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送走周锐后,就一心沉到工作中,因为联办的麻烦事也挺多,她都得一一处理。STAQ系统这几年正在应付国库券一女多嫁,谁知法人股又来了。
法人股就是法人单位以自有资金在股份公司认购的股份,或者原集体企业的资产重估后折算成的股份。当时有规定,公有制法人股禁止在二级市场流通。
于是直到1992年,在深沪上市的近40家公司的流通股,占企业总股本不足15%。不仅这些上市企业的法人股不能流通,法人持有的募集公司的股份也不能流通。而到1994年《公司法》正式生效,并宣布停止批设新的股份募集公司,这类企业已多达6000家,绝不是个小数目。中国的上市公司因为大都从国企改制而来,本就尊卑分明——国家股和法人股不能上市流通,只有个人股和外资股才行。而个人股又分为公开上市股和内部职工股,外资又分为H股和B股。所以为此闹出了很大的意见,各方面都对此不满,要求改革。
1992年7月初,国务院终于批准STAQ系统为法人股的内部流通试点。联办的STAQ系统执行主任名叫郑智,也是个海归,电脑高手,杨柳青和田希云都挺欣赏他,便委以重任。郑智认为,以国债转让为主的STAQ系统已运行两年,其综合性场外交易市场已联通全国三十几家大城市,系统会员有一百多家,具备了相应的运行规模。几天后,全国首家试点企业通过该系统组成的承销团,定向募集法人股3000万股成功,共募集资金约1、2亿元。又过了两天,该法人股开始在STAQ系统内流通转让,首日便从开市的5、8元跃至10、25元,上涨近一倍。当日成交量为300多万股,成交金额3000多万元,交投甚为活跃。
九个月后,经国务院主管部门批准,由人行、工行、农行、中行、建行、交行等多家银行,与人保公司及三大证券公司,共同出资组建的NET法人股市场也开通了,其全称是中国证券交易系统有限公司。很显然,该系统是STAQ系统的竞争对手,而且它来头不小,背景宏大,更受投资人青睐。NET开通这一天,投资者就大量进入,成交量颇大。而法人股市场也开始了持续半个月之久的**——从1993年4月中旬到月底,在STAQ系统开通的法人股猛涨到2400家,至5月底便突破6000家,法人股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当时杨柳青很高兴,对田希云说:“投资者像是从梦中惊醒,突然意识到法人股市场的存在,于是纷纷涌向这一风水宝地。他们开着车,提着大哥大,不约而同地大笔买进!”
“我看呀,这不是个好兆头!”田希云却忧心仲仲。
杨柳青没在意,“你是悲观主义,而我是乐观主义。哎,这可是个向好的趋势啊!”
在这个趋势下,STAQ的法人股也向前狂奔不回头。4月底风头最健时,很多股票都直线攀升,上涨近一倍。成交量也迅速放大,到5月初,竟是十天前的22倍!这个局面简直令人难以忘怀,几天后,行情越发火爆,指数节节上推,其涨势令人眩目,许多股票都创出历史最高价。但以后发生的事情,不管对投资者还是业内人士来讲都可谓刻骨铭心,因为这些刚创出的历史记录,竟变成了一个无法置信的神话,让几乎所有人的感觉都好比经历了一场噩梦!
转折从1993年5月中开始,大市突然掉头回落。这恰好是政府整顿金融秩序的前夜,不久,两个系统分别接到中国证监会“暂缓审批新的法人股挂牌流通”的指示。消息不胫而走,被某些敏感者看成是一种政策倾向,不少人知悉详情后陆续出局。但更多人却认为,这只是一时的政策需要,是一个顺应时政的临时决定。于是众人更加亢奋,法人股火势不减……
这一天杨柳青很忙,天没亮就起床了,因为要搬迁STAQ系统。联办租的房子太小,法人股大发展,系统工作人员也要增加,都快挤不下了。不料他们忙碌了几小时,刚搬到一个新的地方,交易程序尚未完全调试好,就快到下午三点该闭市了。接单系统与撮合系统还没连接上,厅里的交易员便赶快下单,系统几次通知他们停止,那边却置之不理……
一个技术部经理急了,大叫:“再不停止,我就要拉闸了!”
