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家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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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到来了,中国的资本市场又发生很多事,而第一批参与其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蔡智宏退休,龙正良下海,林亦明失踪,方克冰也终于辞职,去了美国。

蔡智宏这一年65岁。他从证监会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时,说:“这种活儿任何人都无法干长了,因为这是最敏感的工作,犹如坐在火山口上。股票价格猛涨,上面会有意见;猛跌,下面又有意见;不涨不跌,所有人都会有意见,因为你搞的就不是市场了。”

联办总干事龙正良,当年曾毅然拒绝股市**,如今在却在一家证券公司当高级顾问。

康健走后,尹力落了单,他一直在深交所副总经理的位置上干到头,也算尽职尽责。

林亦明离开上交所的三个月后,关宏被正式逮捕,辽国发的董事长却在逃。

物是人非,许多人这才认识到:股市是个飞来的天使,但也是个邪恶的魔鬼。

国债期货市场也终被关闭,并且引发了股市新一轮的暴风骤雨。

此前半年多的时间里,证监会发了许多狠招,一心要加强国债期货市场的风险控制。各种通知和决定多达几十个,但都不管用,市场仍然奋勇当先、前赴后继。今年五月中旬,证监会只好下发紧急通知,在全国范围内暂停国债期货交易试点。这下股市成了独苗苗香饽饽,顿时牛气冲天。5月18日,沪深两市跟过节一般,人气鼎沸,巨量暴涨,涨幅分别达40%和23%。其后股市继续精神抖擞,直到几天后,国务院证券委宣布发行新股要严格控制,饱受惊吓且亏多赚少的股民立刻大惊失色作鸟兽散。短短四天里,股民就经历了冷——热——冷的交替洗礼,股市更是遭遇了跌——涨——跌的空前**。有人说,这是政府与市场的较量,但却说不清谁是赢家?谁又是输家?这轮冷热大转盘又最终套住了谁?更是无人知晓。

这两年,联办也有不少麻烦。年初STAQ系统实行了自动交割程序,回购初期会员信用良好,确实便利了交易,在途资金一般都能到位,很少拖欠。但这种便利机制也留下了漏洞。正值红五月,STAQ系统开始修改程序,停止自动反向交割,但为时已晚。这一年八月,全国开始清欠证券回购债务,并成立清欠办公室。STAQ系统交易停顿,大量会员公司透支资金无法到位,而拖欠资金的很大一部分,正是自动反向交割产生的垫支款。

九月桂花香的季节,杨柳青为了一笔清欠业务要去成都,便给周锐打电话。他听了很惊喜,说好啊,你来了,我招待你。正巧有个四川省桥牌赛,我们要组队参加,也算你一个吧!杨柳青更高兴。她买了机票直奔成都,在飞机上还捉摸这事儿,心想自己跟周锐到底算怎么回事?他们分开一年多了,两人很少联系,似乎都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了。但是很奇怪,为什么她还没忘记他?她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这样就能跟周锐无拘无束地交往下去。然而古今中外,天上人间,究竟什么样的男女关系才是男人女人都心之往之,魂之系之,灵之倚之?

这次比赛在沪州举行。周锐的队伍都是年轻小伙子,她便作为替补上场。但赛中她却状态不佳表现不好,打出许多糟糕的牌。有一副牌是双无局,上家开叫1无将,杨柳青叫2草花,显示四四以上双高花,周锐直接叫4黑桃。杨柳青是黑桃AQ小小小,红桃K小小小,草花KJ10小,方块空门。下家叫5方块,周锐加倍,杨柳青逃叫5黑桃,下一;若5方块加倍则敌方下四。又一副牌双有局,杨柳青持红桃A的7张,草花K小三张,方块3张,黑桃空门,叫2红桃,为弱2阻击叫。周锐直接叫4红桃,杨柳青的上家叫4黑桃,周锐加倍,她又逃叫5红桃,下一。明手周锐摊开牌,居然是红桃AK四张,黑桃QJ10五张!杨柳青不禁叫起来:怎么会这样?

后来又连续几次,凡是周锐加倍,杨柳青就会不假思索地逃叫,甚至跑到匪夷所思的叫品上,可谓打得一塌糊涂。但他们这个队仍然夺得本次省大赛冠军,众人便高兴地去长江边吃鱼庆贺。他们上了一艘大船,在一个靠江的雅间坐下,点了许多美味的江鱼,大快朵颐。窗外微风轻送,飘来淡淡花香,江水轻轻**漾,平静如一池春水。遥望江对岸,远山清爽明朗,一群白鸽在夕阳的余晖下飞过,几艘游艇在江面上飘行……席间大家都在说牌,谈笑风生,周锐更是神采飞扬。杨柳青却心潮澎湃——如此这般,也算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吧!

正在愉悦之际,周锐借劝酒为名,移坐到杨柳青身边,俏皮地问:“杨老师,你真有趣。这次打桥牌,为啥我一加敌人的倍,你就要跑呢?我真不明白……”

杨柳青楞了楞,她还没想过这问题,只好回答:“可能是我不相信你的加倍吧?”

