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8、10事件后,果然催生了中国证券委员会。1992年10月,这个准政府机构正式成立,阵容也确实挺庞大:主任由国务院副总经理秦野兼任,第一副主任则是原人行副行长蔡智宏。此外国家体改委、计委、财政部、经贸部,包括高、检、法和工商、税务以及国有资产局和外汇局,都派人出任了委员。而证券委的办事机构则是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简称证监会。虽然这只是个事业单位,但在公众眼里,其权力和影响甚至超过行政机关。
应该说,这个证券委员会也是由汪国鹏和方克冰,以及联办的精英大力促成。他们一直在向中央领导和有关部门呼吁,要尽快成立这么一个机构。他们甚至还提议,这个证监会的模式要向美国的SEC看齐,也即委员制,奇数,主席跟委员的权力一样,每人一票;只有在赞成与反对的票数相等时,主席才能起作用。但这是西方的东西,中国从没有先例。在世界众多证券业的监管模式中,中国更喜欢香港模式,因为大家都是黄皮肤黑眼睛。也有人建议,把人行金管司划分出来,升级为一个副部级单位,不料也没弄成。方克冰就跟汪国鹏说,你们人行的班底来搞证监会最合适。汪国鹏便笑道,那我就推荐一个人行的老领导吧,他也是副部级,正好来坐这把交椅。方克冰笑了,知道他说的就是蔡智宏,他们算是想到一起了。
蔡智宏出身贫寒,却是留苏博士,且被业界称为学者型官员,因为他算盘打得好,又有个绰号就叫“小蔡会计”。小蔡同志已经不年轻了,其年62岁,并已转任国家体改委的副主任。他很期望成立这个证券委员会,但一听说要让他担任证监会主席,就不乐意了,还说: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别一不留神,弄顶资本主义的帽子来戴上!”
汪国鹏知道此事后,又跟方克冰商量,说此人曾当过中顾委常委兼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成员郑庭轩的秘书,不如请郑老出面,给他做工作。他俩便去郑家拜访老革命,把这层意思说了,郑庭轩当即答应。又过了没几天,正巧蔡智宏去郑家看望老上级,郑庭轩便跟他谈了这件事。蔡智宏极力推辞,说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郑庭轩却幽默地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蔡智宏就这样被赶着上架。他知道是汪、方二人在背后怂恿,又找到他们说,我可是一窍不通啊!方克冰说这好办。便让他去深圳,叫田希云给他恶补三天,才做足了功课。
蔡智宏很清楚,他到任后的担子挺重,一是要立章建制,二是要分权。当时的证券经营机构都归人行管,沪深两所在行政上又归两市政府管,业务上才归证监会管,二者肯定会打架。其中一部份权力,他还要到人行去争取,可谓困难重重。而证监会草创之初,还有更大的困难:一没钱,二没人,三没办公地点。财政部答应给开办费,却没有如期拨款。
蔡智宏又找到方克冰,说你们把我推上去,可不能不管!方克冰便跟田希云商量,让联办借给证监会一笔钱。田希云又跟杨柳青商量好,说我们不但能借钱,还能借人呢!第二天,他就带着一张200万元的现金支票,还有几十个人,出现在蔡智宏面前……
蔡智宏吓了一跳,“哎,你们呼啦啦来这么多人干啥?”
“来你们这儿安营扎寨呀!”田希云风趣地说,“你需要人手,我们可都是有为青年。”
蔡智宏高兴地接过支票,“欢迎欢迎,我正想请你出山,担任证监会的首席律师。”
“嗨,我知道。”田希云故作愁眉苦脸状,“我就是个干力气活儿的!”
蔡智宏笑起来,“在深圳你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他又告诉田希云,证监会的正式编制有100人,来源本就是这三方面:国家体改委、人行和联办。秦野还对他说,人员不要多,但要请些专家,待遇也可以高一些。
“至于钱嘛!”小蔡会计肚子里已经拨开算盘,而且只算进不算出。“对不起,财政部的拨款只有100万,证券委员会和证监会各分50万,你这笔钱就算捐了!”