交易员们头都不抬,仍在埋头苦干。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闸被拉下了,大厅里顿时一片漆黑。杨柳青当时也在厅里,赶快跑过去看,原来闸拉错了,不是交易大厅的闸,而是这栋楼的总闸。这下麻烦大了!机房里的服务器也断了电,一天的交易数据全完了!
杨柳青连忙又去找到郑智,让他来想办法。她记得当天的成交金额接近一个亿,如果恢复不了数据,那可怎么办?还好,他们用了五个多小时,终于把数据找回来。
杨柳青觉得,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果然几天后,中央领导在蔡智宏的陪同下,视察了NET市场,又批准了几家公司挂牌。然而好景不长,半个月后,中国证监会正式宣布了那个“暂停新股上市”的公告。又过了几天,秦野副总理召开金融整顿会议,明确规定了三条:停止和清理一切违章拆借;任何金融机构都不得变相提高存贷款利率;银行要和自己兴办的各种经济实体脱钩。眼看这忽红忽绿的场面,投资者开始割肉斩仓,也即“胜利在大逃亡”……
NET很不甘心,因为政府还在沉默,投资者也在观望,它决心做最后一搏。
三个月后,它推出了六家公司上市,但仅交易了一天便被禁止。试探失败,市场哗然,股指无奈,两探新低。此后,实际上已经失去扩容资格的法人股市场日显萎顿,间或有一两次反弹,却无法改变股价单边下跌的态势,许多股票纷纷跌破发行价……
在NET新股上市的前一晚,杨柳青也是摩拳擦掌。她跟郑智紧急商量对策,又召开员工会议,大家都在热血沸腾,说有NET在前面打冲锋,我们也跟上啊!只要他们明天形势良好,我们也就放手一搏。但第二天的情况,却让众人的心都凉透了!
此后联办就只能惨淡经营。杨柳青神情黯然地对田希云说:“完了!我们的STAQ系统,本是联办插到证券市场的一条腿,现在这条腿也快瘸了!”
田希云虽离开联办,去了证监会,但他的心跟杨柳青息息相通,这就是一种情结吧?
他也叹道:“断了翅的鸟,折了腰的狼,伤了心的女人,莫过如此。”
看来联办的创始人真要好好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该往何处去了!
联办勉强维持的时候,上海的林亦明也出事儿了,似乎都在劫难逃。
四年前,林亦明被任命为上海证券交易所的总结理。名字见报后,上面不乐意了,说这么重要的人事任命,你们上海为啥不上报?因为这事儿是秦野定的,上海人行便给他补报了手续。后来秦野调到中央去工作,林亦明发现自己得不到上级部门的支持,心里也挺烦。
两年前的一天,田希云突然给他打电话:“亦明,当初联办推荐你来上海的目的已经达到,交易所这面旗帜也竖起来了,你可以回北京了!”
田希云很了解他,也担心他的个性——他崇尚自由不受约束,你想给个任命就把他箍住,让他改变性情,也是不可能。人行没批准在文化广场买卖股票,没批准外地券商进来,他都兀自办了。还有一些股票的流通问题,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监管不严的责任。
林亦明听了田希云的话,明白自己该走了,但却没想好是怎么个走法?
于是他答复说:“我不想走回头路,但以后该怎么走?让我再考虑一下……”
1994年的秋天,林亦明出国访问,因惦记工作,提前返回。次日一早去交易所上班,刚走到门口就被下属堵住了,说国债期货交易异常,有人一下单就是200万口。
林亦明吃惊地问:“是谁?”
下属说:“是无锡国泰。”
林亦明眉头一皱,“马上去把这个仓位封掉,查查怎么回事儿?”