“你不相信同伴?”周锐认真地说,“这可犯了大忌,我是你的搭档呀!”

杨柳青犹如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暗暗说:是我想从你身边逃开……

分开许久,骤然见面,她又感受到周锐对自己的特殊吸引,与他的交往也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更加深刻地了解到,跟周锐的友谊是她这一生的重要财富,绝不能丢弃。据说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的可能性大约是千万分之一,而素不相识的这两个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性是两亿分之一。为了保住这份友谊,她必须转身离开……

她神思恍惚,想独自安静会儿,就来到船顶甲板上。这里视野更开阔,从江上吹来的风很是清新。远山耸立在宁静的夜空下,几只小舟浮在江面上,点点灯火若隐若现,虚无飘渺,有如美丽的仙境。夜景如诗如画,心潮起伏难平,突然船下的客舱里,飘来一首电视剧的插曲:

“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尽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美好年华……”

杨柳青捉摸着这扣击人心的歌词,心胸豁然开朗。大江东去,岁月如梭,多少英雄美人,尽归尘土!自己还不抓紧时间,潇潇洒洒地活一回,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她暗自在心里对周锐说:好,就让我们这样红尘做伴吧……

这句话居然感动了她自己,杨柳青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心里也充满了矛盾和喜悦:没想到山水再重逢,姐姐仍然美,弟弟已成熟。姐弟恋不稀奇,找回爱也不稀奇,奇的是两者合而为一。但自己那些积累已久却漫无目标,且从未发挥出来的爱意,也该完美收官再无遗憾了!

周锐突然来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哎,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

杨柳青很想跟他说,自己在想王尔德的作品《理想丈夫》中的一句话……

周锐似有所感,又立刻制止她,“别说了,你看,那是什么?”

杨柳青抬眼看去,只见在水墨画般淡雅的水面上,飘来了一个个闪亮的光点,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只装在器皿里的蜡烛,被清风吹拂着悠然**来。很快的,江面上就满满地飘浮着这些温馨的亮光,给他们带来了一种深沉凝重、又恬静旷远的意境……

“那是有人在放河灯,给他们的亲人招魂。”周锐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今天是阴历七月半,那些鬼魂都会回来看望亲人。我相信父母在天堂里,也会为我祝福。”

杨柳青顿时热泪盈眶,她觉得在周锐身边,总能感觉到一种神圣和纯洁的意境。

方克冰辞职,上级领导审计后才允准。在任免文件中,充分肯定了他为中国创投业的发展所做出的积极努力和重大贡献,并对他在云创公司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派来接他职位的叫赵传业,是个货真价实守摊子的人,几个分公司便照旧成立,资金和人员都被分割成几大块,很快便把新任第一把手架空了。方克冰得知这个消息心如刀绞,但也无可奈何。靠他的力量都不够,一个新来的人又如何能跟原有的权势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公司给分了……

去美国之前,方克冰跟田希云通了一个电话,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我要走了!”

田希云却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喝道:“听说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是谁?”

“没有谁。”方克冰勉强笑道,“是我自己辞职不干……”

“我不相信。”田希云火冒三千丈,“你是公司一把手,谁能把你整倒?”

“所以啊,真是我不想干了,确实对一切都烦透了!”方克冰懒洋洋地说。

“怎么会这样?”田希云反而显得咄咄逼人,“你的事业那么辉煌,一度如日中天。而且你才四十出头,年富力强,怎么可能不想干了?”

方克冰只好抑制住心头的痛楚,认真解释:“不是不想干,是不想如过去那样干了!当个国营企业老总,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处处掣肘,还不如出来自己干……”

田希云这才有些明白,便不再多说。方克冰辞职前没找他商量,否则他会帮对方想出多种方案,而不是这样解决。他很替方克冰遗憾,也不愿看着这个被称为“中国证券之父”的精英人士,走向自己职业生涯的尽头。但他后来告诉杨柳青这件事,却大有赞扬之意:“一个人能在他的事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际,就毅然决然地撒手而去,也算潇洒走一回!”

田希云自己也不太顺。几个月后,他也有样学样,毅然决然地辞掉证监会首席顾问,去一所大学教书。他的辞职信完全是冠冕堂皇的口气,上级领导问他要理由,他却说:“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累了倦了,不想干了!”回头一想,调子跟方克冰几乎一模一样。

方克冰辞职之初,上级领导机关沸沸扬扬,各种非议甚嚣尘上,坊间也充满了种种猜测。因为他才42岁,年纪轻轻就激流勇退,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他只对乔韵有所解释,余下便采取了不回应、不解释的态度,继而又秘密低调地出国,再次引发热议及受到关注。有人说他是隐身于幕后,身家早就过亿;也有人说他是安全着陆,另寻高就;还有人说,一个游走在规则边缘、庞大而又神秘的金融帝国已然成形,他今后只愿默默呆在角落里笑数投资回报……

