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天,正是北京最美丽的季节,方克冰奉国务院之命,与众多学者和企业家组成一个特别出访团前往欧美各国。一直到了阿姆斯特丹,方克冰才真正明白此行的重大意义。
1989年的经济形势本来不错,但却刮起了一场严重的旋风,此后就万马齐瘖,陷入整顿经济乃至银根紧缩等一系列重大危机。几乎所有的生产性和经营性企业都放慢了发展速度,云创公司也不例外,包括海天商业中心这样的大项目,也暂时处于停工状态,无法启动。更糟糕的是新成立的“联办”,刚在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租了一块地儿,正准备象模象样地办起公来,也陷入了这场窘境。九大会员单位都自顾不暇,建立证券市场的工作毫无进展,田希云和林亦明也无所事事。他们都算专职人员,尽管没什么事儿可干,每天还得来上班,毕竟有那么多员工在等着他们下指示呢!但工作却没什么好谈的,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接到,显得挺无聊。
林亦明有些垂头丧气,觉得看不到一点前途,田希云不断鼓励他,自己心里也很茫然,竟不知国家下一步该往何处走?苦闷之余,田希云很少呆在办公室,总是告诉林亦明,他有别的事儿要做。林亦明知道他在跟几个律师商量合伙办事务所,也不太在意。某天林亦明倍感无聊,于是灵机一动,上班时间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不料在黑暗中与田希云相遇!可想而知,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两人都哑然失笑,感叹不已……
后来田希云把这事告诉了方克冰,又苦笑说,我们当初一腔热血,辞职回来报国,是不是太幼稚了?方克冰也感叹地劝慰他,说或许中国金融界的春天还没到来?
方克冰的处境同样不妙,云创公司也停滞不前。他们已经在全国各地组建了若干分公司,又在长江三角洲投资了几十个项目,数额高达几个亿,还跟十几家国内外的银行和证券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正欲开辟新的战场,把业务扩大到全球范围,却遇上了这场劫难,许多努力都将化为泡影,真是忧心如焚!他也知道,全国企业都面临着严峻的局面和新的挑战。
这时接到胡玉斌的电话,说有一个重要的国际洽谈会将在意大利召开,问他想不想参加?方克冰欣然同意。云创公司若想多方位、多层次、多形式的发展,并且成长为一个实力雄厚的大集团公司,必须更多地活跃在国际舞台上,老胡同志的提议正中下怀。接到国务院的正式通知,他才知道此行要跑好几个国家,主要是美、德、意三国,历时一个月。
他们先飞荷兰,其实是在阿姆斯特丹转机,呆上几天再去华盛顿。这是国内访团的惯例,总要挤出时间游山玩水,而方克冰却需要旋风般的旅行和会谈,因此颇不耐烦。他陪胡玉斌到辛格尔滨河路去散步游览,只见路旁的小房子像童话一样漂亮,家家窗户上都摆满了鲜花。河中有几只大船在缓缓移动,上面也满是盛开的鲜花,如同飘浮在河面上的花船。阵阵微风吹过,仿佛带来了鲜花的芬芳,晴朗的天气和灿烂的阳光,又映衬得鲜花更加绚丽。
“胡主任,我可不愿像你们这么漫无目标的闲逛!”方克冰终于憋不住了,在父亲的老部下面前,傲慢的脾气暴露无遗。“这次出国简直是马拉松旅程,时间怎么那么长啊?”
“怎么?你受不了了?”胡玉斌微笑着眺望河对岸,“这里的风景多美啊!”
“可咱们别把此行目的给忘了!”方克冰抱怨说,“那个什么洽谈会,几时才开呀?”
“你还太年轻,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胡玉斌倚老卖老地指指他,“好吧,明天上了飞机,我再把一切详细告诉你……现在你可要好好地陪我去看风车。”
他们在斯希波尔机场登机,飞经鲁尔河上空,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胡玉斌跟方克冰坐在头等舱,从阿姆斯特丹到华盛顿的一路之上,这位团长才告诉方克冰,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去跟这几个国家的留学生,介绍国内改革开放的情况,游说他们回国参加经济建设……
“因为国内的客观条件起了变化,很多人就认不清形势啦!”胡玉斌慢条斯理地说,“所以国务院才组织了这个访问团,让你们这些成功的企业家去各地演讲,让那些留学海外的精英们,也能理解国内发生的某些事情,让他们明白中国搞经济改革的步伐不会停下来,而且恰恰相反,这是一个报效祖国的大好时机。这些留学生都挺敏感,思想也很新颖,他们喜欢捕捉时兴的追求,能预感到将来的变化,光靠我们这些老头子去说不行,还要靠你们去言传身教,以身示范,让他们向你们学习,回国来施展才华……你们也要全力以赴,才能把事情办漂亮!”