他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过了一阵,下属又来汇报说,是辽宁国发股份公司通过无锡国泰在恶意炒作,背景不明。辽国发是无锡国泰的母公司,林亦明跟他们老板很熟。他觉得事情不太妙,连忙通知开会,制订了几项紧急措施。这时万国证券的总经理关宏来了,林亦明跟他也挺熟,熟到可以直呼他“老关”,此人在证券业又有“教父”之称。1988年,上海三大证券公司成立,分别是人行的申银、交行的海通和股份制的万国证券公司。万国是券商的老大,他们有一句广告词:“万国证券,证券王国。”关宏在公司里又是一手遮天,无人与其匹敌。
关宏把林亦明拉到一边,带点神秘地悄声问:“你知不知道国债要贴息呀?当时我们认定不可能贴息,所以仓位开得挺大……”
林亦明说:“我出国一个月,不知道这事。你仓位有多大?不是允许你们开40万口吗?”
上交所规定,个人持仓不得超过3万口,机构不得超过5万口。万国信誉好,允许他们开40万口。但实际上,关宏已经开了200万口,他却跟林亦明撒谎说,只开了70万口。
林亦明立刻说:“那就平仓,超了就平,超了就平……”
他急着要走,直觉感到要出事儿。关宏却拉住他不放,又问:“能不能帮个忙,让你们上交所发个通知,就说到目前止,还没接到有关贴息的通知?”
“你什么意思?”林亦明有些不悦,“我们无权发这样的通知,这个忙我不能帮。”
关宏脸色大变,又说:“那你能不能帮我放宽头寸?如果今天价格起来,我的保证金肯定不够,那可我可就亏惨了……”
林亦明已经猜到这里面有名堂,毫不留情地说:“肯定不行,你超仓本来就不对。如果觉得要亏,就赶快去平,立刻把仓位压下来。如果你不压,那么我帮你压。”
他走开了,不管身后的关宏如何心潮难平。此人挺自负,自负的人都听不进别的意见,而且好赌。何况万国证券当时信誉颇高,其虎狼之师的名声大振。于是他在几天前,就赌1992年发行的代号为327的三年期国库券不会加息。这一期国库券应该在1995年3月到期,其9、5%的票面利息加保值补贴率,每百元的债券到期应兑付132元,因此这个价格一直在148元上下波动。而同期银行的存款利率为12、24%,与此相比,显然327回报太低,不像金边债券。于是就有市场传闻,财政部可能要提高其利率,到时候会以148元的面值兑付。但关宏却不这么认为。正值中国经济重新启动,来势凶猛,到处都在炒股票炒债务炒房地产炒开发区,而高层则下狠心要宏观调控,整治银行乱拆借,决心把通货膨胀拉下来。关宏觉得这时候,财政部不会从国库里割肉,再掏16个亿来补贴327国债。于是他决定率万国证券做空。
不料就在这一天,加息传言得到证实,百元面值的327国债将按148、50元来兑付。老百姓和做多的公司都挺高兴,但对关宏来说却是晴天霹雳,万国证券也面临生死抉择。
当天上午一开盘,一家做多的公司便借这利好消息一路杀来,用80万口把前一天的收盘价148、21元,一举攻到148、50元。接着又分别用100万口和120万口,把价格攻到149、10元,直至150元,可谓步步进逼。关宏没有退路,只好拼死抵抗,试图以自己的顽强来动摇多方的决心,争取一些对手转投到自己的阵营。不料原来的同盟军辽国发却突然倒戈,改做多头,这就是林亦明刚上班便碰到的200万口大单。
开盘之前,这辽国发的董事长也来找过林亦明。林亦明问他为何下这么大单,他却闪烁其词,但也把问题讲明了:“我有什么办法?当初买的是泥饭碗,如今却要让我还一个金饭碗,我怎么还得起?也只好赌一把,拼一下了!”