有谁知道,方克冰独自登上赴美的飞机,口袋里只剩下不多的一笔积蓄?当飞机离开北京时,他望着下面熟悉的景色,只觉得那是一片落难的土地,竟迫使他急于逃离。而当轰鸣声趋于平缓,他脑子里便空空****,只剩下一些悲怆的念头。他的行囊也是空空如也,只有那些活生生撕裂开的伤口还在沁着鲜血,钻心的疼痛……不,他永远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居然被迫下野,离开家园,今后将离乡背井地去重新打拼!只有妻子和朋友圈才清楚,方克冰远赴美国不仅是为了东山再起,更多是为了独自疗伤。首先他在美国创业,很容易就能拿到绿卡,因为早在他入选艾森豪威尔会员之际,便成为美国风投基地费城的荣誉市民。虽然过去了十年,但美国人很讲这个,对此也会有一套完整的记录。至于如何生存的问题,方克冰还没考虑过,他也从没为钱操过心——他此前的生活及消费,似乎和钱没有关系,如今却要来个彻底大改变了!

他先到费城,去找了几个认识的投资商,问他们有没有好项目?或者愿不愿去中国投资?他在中国金融界也有人脉和一定优势,总会排上用场。但不出几个星期,他的局限性就表露出来了,因为他现在没有任何背景和支持,人家如何敢投资?还有语言问题,尽管他的英语已经说得很流利了,但有时候会遇上几个英语并不好的非美藉投资商,需要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法语或德语,甚至是意大利语或者西班牙语去打交道,不伦不类,很难沟通……

半年之后,他几乎跑遍了美国东西部,身上所剩的钱不多,而那些梦想则如同水中激起的波纹,迅速地向四周扩展开来,也随之迅速地消逝了。许多人都对他说:你还没拿到美国国藉,在中国又显然失势,让我们怎么信任你,又如何跟你一起做生意?方克冰觉得他们对他的处境,甚至比他自己更要清楚一百倍!他这才知道,原本构思的那些美丽图画,最终都将成为泡影!他甚至于想:难道美国真是没有让他施展的地方吗?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退堂鼓呀!当然,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去某个大公司当对华顾问,这几乎是他们这类人离职后的最好出路。但他不愿意,尽管对方出高薪也不行!他已经抱定了一个信念:这次一定要自己创业,从头做起,哪怕是含辛茹苦地去惨淡经营一份家当,也绝不寄人篱下。

秋天来了,方克冰呆在纽约一家旅馆里,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天空中飘着小雨,四处都是潮湿的阴冷,原本盛开的鲜花已经凋零,树上残存的落叶也在一片片飞落,草坪都开始枯黄了。只有透明如丝线一般的雨水,仍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在远处与地平线相接,又撩拨着天空和地面,房屋和树木,带来一缕缕伤感之情,真有点断肠人在天涯的味道……

时间也如雨水般流逝,方克冰感到紧张、不安,甚至是惶恐,以及深深的孤独。一直困扰着他的,还有今后的生存问题,他只好不停地去想: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还有没有另外的出路?他身处这个体格低廉的小旅馆,却在想念南非和巴西的灿烂阳光,还有肯尼亚的树顶旅馆……蓦地,一个灵感从脑际闪过,也撩拨着他的心。他想起那年为了调查咖啡期货生意,有个巴西富商曾带他去过鲁宾逊岛,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而且渐渐变得清晣……

他手边就有富商的电话,立刻打给对方:“嗨,你还好吗?”

巴伐利亚听出他的声音,不禁笑了,“年轻人,好久不见了,你在哪儿呀?”

“我在纽约,这儿的秋天很美,你想来看看吗?”方克冰不愿让对方知道他的拮据。

运气真好,对方竟然说:“我正有一单生意要过去,明天在华尔街请你吃饭。”

巴伐利亚听说方克冰已经离开云创公司,没有任何诧异,因为他对中国的情况实在不了解。他只是说,你不该来纽约,这是一座拥挤、肮脏,又让人郁闷的城市,而且处处潜伏着危险。他还一板一眼地宣布:只有大自然的奇妙景观,才能让他心旷神怡……

其实这一天,纽约风和日丽,阳光照射在那些高耸入云的银行大楼上,又给地面投下了阴影。这条华尔街拥挤不堪,喧闹不息,但也充满了生机,魔力非凡,而且给你了无限的想象力,让你的愿望在激烈竞争中长盛不衰。富商请方克冰吃饭的地点是一家庭院式餐厅,很大的院子隔成了几小片,支起了一顶顶巨大的帐蓬,蓬布是鲜艳的金黄色,饰以白色的条纹,简直就是秋天的气息。几十名身着白色上装的侍者来往穿梭,给客人们端来了美味的牛排、烤暑片、奶酪和海枣冰激凌,以及十八世纪酿造的阿马尼亚白兰地。巴伐利亚却对此极不满意,说他只想在此时此刻,跳进自己漂亮的游泳池去尽情嬉戏,欣赏周围那片宜人的绿树浓阴。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又要了一瓶加利福利亚的香槟酒喝着,一边感叹,“可能因为我工作忙,压力大,总是坐着飞机飞来飞去,感到很疲惫,真想有什么办法能减压?”