田希云自然知道,当时设计证监会的经费来源也只有三:证券交易所和证券经营机构的交易额提成;上市公司和投资基金募股说明书的审查与登记注册费;以及国家补助。
于是他潇洒地一挥手,“没问题,就算我们联办为国家做贡献了!”
从这一天起,田希云就留在证监会,从此开始了他的准政治生涯。
“你为啥要这样做?”杨柳青曾不解地追问他,“是不是想当官啊?”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田希云有些不高兴,“不想当官,也不一定就是优点嘛!”
“那你为啥要离开我们这个战斗集体?”杨柳青也很不悦,“林亦明走了,周锐也走了,现在你又要走,就只剩下我一人在苦苦支撑!”
“你说得不对。”田希云连忙提醒她,“这几年又进了不少年轻人,都是个顶个呀!”
“可我怀念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杨柳青仍然很失落,“别忘了,咱们仨在美国的世贸大楼,可是三击掌有过约定,你们现在都走了,这算啥?”
田希云只好跟她说实话:“联办是个民间机构,想搞一些名堂,就好比耍铁锹,出一身大汗也没什么效果。而证监会却是一台大马力推土机,很快就能攻下一座小山。所以我愿意进证监会,在这里做出一个决定,制订一个条例,就能影响整个市场啊!”
杨柳青明白了,只好无奈地说:“你呀,跟林亦明一样,都想耍个人英雄主义。似乎让你们留在联办,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田希云却不讳言这一点,“是啊,比如那个《股票发行与交易管理暂行条例》,我在联办就搞不下去了!打磨了多少年啊,除了我们,还有人行、体改委和其它单位,换了几拨人,推翻了若干方案,吵吵闹闹的一直搞不成。现在进了证监会,我咬牙都得拿下它!”
这个《条例》最初也叫《证券法》,确实费了田希云不少心血。他给蔡智宏恶补功课时,呆在深圳就为了搞这个。进了证监会,第一件事也是搞这个。他最下功夫的是第四章“兼并收购”,写得非常详细,堪称洋洋大观。不久前,他们已经搞出200多个条例,送到国务院法制局去审查,对方却很不满意,说太西化了,不符合中国国情,要大删大改。
“尤其是你这第四章。”法制局的人说,“这一章根本没用,应该全部删去。中国哪儿会出现什么大鱼吃小鱼的事儿呀?十年八年都不会有兼并收购这种事。”
“只要有市场,就有这个温床,就会发生这种事。”田希云很不服气。
对方知道他是有名的大律师,只好妥协,折中一下,保留了这一章,却删改得没几页了。
“这怎么行?”田希云气呼呼地说,“前后都对不上了,我坚决反对。”
所以他即使没接到杨柳青的电话,也准备回北京,还要去法制局,就此事讨个说法。
其实田希云这段时间一直很忙。他最近每年都要去美国的一个大学讲学,讲中国的公司法和证券法,以及合同法、民法与合资法,还有国际商务交易法等,一讲就是十天半个月。前年他的讲学申请被美国使馆拒签,恰好碰上《纽约时报》驻北京站的站长,说起这事儿,站长很冒火,立刻打抱不平,去给美国总统打电话。两天后,这位总统的信就到了美国驻北京的大使馆。又过了两天,他拿到了美国使馆特批的签证。所有认识田希云的人,都说你太牛了!怎么会这样?他只是笑了笑,说那个总统跟我曾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先后同仁。
今年他在美国讲学时,正值中国第一起兼并收购案也即宝延风波发生。汪国鹏去上海调查后,回来就给他打了一个长途,“哎,你那个《条例》,这件事可是无法套用啊!”
“是吗?怎么这么快?”田希云忍不住大笑起来。
汪国鹏很诧异,了解到真实情况后,便安慰他说:“不管怎样,你都尽力了!”
这次回到北京,田希云又四处奔波,终于让那个《股票发行与交易管理暂行条例》通过了审查,共计81条。海外立刻有了反应,一个说法是:“中国行啊,居然搞出这么个东西!”另一说法是:“什么破玩艺儿?这儿少一块、那儿少一块,怎么出这么个烂东西?”