方克冰听了哭笑不得,但心里也**漾出兴奋的浪花。回想自己这些年的奋斗历程,难道不是榜样的力量吗?他脑子里飘浮着一些有趣的念头,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美利坚合众国的首都,一辆大巴拉着他们驶离机场,直奔市区。随行人员都兴致勃勃地挤在窗前,观看华盛顿的街景。这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道路两旁是枝叶繁茂的大树,不时出现壮观的街心花园,宽阔的草坪上喷泉飞溅。林立的高楼栉比鳞次,豪华轿车一辆辆驶过,全都令人赞叹。他们被直接拉进一座高级饭店,里面陈设华贵,富丽堂皇。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又铺着色彩艳丽的长毛绒地毯,巨大的水晶吊灯金碧辉煌,把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方克冰赫然发现,两旁的墙壁上竟都镶嵌着一些壁柜,里面摆放着昂贵的艺术品和钻石珍珠,在灯光的辉映下闪闪发亮,光耀夺目。他暗想,这真是较高规格了!
当晚,中国大使馆又专门宴请他们,这本属家常便饭,但也是破了格,居然设在饭店里。自然是西餐,珍肴美酒不过一般,然而铮铮发亮的银器餐具,侍者们浆过的白色亚麻制服,与客人拘谨的中山装和皱巴巴的西装极不协调。来赴这种晚宴,他们本该穿燕尾服或晚礼服。方克冰又一次感觉到,改革开放的重要性直至微末细节。尽管他丝毫也不感到自己低人一等,但来自邻座的眼光,鄙夷之情却是溢于言表。那些衣冠楚楚的富豪显贵,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他们何时才能瞧得起咱中国人?若不把国家经济搞上去,他们永远不会对你诚服。
方克冰就在这一刻,更加深了自己演讲的那番豪情,而且他要来个别开生面。
那天的盛会也设在这家饭店的大会议室里,几乎所有公派的中国留学生都被召来,听这个中国风投第一人的演讲。方克冰的事迹在美国上过不少报刊新闻,有一期著名的财经杂志封面还登载过他的照片,并且冠之以“中国第一美男子”!这个称谓可能比任何宣传都更加深入人心,留学生们便蜂拥而来,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偶像是何方神圣?到底有多牛?
方克冰身穿笔挺的藏青色西服和粉红色衬衫,配上深蓝色与白色相间的斜纹领带,这套打扮绝对不土,色彩搭配还挺大胆,想给学生们留下深刻印象。果然,他一登台就赢来满堂彩,只听台下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这位总裁也太帅了!原来中国本土竟有这等人材?
方克冰的开场白也非同寻常:“领导派我来跟你们谈谈,我压力还挺大,想了好一阵,谈什么才好呢?我想,你们一定对这两个词儿感兴趣:金钱和富豪。是的,这两个词儿总是让人兴奋,可你们也会感到奇怪,难道在今天的中国,还会有这样的提法?金钱不是肮脏的吗?富翁不都是坏人吗?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们,这是一种已经过时的错误,是对金钱的扭曲的看法。在今天的中国,改革开放带来了许多新气象,有不少都是形而上的东西。人们的欲望只要是健康的,那就不会有人再质疑。而且可以肯定,新一代富豪将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中国的政治与经济的舞台上,他们甚至会成为我们心中的当代英雄,是每个正常人都将向往的新时期偶像……”
他这番慷慨言辞果然引起轰动,聚集了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接着他又介绍了云创公司的概况,风险投资在中国的发展现状,以及刚刚成立的“联办”的情况,和他们对推动中国证券市场的建立所做的一些努力,尽量说得**澎湃,引人入胜……
最后他又说:“现在我们国家正继续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急需你们留学海外的知识精英、出类拔萃之辈回国,积极地投入进去,国家对此也会给予一些鼓励政策。无论海外如何评论我们前一阵的工作,我们自己都坚信,中国一定是有希望的,你们回去更是前程无量!”
他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演讲,下台后,胡玉斌立刻过来拍拍他的肩,大有赞赏之意。
几天后,一行人又到加州一个著名大学去给留学生演讲。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们坐着大巴沿海岸线奔驰,美丽的风光尽收眼底。然后他们改乘游轮渡过加利福尼亚湾,这是一个狭长的海域,又被称为国会海,水深可达上千米。这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动物世界,空中水鸟如云,拍打着翅膀穿梭来往,就在他们头顶飞翔。水中更是热闹,鱼儿成群涌来,不时跃出海面,优美地翻着跟斗。海狮也探出头来,鼓动起一片涌浪。还有一些美丽的鲸鱼,以惊人的速度游弋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极其壮观。方克冰知道这里没有工业,可爱的动物在这片海空不会受侵犯,海湾就是它们的天堂。他的思想也在自由地驰骋,似乎来到另外的国度,就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有个时间与空间的极大飞跃,你可以凭空想象,一切皆有可能。
他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完全是心有灵犀,突然想来个出格的动作,于是随随便便、神情自如地一抬腿,就偏着身子坐在讲台正中的桌子上,那姿态真是潇洒极了!留学生们又在下面窃窃私语,说这个总裁又高又帅,那么长的腿,又那么年轻,真是他们的人生楷模呀!