其实灵感就这样得来:它原本已经慢慢产生,犹如广袤无限的平原野上,正在向你驰来的一匹野马;而突然,它又在一瞬间形成,并且是那么具有诗意。

于是方克冰笑着说:“我们何不来搞一座减压公园?我想,许多人都会跟你一样,平时奔波劳碌,工作压力大,但疏解的方式却有很多,不仅是在自家的游泳池里……”

“这倒有点儿意思。”富商颇感兴趣,“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

“还记得你带我去看过的鲁宾逊岛吗?”方克冰兴致勃勃地讲开了,把原有的打算一股脑倒出来,“其实人的潜意识里,就想亲近大自然,那对夫妻用双手创造出一座绿林岛,很让人羡慕,多数人却做不到。但是到了周末和假期,又用什么方法将自己的身心解放出来?不少人把兴趣投向了户外,靠健康运动来缓解的确积极有效。然而人们已经不满足于徒步、登山、骑马、跑步等运动,还想追求全方位、更刺激的全身体验,比如说障碍越野和户外生存等……”

“户外生存?嗯,这个我喜欢……”巴伐利亚望着他,“不过我更关心的是,你准备怎么做?你有什么好的设想吗?我可以全力支持呀!”

方克冰对他微微一笑,已经预见到此人将要造就他的新梦想。“你们巴西有鲁宾逊岛,肯利亚有树顶旅馆,奥兰多有迪斯尼乐园,我想在美国建一座减压公园,你感兴趣吗?”

“巧极了!”富商思恃着,“我在弗罗里达刚好有一块地,靠近迪斯尼乐园,面积还不小。原本想搞狩猎场,但投资太大,因为狩猎场好建,动物难寻呀!还要遭到动物保护协会的指责,所以就空了几年。更糟糕的是,去年春天我才发现,里面竟有一块沼泽地……”

方克冰暗暗叫好,觉得真是不谋而合。他最初的想法也是搞个狩猎场,因为自己就挺爱打猎。想起在迪斯尼乐园中,胡玉斌曾跟他谈过的话,更觉得这就是天意。

他对富商微微一笑,“沼泽地更好,障碍越野和户外生存都需要。”

“好啊!”巴伐利亚高兴地一拍桌子,“明天我们就去看看那块地。”

“这样最好。”方克冰连忙附合,“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兵贵神速嘛!”

方克冰后来挺庆幸,与之打交道的是个巴西人。若是美国富豪手里有了闲钱,他们绝不肯把唯我独尊的美元投到国外的土地上。但他也怕富商变卦,所以要抓紧。

次日下午他们就坐着富商的私人飞机去了弗罗里达州,然后在一片开阔的原野上盘旋,以便让富商把那块地指给方克冰看。金灿灿的阳光把下面的树林、湖泊与沼泽都映照得很绚丽,他还看见一条高速公路,一条可以航行的河流,还有一处逶迤的丘陵,总之,所需要的全都应有尽有。方克冰知道美国的整个南部包括弗罗里达都称为阳光带,纽约和华尔街来此休闲度假的人不计其数,颇具开发价值。尤其是弗罗里达,正在成为投资家们建设娱乐场所的理想地区,而且这一趋势方兴未艾。此前别人投资的美元不在小数:“海上世界”一亿,“小英格兰”三亿,“宇宙大厦”三亿,“威廉斯堡”和“奥兰多大公园”都是六亿,后者又是这一切娱乐设施的中心。巴西富商的这块地靠近奥兰多,水陆交通都便利,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飞机找了个机场降落,然后他们换乘一辆出租车,沿着一条崎岖不平的公路驶行了半小时,终于来到这块地的中心地带,也即那片沼泽。这时路到了尽头,前方看去像似一片小湖,天已向晚,夕阳把湖面染成血红一片。方克冰观察着四周,发现湖边长着一些盘根错节的大树,密密下垂的枝条构成了独特的景观。这片湖泊又汇入了远处弯弯曲曲的溪流中,那可能是一些迷津般的死水塘?看来沼泽地不但荒凉、泥泞,水下或许还隐藏着一些可怕的动物,例如鳄鱼之类。夜幕快要降临了,在这特别的景物、气味和感受中,他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荒谬的一件事。然而内心深处,他又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这个主意必将给他带来财富和荣耀。何况还是同一个出手阔绰的商界巨擘在合作,算是一个了不起的杰作!

“这地方真不错!”方克冰感叹道,“不知道有多大?”

“5000多英亩。”巴伐利亚搬着手指算了算,“约有20多平方公里。”

“太棒了!”方克冰满有信心地说,“我们整个冬天都用来做方案,明年春天就开工。”

巴伐利亚颇感兴趣地看着他,“我们还没谈到这一点,那就是你的利益呢?”

方克冰也不敢轻易涉及这一点,因为他现在两手空空。虽然几亿美元的投资对富商来说,只是个小数目,但人家毕竟承担了所有的风险,他确实不知道该要个什么数才合理?