田希云也气愤地说:“不是应该是什么,而是怎么才能通过?”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在进行中,那就是H股。他正准备精雕细琢,股市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天覆地。这是因为引进了外资,也即H股。田希云是证监会的首席律师,这件事他也是功不可没。不管是外国人到中国来投资办厂或买股票,还是中国企业出去发债或股票,总要有个大家都认可的规矩。而大陆和国外在这个问题上却互不相通,即使跟香港也是同样——无论法律、会计、上市方式、交易、交割结算以及外汇,目前都对不上口。
从1992年中到1993年底,内地与香港的金融界同仁一直在为此而努力,付出了很多心血与辛劳。当时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内地这边由蔡智宏牵头,国家体改委、人行、国务院港澳办等都有参与;香港方面主要是联交所的头儿和一些财经专家,最终达成了比较一致的意见。田希云也是其中的主要干将,前后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干了不少力气活儿。后来他带了内地十几个人,又在深圳住了几个月。每天从早到晚,翻来覆去地讨论这事儿,还开了无数次会。田希云知道这是证监会成立以来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于是全力以赴地投入……
这些会议都由内地与香港双方派出的首席律师来主持,还有一些会计师参与审计有关事务。谈判过程中,他们把每个细小的问题和环节都考虑到了,最终搞出一个内地和香港两边都可以通过的章程。内地是由国务院发布,也即《关于股份有限公司境外募集股份及上市的特别规定》;还有一些补充文件,都是境外上市公司的必备条款。香港方面也以法规形式公布,两边都走了完整的立法程序,除了一些表达上的区别,文字都几乎一样。
这天晚上,汪国鹏请田希云吃饭,说要慰劳一下功臣,并请方克冰作陪。
汪国鹏预先让下属订了一个餐厅,到了才发现,那里竟是夜总会的形式。两边嵌花的接待厅灯火通明,客人们都成双成对,男人冠冕堂皇,女人珠光宝气。
汪国鹏踏入亮晶晶的大理石地板,身体就僵直了。乐队看见他,便奏起乐曲,似乎在向他致敬。这时他看见方克冰和田希云快步走来,又不禁笑了。
“怎么办?”他问他们,“我本人无法忍受这种事,吃饭聊天,跳什么舞呀?”
田希云笑道:“我跟克冰先来,已经侦察过了,另外找到一块风水宝地。”
他和方克冰带着汪国鹏绕过舞厅,走到后面宽阔的庭院里,呼吸着夜晚柔和的空气。这里有一间带玻璃拱顶的暖房,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和几张椅子,四周种着奇花异草,芬芳四溢。汪国鹏进去看了看,很高兴,回头对他俩说:“这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我喜欢。”
侍者也跟着来了,呈上一份精美的菜单。他们点完菜,就愉快地交谈起来。
“这是富有成效的一年。”汪国鹏打量着田希云,“希云,你瘦了,也辛苦了!”
田希云笑嘻嘻的,“是啊,今晚是一个美妙的时刻,我们可以评功摆好了。”
方克冰今晚的心情不太好,却不愿扫那两人的兴。汪国鹏自从调到人行工作,一直在呼吁要搞一揽子文件,以便把资本市场纳入正规管理。因此,他自己也是个大功臣。
田希云恰如其分地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汪行长,你对这事儿也很上心,功莫大焉!”
“都是人赶事,事赶人啊!东风未到,急也不行。”汪国鹏欣慰地点点头,“不过,这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在中国改革的历史上都具有创造意义。我仔细看了《规定》,其中一条对英美法系统也有较大贡献,那就是董事和高管的诚信问题……”
“是啊!”方克冰说,“目前内地还没有诚信这个概念。”
田希云又接着说:“当时香港方面也提出这个问题。我说有啊,1992年出台的《股份有限公司规范意见》,第62条就专门写这个嘛!他们却说没有写清楚,提出一定要把这条明确体现在H股上市的机制里,而且要跟英、美的法律相匹配。”
汪国鹏笑起来,“他们香港人就这样,我可以想象,你在谈判中是决不会让步的!但在很多事情上,内地与香港的观念又确实不同。有时他们往西,我们往东,有时又恰恰相反。哎,希云,你这并不健壮的身板,在这中间可是经受了不少的拉拉扯扯啊!而且居然拿出了200多条章程,不简单,所以啊,今天要给你庆功,我们好好干一杯!”