“你是在赌,这327国债会贴息?”林亦明摇摇头,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
林亦明也认为,贴息一说不可能。即使要加,也加不了那么高的百分点呀!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中国高层敢于出手。而国债利率一浮动,便引来了疯狂的暴动……
此时期货市场上,已经形势大变。327国债竟在一分钟内上涨了2元,十分钟后又上涨了3、77元!多方胜券在握,一片欢呼,空方看来好像死定了!
关宏也急了眼,控制不住自己发狂的心了。因为327国债每上涨一元,就意味着万国证券要赔进十几个亿!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抄起一把板斧就砍将上来。下午4点过,空方突然发难,先以50万口把价位轰到150元,然后争分夺秒地连续用几十万口的量级,把价位打到148元。最后一个730万口的巨大买单狂炸尾市,更是把价位打到147、40元!
全场都目瞪口呆。在国债的期货市场上,1口为2万元面值国债。据说在最后七分钟,万国共砸出1056万口买单,面值达2112亿国债!而所有的327国债,只有240亿。
且不说这天量惊人,就是具体操作,也让业内人士大为感叹:短短几分钟,十个手指头要多么灵巧,才能敲进去这无数的指令啊!
碰巧这一天的整个下午,林亦明都在跟证监会的期货部主任说一件事,那就是国债期货的管理办法。林亦明没想到,这个主任来迟一步,管理办法的出台也晚了一步。
林亦明前两年曾去美国转了一圈,发现人家的金融工具创新搞得红红火火,中国不搞也不行。但上交所的市场很小,又是为股票设计的,怕承受不住期货。回来后跟领导商量,上面说可以搞,但不能风险太大。那么国债就最稳定,且是固定利率,而且国债期货能促进国债市场的发行,更容易得到中央支持。于是在1992年,就开了期货市场。讨论多次,决定保证金定在2、5%,这样效率高,又能避风险。上交所研究了历年国债价格的波动,都没超过1%。
不料现在期货越做越大,林亦明心头也越来越虚。期货和股票不一样,允许透支,可以买空卖空。但若它发起狂来,又该如何控制?林亦明几次下决心要解决这事儿,可是工作量巨大,整个系统都要重新设计编写,就耽搁下来。今天这位主任说,证监会已经向财政部争下了国债期货的管理权,林亦明也很高兴,不料事情竟然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收市前半小时,林亦明陪这位期货部主任到交易大厅去看看,这才发现交易量不对。他赶快下令急查,但查完结果,也该收市了!林亦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召开紧急会议。人们都知道要出大事儿,却举棋不定,争来争去,也没拿出个好主意……
林亦明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谁也别说了,都听我的!撤单!明天必须撤单!”
有个部下小心翼翼地问:“这,行吗?”
林亦明更加火了,又吼道:“那你说该咋办?我刚才发现这个情况,第一反应就是不能交割!第二个想法是这消息明天还不能传出去!你们都知道,万国总共只有32个亿!如果万国垮了,就会连带挤兑!即使交割了,万国也占不到便宜,消息传出去,价格还得往上涨……这一次,万国证券是在劫难逃了,谁也帮不了他!”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当晚上交所便宣布,这一天下午四点之后的交易是异常的,经查是某公司为影响当日结算价而蓄意违规,因此所有品种的交易均无效。经过调整,当日国债的收盘价为违规前的最后一笔交易价,即151、30元。
上交所对关宏挺客气,没点他和万国的名。若按此收盘价到期交割,万国陪60亿;若按他最后抡着板斧砍出来的局面算,万国赚42亿;若按151、30元平仓,万国亏16亿。
即便做出这样的决定,林亦明仍是胆战心惊。很晚了,他还没回家,在给领导打电话。
有领导亲切地说:“好,要慎重处理,保持社会稳定。”
也有领导担忧地问:“停止交易?这会不会产生国际影响啊?”