“你看着给吧!”他只好报之以大度的微笑。

“我给你分三成,不包括你的薪水。”富商主动说,“我想任命你为这个项目的总经理。”

本来能有一成他就心满意足了,于是两人很快达成一致,第二天就签了合同。

乔韵找到方克冰时,这片原始状态的沼泽地,已经变成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工场。

方克冰和妻子一直保持着联系,乔韵当然知道他的地址,所以很容易就找到弗罗里达。方克冰住在一个小镇上最昂贵的旅馆里,相当于提前享受富商给予和自己创造的财富,过上了黄金铺路的日子。旅馆把这位派头十足的中国人待若上宾,听说有人要找他,立刻派了一辆车送她去沼泽地。乔韵又花去半个中午和一下午时间,才找到自己的丈夫。

她站在湖边放眼望去,工程进度极为可观。约有上百名头戴红色或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在这里施工,另有十几台机械在作业,不少污泥被挖走运走,一些河道已经开通,一些混凝土建筑露出了地面,此外还有许多道路在修建。她正独自彷徨,不知道方克冰在哪里?突然看见他也戴着安全帽,赤脚踩在泥水中,四周站着几个脚穿统靴、手拿图纸的设计师。

“你们要知道,这个减压公园将跟非洲的热带丛林媲美。”他用英语大声说,“还要再现肯尼亚的树顶旅馆这一景观,只是动物从哪儿弄来?我们还没想好……”

一个工程师问:“听说今后在这里,不能使用任何现金和支票?”

方克冰点点头,“要鼓励大量消费,但消除金钱的概念,我不喜欢看到它……”

那几个设计师议论着走开:

“前所未有的创举!”

“令人叹为观止!”

乔韵听了却是黯然神伤。不知为什么,她宁肯丈夫在这儿一事无成,也不愿看到他又是这副东山再起、忙忙碌碌、呕心沥血的模样,这意味着他会再次将她遗忘……

方克冰看见她,不禁叫起来,“乔韵,怎么会是你?你来这儿干啥?”

就在这一瞬,乔韵决定先不把田希云的意见告诉他。

那是有一天她下班回家,突然接到田希云的电话。他忍不住火气地对乔韵说:“弟妹,我看你得去一趟美国,把你的丈夫方克冰给回来!”

“为什么?”乔韵有点莫名其妙。她跟田希云当然很熟,知道他不会胡说。

“他们云创公司的情况不妙。”田希云急切地说,“我今天听到一些消息,似乎他们底下的几个分公司,都有很多违规行为,什么划账资金,地下交易,简直肆无忌惮,只怕牵连到总公司,会受到重罚……虽然克冰辞职离开了,但这毕竟是他打下的江山,他也不愿看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吧?我觉得你应该去一趟美国,把他找回来,看他能不能制止这一切?”

乔韵正想来看望丈夫,于是在田希云的帮助下,她很快拿到签证,又飞到这里。此时她俏皮地笑道:“我找到这儿来,要想看看你这个下野的风投第一人,到底在干些啥?”

方克冰踏着泥浆走到湖畔,一边笑着说:“我这样子,像什么风投第一人啊?我早已身陷泥沼,现在要自己爬起来,也算是洗心革面吧……”

乔韵等他上了岸,在旁边的水池里洗净脚,穿上鞋,才小心地问:“你这是在搞什么项目啊?我看到的好像是个巨型工程?你怎么改做建筑业了?”

“你跟我来!”方克冰兴致勃勃地拉着她,“我带你去办公室看模型……”

湖边已经建好几座漂亮的玻璃房,都是新型的全景式办公室。他们走进去,乔韵发现落地窗无遮无拦,外面的风景全都映入眼帘,包括湖边的绿树和远处的溪流。乔韵不得不承认,这里几乎囊括了最好的风景,但她仍然不明白,方克冰在干什么?要建一座湿地公园?

“是减压公园。”方克冰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又把她拉到房间正中的一座沙盘前,悉心地指点着那些微缩景观,“你看,这是丛林,这是河道,这是丘陵,我们还在把它堆高,让它能承载一些峭壁的攀登。我们要在这里举办越野赛事,包括温和型与疯狂型的真人秀,还有各种户外的冒险活动:射击、攀岩、划艇、速降、登山和游泳……甚至让游客跳进泥浆里,弄得满身肮脏,通过身体上的无极限运动,来达到为自己减压的目的,过一个轻松的假期与周末。我相信,这里建成之后,游人将会蜂拥而至,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

“真是难以想象!”乔韵惊讶地摇摇头,从头到脚打量着丈夫,“在我印象中,你不可能干这个。你的形象一直是穿得衣冠楚楚,在办公室里跟别人谈生意的高级金领!”

“人是可以改变的,何况这是生存的需要。”方克冰坦**地笑起来,“再说我也挺自豪,因为自己的一个金点子,就能创造无限的财富,而且给上万的人提供就业机会。你也别小瞧这些娱乐项目,1971年启用的迪斯尼乐园,就是有目共睹的巨大成功。它迄今接待的游客早就上亿,投资已经收回,每年还能赚几千万美元……”

“可你建的不是迪斯尼公园!”乔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说实话,我觉得你的想法天真可笑,居然还有人给你投资,真是天方夜谭!”