“如果我给你们一个亿,你们会用它去做什么?”方克冰开头就问。
底下的学生纷纷举手,随意给了几个说法,有些甚至幼稚可笑,完全是见钱眼开……
方克冰摇头笑道:“刚才有人说,倘若他有这一个亿,就够他花一辈子了,还用再奋斗吗?不对,标准答案肯定不是这个——用钱去生钱,这才是正确做法。这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工作,你可以把它称为金钱的游戏,但你永远不能对它拜倒,更不能被它所腐蚀!是啊,人们对金钱的欲望可以说是永无止境,但那不能变成贪欲。我们做金融理财的,更要如此……”
然后他才谈到正题,说我们深知在中国搞经济改革,会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但这项事业也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是中国必须走的一条具有自己特色、又与西方绝不相同的路子。而你们在海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回国去正好能够发挥,大有用武之地……
他又赢得一阵如雷的掌声,胡玉斌的神情却似不太满意。这位国务院研究中心的领导有些过时了吧?或许他对自己总是谈到金钱也有不满?方克冰这样想着,对此不加理会。
访问团又去了纽约,有些人从未来过,自然想参观华尔街。方克冰带领他们绕过洛克菲勒中心,穿过海峡公园,步行去华尔街。路上他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所谓的“海峡公园”,不过是灌木林簇拥的几个花坛,但名字却气势宏伟,因为两侧分别是法国大厦和帝国大厦。他们沿着海峡路走去,经过赫赫有名的法国书店,他又讲了大富豪霍华德、休斯的故事。据说他很年轻便在华尔街大获成功,最后却在这个金钱世界里毁掉了一生。临死前他足不出户,终日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塔形楼房的尖顶上,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而且精神错乱……
“金钱可以成就一个人,也能毁坏一个人。”方克冰总结说,“我们要引以为戒。”
他们来到中央公园,两年前在这儿的一些画面顿时浮现眼前。方克冰又想,后来的事情完全证明了,他跟当年留美商学会的一些行动都是正确的。虽然这条道路很艰难,但他还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中国的证券市场必将会建立,对于这一点他也坚信不疑。
他们参观完华尔街,又对这里的科学技术发展,包括金融、能源、运输、海洋、食品、通讯等各个领域做了一些考察,还争取到一些项目的财源资助。几个方面的会晤都圆满结束,他们就去游览科罗拉多大峡谷,对那些西部影片中出现过的风景名胜,还有印弟安人住过的保留地啧啧称道。然后又乘飞机来到佛罗里达,欣赏了那里的棕榈海滩,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到奥兰多东南部,入住一家豪华饭店,准备去游览那里的迪斯尼乐园。
方克冰再次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烦,出来十几天,他想尽快回国了。他对米老鼠世界不感兴趣,也领略不到其间的乐趣。当胡玉斌和团员们都津津有味地去逛灰姑娘的城堡、匹诺曹的村镇,还有那些童话中的神奇世界时,他只是撇撇嘴角,不断冷笑。看着胡玉斌跟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似地,居然吃下了一个冰山似的冰激凌,他还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番……
老头子却毫不在乎,他大张旗鼓地吃着自己那份冰激凌,说你既然来了这儿,为何不把这些项目都玩儿个遍?哪怕是看了令人头晕的海盗船,我老头子也要上去坐一回……
方克冰冷冷地说:“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对这些项目感兴趣!”
“你错了!”老家伙断言说,“你知不知道?人家这个乐园每天要赚多少钱?这是一个可以复制的好项目,其成功经验值得借鉴。或许你这一辈子,也总有一天能用上它!”