还有领导回答:“我们管不了这么具体,你看着办吧,只要把事情处理好就行。”
林亦明放下电话,倍感孤独,不禁怀念起他在联办的日子。那时跟战友们并肩战斗,互相帮助,寻找资本市场的最大发展空间,追求永无止境的金融创新,该是多么好啊!现在经过几年的风风雨雨和大起大落,再来回想当年的世贸大楼之约,是不是太幼稚了?
林亦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天的经历,比他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经历的那个“黑色星期一”,还要更可怕,而且直接影响到他的金融生涯。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万国死定了,万国证券公司的门口便发生了挤兑。
三天后,上交所开设期货协议平仓专场,暂停自由竞价交易。在财政部发出贴息公告后,327国债上升了5、4元,其它市场上的327价格在154元以上,而上交所前一天的收盘价为152元。多空双方意向相差较大,协议平仓困难重重。第一天,协议平仓只成交了7000多口,而327的持仓量高达300万口。此后又经过几天平仓,才使持仓量有所减少……
但这件事并没过去,一个月后,在北京的一些重要会议上,又火力骤起,群情激愤。一些经济学家把327事件与英国巴林银行的倒闭联系在一起——一个叫利森的年轻期货交易员,用不法手段越权放天量,竟然让一个有百年历史的老牌银行,损失了8亿美元!
“这场327风波让我们看到了,我国证券市场在发展过程中的不健康之处。”一个经济学家愤而撰稿说,“一个企业几小时就操作了1400亿人民币的国债,这种疯狂的炒作还不令人恐惧吗?按我国目前的法律,贪污100万元就要吃枪子儿;那么投机倒把玩儿空手道,造成了16亿人民币的亏空,又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上交所也受到许多指责。比如说,1056万口的空单需要50多亿人民币的保证金,怎么能够在同一时刻敲进去?万国的帐号上真有那么多钱吗?出现上下差价达4元的振幅,交易所没有预警系统吗?为什么不设涨停板制?此外,上交所是一个与异地联网的市场,如何控制异地交易的风险?还有,持仓量为何没有真正地控制起来?
业内人士指出,上交所不设涨停板制及保证金低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促进交投活跃,可大幅度提高交易量,上交所自己也能获得较大利益。327品种在交易最活跃的那一天,有2000多万口的成交量,上交所自己就拿走了2000万利润。有这么巨大的利益**,关宏之流和他的对手们,体内的本能都燥动起来,由此还牵扯出了以前的斑斑劣迹……
辽国发的各种违规行为,也被揭发了出来,这件事又算林亦明立了一功。
327事件后,上交所首先发现辽国发有异常,便封了他们的帐户。当时交易所里也是意见不统一,有人说封,也有人说,再查查看。这种时候,谨慎为妙。
林亦明又忍不住拍桌子,“封!必须封!连夜封!”
这时才发现,管电脑的人已经下班回家了。林亦明雷厉风行,立刻叫人去把他找回来,于半夜三更封了辽国发的帐户。第二天开市,交易部的人就来汇报说,有些公司反映国债卖不掉。林亦明迅速反应过来,又赶紧去登记公司查,查到有800多个帐户,多数是辽国发的,还有一些多年没动的户头。林亦明还发现,辽国发提供的一大批国债入库通知单均是空单。于是马上向辽国发追拆借资金,并将辽国发及与它有关机构的股票强行平仓,以补资金缺口。
后来才知道,辽国发的公司领导采取私刻公章、仿造证书和票据等欺诈手段,在沈阳、武汉等地大肆进行非法融资,和证券、借券、证券回购、炒作期货、股票等体外经营活动,负债已接近一百个亿;而他们的资产才八十多个亿,给国家造成损失达16个亿!此案涉及面广,牵涉人多,由此牵连到各地的几十家证券公司和金融机构;涉案资金达数百亿,犯罪人员也上百;并引发了中国最大的金融债务链,殃及无数人……
第一个被涉及的是国债期货市场,居然有人提出该关闭。这人也是一个证券公司老总,那天期货市场一片混乱,他也过来看见了,立刻找到林亦明说:“不好,要出事儿!”