“那是因为我碰巧遇上了一个投资高手!”方克冰放声大笑,“他接受了我的想法,而且给了我很好的红利。他的眼光可是比你亮,他坚信我们能赚钱……”

“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是个赚钱高手。”乔韵讽刺地笑了笑,“可这项目的工作量很大,你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让人意想不到,你要到哪一步才肯罢休呢?”

“这才刚刚起步呢!”方克冰没听出她话里的含意,又兴奋地指着窗外,“你简直难以想象,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情景,不但是荒无人烟,而且湖里还有各类爬虫和可怕的蚊子!现在这里已经大为改观,初具规模,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你也应该相信,我有强大的财力支持,又有一个很好的设计团队,这个班子业绩非凡,我们正在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乔韵听得忍无可忍,终于叫起来:“够了!方克冰,你这么多年奋斗得还不够吗?还要跑到异国他乡来打拼?我真不明白,难道你就只知道工作?难道你是铁石心肠吗?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丝感情吗?难道除了金钱和权力,你这一生就不再渴望得到别的东西?那些东西应该更值得你珍惜,让你一想到它就会流泪,在黑夜里因为得不到它而彻夜难眠……”

她突然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方克冰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妻子的这场情绪大爆发。

他观察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你哭了?”

乔韵也发现自己又在冒傻气——丈夫正在抒豪情立壮志,自己却来大煞风景。其实她见到方克冰,心情很不好,可能是心疼他吗?反而情绪不佳,说出这番话。她也看得出来,丈夫是在以表面上的风风火火和轰轰烈烈,来掩饰他内心的苦涩、孤独和失落感。事情明摆着,一个在国内叱咤风云的大企业家,竟跑到美国来干这种事儿,不是疯了才怪呢!

于是她又毫不留情地喝斥道:“方克冰,难道你现在还没弄清楚,什么才对一个人和一个家庭最重要?不过当然了,像你这样的工作狂,又怎能知道真情的可贵?”

方克冰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心里也很懊恼。两人这样的争执还是第一次,对方的语气之尖刻更让他没想到。妻子怎么啦?他正在重振雄风、鼓舞斗志,准备投身到一场艰苦的创业中,她却来冷嘲热讽败他的火!但他的心事还真被妻子说中了,其实他也明白,家庭和亲情更重要。何况这项目搞得再大又有什么用?任何排遣内心痛苦和忧愁的方式都是徒劳,尽管自己的身心在疲惫之际,也会感到一种释然的愉悦,但只要想起国内的事,就会让人更加烦恼……

“好啦!老婆!”他克制住心头的火气,用温柔的口吻和解地说,“看在你不远万里而来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走,我请你吃晚饭!”

乔韵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不饿,这里风景挺好,你陪我逛逛吧!”

方克冰看时间尚早,就陪她走出办公室。春天的空气还有些冰凉清洌,仿佛远山的冬雪从湖面漂了过来。这里的沼泽地在黄昏时分总是笼罩着雾气,夕阳的余晖又使它蒙上了一层暗红色,河流与湖泊如同黑色的镜子伸向远方,工地上的探照灯更加重了深沉的暮色。

他们静静地沿着湖边走去,心头又开始微笑,感到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后来乔韵小心地瞟了方克冰一眼,便轻轻拉着他的手,他没拒绝,反而搂住她的肩,于是她又依偎在他怀里,两人就像两个孩子在手拉手、肩并肩地漫步,感觉真是美好无比。乔韵感到自己心儿怦怦乱跳,如同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后来她激动得迈不开腿,就干脆停下来,靠在一棵小树上,呆呆地望着方克冰。他还是那么帅气,只是少了一层傲气,这不是她求之不得的吗?

“你在想什么?老婆!”方克冰把手抵在树干上,很近地看着她。

乔韵笑起来,“我们分别大半年了,乍一见面,也该领受生活的礼品了”

方克冰突然有所悟,眼里充满了笑意,“你说的礼品,到底是什么?”

乔韵也笑起来,伸出手,踮起脚,揽过他的脖子,“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那还不容易?”方克冰大笑着,接着便紧紧搂住她,深深地吻下去……

方克冰早就想跟妻子来一次蜜月旅行。乔韵兴奋地说,你正好带我去看看纽约华尔街。

“华尔街成了我的伤心地。”方克冰笑道,“我还是带你去看纽约的艺术博览会吧!”

方克冰安排好工作,知会了巴伐利亚,便带乔韵去了纽约。每逢春季的周末,纽约总督岛都有艺博会,这个岛离曼哈顿只有一公里左右,乘坐轮渡半小时就到。从甲板上眺望,右边是自由女神像,左边是布鲁克林大桥,再往后就是金融区不断后退的天际线。方克冰一一指给妻子看,又想起自己十年前来这儿的景象,回忆起来还真有些心酸。虽然中国的证券市场,在他和一群精英的奔波下建立起来了,但自己的事业却跌入低谷。真是不堪回首啊!如今他只想逃离金融界的喧嚣与繁忙。乔韵聪明地洞察了他的心情。见面后,她并没问过云创公司的事儿,现在她想着,如何把田希云的话告诉他?正是田希云让她来找丈夫,说云创公司可能有麻烦。但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太宝贵了,乔韵目前只想要这份静好,再重要的事也必须先放下。

