你十分友好,但也难以体会到真正的快乐。年轻时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时候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有片刻犹豫。但人生常有不如意,此段感情无果而终。从此你心灰意冷。后来嫁给一位有钱的男人,你的男人对你也十分好,可惜不常在你身边。你有一对儿女,此时也都不在你身边,其中一个还远在外国,平时很难见面。但总而言之,你印堂明亮,双耳垂肩,手指丰满圆润,晚年当十分平安,心境也会渐渐安宁。你平常做事待人以慈悲为怀,不妨多读一些佛经,佛度有缘之人,你有佛相,亦有佛缘。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听了我的话,阿唯十分惊讶。她在灯光的暗处望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接着她叹息了一声。她说,你说得很准确,我的情况就是这样的。除了一点:我有两个孩子,但是有一个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只有一个。我说,我晓得的,我只是没有说出来,不能说我说错了。阿唯就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我说这个我还真不晓得了——是因为我是艺术家?老实说,我在洛州还算是名人,洛州的电视台都打算给我做节目,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做成。不过我估计他们将来会找我的,我不着急。

阿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说,不是的。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给你讲一段我年轻时候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