林亦明当时也这么想,但没料到有那么严重。后来他去陪那个期货部主任了,这位证券公司老总仍在交易厅转,又打电话回去告诉本公司,不准进也不准出。快收市时,他发现苗头不对,便在那儿大喊:“快打电话给林亦明!把主机关了,停止交易!别问为什么!”
事后他很庆幸,认为自己躲过一劫,安全着陆。第二天就起草了一份《紧急建议》,不但四处散发,还传真给人行领导,提出要关闭国债期货市场。但三天后,中国证监督会和财政部联合颁布的《国债期货交易管理暂行办法》出台,似乎并不想废掉这个金融工具。
第二个被牵连的就是林亦明。他更是没想到,自己也要替327事件担责。那阵子他已经灰溜溜,在一些公开出席的会议上,竟然没人跟他打招呼,弄得他挺难堪。接着有人委婉地暗示他,说你应该主动点儿,引咎辞职。林亦明有些气闷,心想为什么?难道这件事我处理错了?当时如不撤单,市场便有可能崩溃!这几年就算白干了!十多年的金融改革都全毁了!当然撤单也有极大风险,因为要去讨债,而且一讨就是几十亿!但我不是都处理好了?现在凭什么要我独自担责?然而没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要找一个替罪羊嘛!
后来似乎就说定了,他主动辞职,找个理由,走得体面一点,隐秘一点……
没想到这样也不行。上交所决定,还是要召开一个理事会,正式免去林亦明。本来以为这个会,只要开五分钟就行了,不料却开了两个多小时。因为这个号称是“最民主的会”,却没有一个人发言,会议室里烟雾弥漫,似乎人人都很气闷,而且有一腔心事。
沉默了许久,证监会派来的主持人只好建议,因为林亦明在327事件中处理不当,应该免去他的上交所总经理职务。接着大家都不说话,会议室的气氛也变得紧张……
主持人只好问林亦明:“哎,老林,说说呗,你自己有啥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林亦明气鼓鼓的,“原来说好让我辞职,现在怎么成免职了?”
众人都不吭声,主持会议者只好又点了几个人的名,让他们也就此事发言。
一个人站起来大声说:“要免去林亦明的职务,我们理事会没这个权,要会员大会才行。”
另一个人低着头小声嘀咕:“327事件的调查报告还没出来,怎么先处理人呢?”
话虽如此,但众人都知道,这是上面定的,不可更改。主持人经验丰富,就让大家举手表决。在场有11个理事,4票赞成,7人弃权,没过三分之二,无效。主持人又改换一招,说那就重新选举上交所的总经理吧!结果也搞不下去,反而弄得主持人挺尴尬……
最后还是林亦明站起来劝道:“算了,别把这事儿闹僵了,我反正都得走!”
主持人将计将计,在自己的建议前面加上一个“经林亦明本人请求”,这才通过。
离开上海证券交易所的那天晚上,林亦明收拾好文件资料和东西物品,又跑到二楼的贵宾室,独自坐了好久。他心里堵得慌,思绪纷繁,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想起蔡智宏说过的话:“半年不出问题,就是胜利。”如今已过去四年,可能早该出问题了!是啊,这是一个出问题的年代,又是一个出英雄的年代。古人也说过:乱世英雄,相辅相成。或者天意如此,自己早该走了?和同龄人相比,他有机会去成就一番事业,也该满足了!
第二天,林亦明起来后突感不适应,因为不用去上班了,两手空空不知去干点啥?他闲极无聊,就找了几本书来看,大多是一些伟人的传记,其命运也令人扼腕叹息。他似乎又释然了:大人物尚且如此,小人物岂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尽管这么想,心情还是很灰暗。几天后,他安顿好家人,就离开上海,此后便失踪了一般,无人知晓他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