他们上了岛,参观了那些相连的展厅,饱览了无数的展品,包括油画和雕塑,觉得真是不虚此行。傍晚又在世贸大楼吃了一顿风味独特的英式大餐。这个餐厅的风格典雅别致并不华丽,门厅里的挂毯,摄政时期风格的家具,还有十九世纪的风景画,都让你觉得自己身处一家英国的乡村旅店,而不是在曼哈顿中心的摩天大楼上。但从这个高度的窗户里望出去,纽约港壮观的景色却一览无余:夕阳照耀在灰蓝色的海面上,轮渡在斯塔腾岛和港口之间来回穿梭奔忙,自由女神目空一切地举着火炬,对盘旋于身边的直升飞机毫不在意。更远的地方,韦拉扎诺大桥优美的曲线横跨于地平线上,这一切真是美不胜收、动人心魄……

乔韵不禁感叹道:“克冰,我来美国之前,以为你会在华尔街找一份工作。”

“我的金融生涯,已经彻底结束了!”方克冰不动声色地说。

“为什么?”乔韵大有喟叹之意,“虽然我不懂,但我也想知道。”

“因为在金融证券交易场,竞争性和攻击性都被称为美德。”方克冰郑重地说,“你明白吗?这是心狠手辣才能适者生存的地方,而我却做不到。”

乔韵笑起来,“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你就是那样的人呢!”

“但我终于没能成为那样的人。”方克冰认真地说,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语,在享受一流服务与顶级佳肴的同时,也体验着生活的况味……

第二天,他们又按预定计划飞到巴黎,下榻著名的克里荣饭店。方克冰讲究卫生,丢下行李就去冲澡,乔韵便独自站在窗前,颇感兴趣地望着下面的风景。典雅的法式窗户正对着协和广场,夕阳已经西下,给这座古老的文化名城镀上了一层金黄色。广场上的巨大喷泉里,跌落的水珠如同燃烧的琥珀。她望向另一边,只见雕塑上的高头大马带着它们的骑士,向杜伊勒利宫飞奔而去,就像一团永恒的火焰,这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方克冰走出浴室,黑亮的发梢上滴着水珠,灿烂的笑容非常阳光。“你喜欢这儿吗?”

“好喜欢!”乔韵向往地笑着,“每个女人到了法国,都会觉得挺浪漫……”

次日他们先去逛街,坐着一辆复古的马车浪漫兜风。然后手拉手去了圣心教堂,参观这座五彩缤纷的建筑。又沿着狭窄的小石子铺成的阿扎伊斯街,转过拐角,进了立陵广场。这里像个神奇的万花筒,街面上的咖啡馆外摆满了小方桌,到处是侍者、乐师和艺人,也充满了变幻的色彩和美妙的声音。乔韵立刻爱上了这里,说要吃冰激凌,方克冰也想喝杯咖啡。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又要了一大盘用白兰地调制好的草莓,两人吃得很尽兴……

“这真是一座充满魔力的城市!”乔韵沉醉地望着街面上那些炫目的景致。

方克冰却望着那些咖啡的残渣,又想起了失败的期货生意。刹那间,魔力消失了,只剩下锥心的疼痛……他应该知道,这些痛苦的记忆将永远跟随自己,刻骨铭心。

乔韵发现他突然就神情黯淡,也受到一种强烈的震撼。难道那些烦恼的事将伴随他一辈子?不,她必须打破它,用爱情的力量来打破它,让他忘掉那场可怕的角逐……

他们又去了离法国很近的瑞士。方克冰感兴趣的是那些闻名全球的银行,乔韵向往的却是美丽的日内瓦湖和高耸的少女峰。他们去了几个古色古香的小城,到处都挺干净,湖水尤其清澈,水深多达七十米以上。他们**舟湖上,欣赏着远处的阿尔卑斯山,以及点缀在湖边悬崖峭壁上的一幢幢精致的别墅。方克冰也看到了那些熠熠生辉的银行大厦,可以想象在那里曾发生过什么样的金融大战,又买了一块昂贵的手表,然后在苏黎世住了几天。下榻的饭店就在歌剧院背后,却有一种特殊的宁静。傍晚两人在阳台上喝香槟,吃牡蛎,舒适而惬意……

“我喜欢你为我做的一切。”乔韵高兴地说,“还有这个仙境般的旅馆。”

“我们也该到此为止了!”方克冰趁机说,“我这一生都从没这样玩儿过……”

“不行!你又在想你的工作了!”乔韵叫起来,“我还没玩儿够呢!”