这时菜上来了,是典型的江南菜,还有田希云爱吃的西湖醋鱼。他这才明白,汪国鹏为何要把吃饭地点定在这儿。刹那间,他心里涌动着一种**,觉得再辛苦也值了!
汪国鹏首先提起筷子,“来,咱们边吃边谈。哎,克冰,你今天怎么情绪不高呀?”
方克冰掩饰地说:“可能最近太累了……希云,我没开车,陪你喝杯酒。”
田希云忙说:“别喝了,这江南菜清淡,不配酒。”
汪国鹏却不依,“克冰不是喜欢喝啤酒吗?来两瓶青岛啤酒,我也陪你们喝!”
“好,就来青岛啤酒吧,我确实喜欢这一口。”方克冰只得点点头。
侍者去拿酒的功夫,田希云又兴致勃勃地说:“这青岛啤酒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国务院刚发布那个《规定》,十天后,青岛啤酒就在香港发了招股说明书。然后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出现了111倍的超额认购哎!预计到今年年底,还将有6家内地企业在香港上市。”
汪国鹏振奋地说:“好,这又值得我们浮一大白!”
青岛啤酒上来了,侍者给三个人都满上,他们全都欣然地喝下去。
汪国鹏吃了一口上海的鸡毛菜,又风趣地说:“哎,谁说这鸡毛不能上天?”
方克冰笑起来,情绪渐渐高涨,觉得良宵美酒、佳肴俊友,真是今夕何夕?
汪国鹏又兴趣盎然地说下去:“哎,我也跟你们讲讲,我最近都干了些啥?你们知道的,从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中国银行业经历了一场战役,那就是清理三角债。我们进行了多次整顿,现在情况好一些,基本清理完毕了。然后就是人民币汇率的机制改革,这也是一场硬仗。今年我们下了大决心,开年就宣布,进行外汇体制的改革。人民币官方汇率与市场汇率并轨,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单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
“好!”
“应该这样!”
方克冰和田希云都把酒杯举得高高,说这也值得庆贺。他们就着江南菜,呷着青岛啤酒,话题海阔天空,酒酣耳热地聊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才尽兴地离开。
庭院里夜色更美,乐队也移师至此,客人们跟着旋律舒缓的轻音乐在慢慢起舞。
汪国鹏幽默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是我们这种人,永远不会过人家那种正常的生活。但他们跳舞,我们聊改革,也都是赏心乐事,同样很尽兴嘛!”
方克冰没接碴,情绪又低落下去。这几天他心里很沉重,公司的千头万绪都搅在了一起,排山倒海般地朝他迎头压下,使他透不过气来,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由于田希云的辩护,深圳那家公司撤诉,周锐被判无罪,很快就释放了。
杨柳青开着车去接他,看见周锐走出那道铁门,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个年轻人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刚从国外旅游回来,仍旧那么潇洒自如。杨柳青下了车,仔细打量着,见他戴着眼镜,扎着皮带,也穿着皮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哎,你笑什么?”周锐反倒有些莫名其妙。
杨柳青指着他,仍是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才知道,人一进去,先就要把这几样给收了,以免你们自裁……哎,周锐呀周锐,你可让我开了眼界了!”
周锐的神情不卑也不亢,“你这就算开眼界了?你该进去瞧瞧。”
杨柳青让他上了车,一直在开怀大笑,以至于只好跟周锐交换位置,让他来开车。杨柳青坐在副驾上,再次观察他,觉得他仍然挺精神,并没被这场灾祸给压倒。
“你倒不简单啊!”杨柳青不由得赞叹,“进出那种地方,也没让你垮掉。”
“我有精神支柱。”周锐笑道,“我在里面有空就独自打坐、念佛,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乱,佛祖却始终在保佑我,让我心里不乱……这一点最重要。”
杨柳青只好说,佩服佩服!她简直不敢相信,若是自己受了那份罪,又会怎么样?还能如他这般淡定吗?她想请他吃顿饭,好好慰劳他。周锐却说,他只想立刻驱车去谭柘寺烧香还愿,为那些受了股灾的人们超度灵魂。杨柳青表示理解,却说,我们可以吃了饭再去嘛!难道你在里面呆了几天,还不馋得慌?周锐承认说,拘留所里的伙食很差,几乎每天都是大白菜,很少见到荤腥。但这样更好,让他能清心寡欲,多想想人世间的苦难。杨柳青在那一刻几乎惊呆了,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儿像清教徒,或者是殉道士,精神世界之丰富,她都望尘莫及了!