乔韵想去埃及,方克冰也想去这个文明古国游览,两人翌日便飞到开罗。不料那里的天气很阴冷,乔韵也对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不感兴趣,说它们已经耸立了若干年,都成招牌式风景了。她想坐船游尼罗河,她看过阿加莎的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一直向往那条河与那条船。方克冰订了一个坐船游三天的旅程,目的地是红海。这艘船富丽堂皇,名叫《绿洲号》,外表涂成矜贵的白色和绿色。船上设施齐全,有三层五星级的房间,大厅装饰着鲜花,美伦美奂犹如宫殿。游轮行驶在尼罗河上,凭窗望去,水面烟波浩渺,两岸都是千年的遗址,壮丽的白色圆柱清晰可见。方克冰也跟乔韵一样,聚精会神地欣赏尼罗河的风光,没想到它比那些名胜古迹还要憾人心魄。太阳西斜,霞光万道照耀在河上,五彩缤纷蔚为壮观。晨曦则另有一番妖娆,在淡淡的清雾里,两岸的景物缓缓地闪现在静寂中,如同画卷一般留在他们的脑海……

“真要谢谢你,我的好丈夫。”乔韵快乐地笑着,“这半个月过得真好!”

“那么,明天该回弗罗里达了吧?”方克冰忙说,“然后你再从那儿回国……”

乔韵连忙理清自己的思绪:田希云的话,她还没告诉他呢!不行,那样会割断他们的情感之弦,但她也清楚,那些话有多么重要……可她又如何开口?是不是已经耽误了时间?

他们下了船,住进一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吃了晚餐,又去后面的海边游览。晚霞映照下的海水很平静,不远处停着一艘小小的双桅船,看上去就像个孤零零的小岛。游客也不多,周围一片静谧与安宁。远处的海面却很漂亮,海水呈不同层次的蓝色:有浅蓝、深蓝、湖蓝、碧蓝、湛蓝……近处的海下近乎透明,可以看见绚丽多彩的珊瑚群和五颜六色的鱼群。天空仍是纯净的碧蓝,不断有大团的云彩飘浮而过,在夕阳的照射下变幻万千,忽而被染成金黄,忽而又映成玫瑰色。几只雪白的游艇也飘浮在海面上,那画面美得惊人,真像是在天堂……

一艘红色的游艇开过来了,乔韵不由得惊呼:“太漂亮了!可惜它没有红帆!”

方克冰兴致勃勃地问她:“哎,你看过那部苏联电影《红帆》吗?”

“没有,但我听说过。”乔韵笑道,“你就是我的王子,王子来接我远航了……”

“是你找到你的王子了!”方剑云也笑起来,“你要把他接回家。”

第二天他们凌晨即起,又去海边看日出,却碰巧遇上一场日全蚀。在海滩拍日出的人很多,天不亮就在那儿等候着,终于东边渐亮,霞光四射,太阳出来了!现场一片欢呼,但没过几分钟,那一道道光芒就猛然收敛,天光状况越来越差,最后竟完全黑暗下来……

人们都惊呆了,不知这是怎么了?突然有人用英文叫道:“日全蚀!”

大家立刻警醒,又都情不自禁,拿起相机一阵猛拍,纷纷叫道:“太壮观了……”

这是奇异的震撼人心的场景:太阳被月亮挡住了光芒,天空中悬挂着一颗发出白光的黑色光球,外面一层好似镶着金边,仍旧光芒四射。天空的颜色也在逐级变化,满天翻滚着五彩斑斓的云朵,极为壮观。整个日全食的过程只有几分钟,但那一霎的凝视所产生的能量,竟让你为之深深倾倒。方克冰觉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宇宙的魅力,全都凝聚在这一瞬,呈现在眼前。那种美摄人魂魄,渗透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呼吸停止,又让大脑深省……

“这日全食给人的感觉真是太神奇了!”他对乔韵说,“它在所有的天文现象里最有震撼力,也最能唤起人们的敬畏之心。这黑太阳也给了我们无尽的想象空间……”

乔韵突然想起来,“日本有部电影,就叫《金环蚀》,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方克冰思索着,“那正是写金融界的黑暗,发人深省。”

乔韵也觉得这一刻给他们留下了永镌的记忆,此时正该把田希云的话和盘托出。于是她笑道:“你们云创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吧?田希云一直在问,是哪个兔崽子敢欺负你?他对你评价很高,说你人品贵重,坚钢不可夺其志。这不是康熙对雍正说的吗?我也认为,你有金子一般贵重的品质——真、纯、硬。既如此,你为啥要离开公司?为何不敢面对这金环蚀?”

她急切地热烈地诉说着,除了田希云让她带到的话,还有她自己的心声。她的心简直像在喷火,好似带着发光的烈焰,要向他倾尽胸中的积愫,也冲击着他的心灵。一时间,许多信息扑面而来,方克冰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云创公司违规经营?可能受到重罚?这本该与他无关了,但老朋友却很了解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全国第一家风投公司的感情,他怎能置之不理?

太阳挣脱了月影,天宇间重又变得清明,阳光洒遍了大地。海面上涛声阵阵,海鸥盘旋,袅袅长鸣。方克冰望向无际的海洋,只见巨涛汹涌,堆起千层白雪,然而风帆点点,依旧远航。他的心也像一只在风浪中搏击的扁舟,一会被抛上浪峰,一会儿又被翻下涛底……但这犹豫踯躅的时间并不长,一颗心已经飞向大洋彼岸,飞向他的祖国和家园。

“好吧,我们回去!”他搂住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乔韵高兴地笑起来,她终于又看到他那内在的勃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