“好吧。”她建议说,“我们先简单吃吃,这样就可以在谭柘寺多呆会儿。”
他们去了一家小吃店,要了两份水饺。周锐静静地吃着,并没显得有多迫切。杨柳青更加佩服他的定力,思绪又回到那个古老的问题上: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小,可是待人处事却比自己更老成。难道真是因为他见多识广、悲天悯人,才会有这样的胸怀和气度吗?
因为不是节假日,谭柘寺里人很少,有些清凉。从没来过这座寺院的杨柳青却很欣喜,觉得周锐刚出监狱,就来问候一下佛祖敬敬菩萨,也是别有一番光景。跟杨柳青的马马虎虎、大而划之比起来,周锐烧香时很虔诚,动作也有条不紊。虽然没到净手沐浴再焚香的地步,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个十足的香客。杨柳青又在旁边观察他,发现他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眼光也黯淡下来,这才明白他其实并不轻松,或许心里还将有一个永远的阴影。
烧完香后,他们就在寺庙的后院散步,似乎都有一份心事。这里有个池塘,盛开着粉白色的荷花,阳光映照在水面上,片片荷叶葱绿欲滴。郊外的空气新鲜清纯,树木花草也都明艳爽目。杨柳青想,这真是美好的一天,但愿郁结在周锐心里的阴影能随风飘去。
她思量了很久,终于问他:“周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周锐沉了沉,神色有些凄迷,“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没一个亲人了!”
“怎么回事儿?”杨柳青很吃惊,“你在深圳不是还有个舅舅吗?”
“他也死了。”周锐平静地说,“我刚才烧香,也是为了他。”
“天哪!”杨柳青不知说什么好,想安慰他,又感到语言的贫泛。
周锐这才把舅舅的事告诉她。杨柳青悲哀地想:可怜的人们,为啥那么爱钱,而不珍惜亲情呢?她能想象周锐当时的艰难处境,在那样的窘况下,他果断选择留下,真是值得敬仰。
周锐不知她在想什么,又毅然决然地说:“我想好了,决定去成都。”
“你要去大西南?为什么?”杨柳青有些吃惊,“难道你觉得,在北京和深圳都没有立足之地了?那你可以去上海呀!我给林亦明打个电话,上海证券交易所一定会欢迎你。”
周锐摇摇头,“我不想再依靠任何人,成都有一家财经杂志,我经常给他们投稿,他们曾表示过,欢迎我去工作……杨老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要走了!”
杨柳青这才知道他去意已定,可能在监狱里就打定主意了?其实她也想过,这个年轻人该往何处去?出了这种事,回联办暂时不可能了,虽然她想帮他,但他被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员工中影响不好,又该如何解释?去成都重新创业,这主意还不错,那里有他的人脉关系,从头做起亦非难事。毕竟周锐还年轻,不能白白辜负这大好年华,男子汉总要去打天下嘛!不知不觉中,杨柳青已经替周锐想全了。她这才清醒地认识到,虽然他们在生命的历程中曾有过一段同路,毕竟是两条道上跑的车,分手亦是必然。尽管如此,她心情却不免有些悲凉……
他们走到一座石桥上,杨柳青便说:“好,我理解,你应该去成都。”
两人面对面地倚在石桥的栏杆上,突然间相视一笑,又都觉得还有话要讲。
周锐先开口了:“杨老师,我知道是你帮我,才解除了我的危难。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这是双方的缘份和福份,因为你,我才真正进入了桥牌世界。”杨柳青也很感动。
周锐犹豫了一下,又说:“大恩不言谢,我只想说,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杨柳青却叹道:“如果成都才是你的归宿,那我们以后见面就难了!”
周锐笑而不语,转身走开。杨柳青望着他的背影,感触万千,突然想起两句诗:
“一切均已归化为年轮,让每次膜拜里都有禅……
任南风驶北,西风驶东,求大千世界里落足我小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