方克冰不禁张口结舌,看着这位团长努力舔食那份冰激凌,把自己的嘴渐渐填满。后来他常常想起这句充满预言及哲理的话,且终于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排上了用场。
此行下一站是西德的海德堡大学城。那天下着罕见的大雨,大学城在一座高高的山顶上,看去似乎耸入云霄。汽车道一直地螺旋似地陡峭上升,他们坐着的大巴车就像在跟山风搏斗。但上到最高一层,却发现那是一片开阔无垠的大花园,静静地隐蔽在笔直的绿树中。花坛都是精心培植、规划整齐,由小石头彻成,而且能躲避山上吹来的风。在盛开的鲜花丛里,安放了一座座雕刻精美的石像,全是海外著名的教育家,脚下的大理石底座上,还镌刻着他们的一段名言。方克冰和随团人员下车后,一个个都打着雨伞经过那些石像,发现那些名言读来琅琅上口。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高尔基的话:“我扑在书本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方克冰移开头上的雨伞,在山风中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精神也为之一振。虽是大学城,可能下雨的缘故,他竟然没看见一个学生,四周都静寂无比。但那座蔓延着黄色花藤的凉亭中,那些垂着玫瑰花蕾的长椅上,那盛开着一丛丛鲜花的草坪里,也曾有过读书声。方克冰迎着纷飞散落的雨珠伫立,打量着一栋栋岩石建筑的教学楼,有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
或许是这场冰凉的雨水,反而激起了他的火热**?方克冰向来认为,虽然公司里的人总埋怨自己冷血,但他内心深处仍有一团烈火——那是强烈的爱国心和自尊心,还有事业心,全是发自冰而不是发自火的感情,但都是炽热的。那天他的讲演,也是一堂生活泼而有趣的教学课。讲演厅也很有趣,是天花板有着长长拱顶的旧式大厅,石板地上铺着绿色绒毯,就像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两旁挂着四季风景的壁毯,色泽艳丽、光彩夺目,用丝线编织而成的飞禽走兽、花卉草叶都挺逼真。讲台也很古老,有着华丽的镀金边,椅子也套着褪了色的红色天鹅绒。最有趣的是照明设备也挺古老,居然用四周墙壁的烛台点着蜡烛,但却惊人的亮堂,把那些陈旧的设施映照得灿烂辉煌。也许这样做是为了显示隆重吧?方克冰却觉得有点儿折磨自己的神经,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他穿越回到中世纪的城堡里,像一个高贵的王子在进行什么仪式?但他仍然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从容不迫地演讲了一番,给听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开篇就说:“你们都是学财经金融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毕业后只想赚大钱吧?华尔街的一个金融高管,据说一年能赚五千万美金。你们在座的人现在加起来,差不多有五百人吧?你们如果回国效力,所有的人加起来,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比如说我吧,我是国内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但我一年只能拿到几千元人民币,不会超过一万元!这样一比真是天上地下啊!但我为什么不去华尔街,而要在中国干?还有许多人为啥也要这样干?一句话,因为爱国!”
他举例讲了田希云和林亦明的故事,果然效果很好,引起台下一阵轰动。
他又说:“对不起,我们没有炫耀自己的意思,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何况在赚大钱的欲望背后,还有一种更高级的人生愿望,那就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以前我们也常说另外两句话,一是报国无门,一是怀才不遇。而在改革开放之后,这样的情况都不会存在了!回国赚大钱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我相信有一天,我们国家也会跟这西方国家一样,用你赚钱的多少来体现你的人生价值……我相信那一天,就快来到了!”
又是掌声如雷的盛况。散会后学生们纷纷拥来请他签名,把椅子都挤倒了……
但胡玉斌却不太喜欢他的讲话。回程前有一段参观时间,当众人徜徉在华丽丽的教学楼和图书馆时,老头子就找到方克冰,问了一句:“哎,你为啥总拿钱来说事儿呢?”
方克冰机智地笑了笑:“因为我了解他们,谈起钱,大家的心情都会变美好。”
“但总是谈钱,那是在滋长他们的贪欲呀!”胡玉斌明显持不同态度。“我们总不能希望,这些留学生今后的何去何从,也是受到金钱的支配吧?”
方克冰撇了撇嘴,觉得无从解释。反正演讲任务已结束,这种争论也没意义了。
他们在大学城的另一收获是请了一位意语翻译,一个正在学习德语的意大利姑娘,名叫蕾梦娜。出访团的最后一站,要到佛罗伦萨去参加一个万国洽谈会,方克冰曾对此抱有极大希望。虽然明知这种会上所签协议多半是意向性的,但国内情况不太妙,只好争取一下。
从西德到意大利的飞行让人疲惫不堪,方克冰一直在飞机上昏昏欲睡,觉得这次旅程实在太长了,简直在耗费生命。他离开西德时,在旅馆里跟公司通了一个电话,得知那笔银的期货生意又大赚了,不知为啥反倒忧心仲仲,竟想利用回程时在香港停留的机会,见一见那位关德先生。做出这个明智的决定,他就归心似箭,对那个什么洽谈会也不感兴趣了!
后来的情况果真如他所料,这洽谈会也是个博览会,熙熙攘攘,人流如潮,与会者就跟来参观似的,谁也没心思谈生意。他们参加了一天的会就不了了之,但原定三天行程还得走完,胡团长便宣布自由活动。方克冰气愤不已,却无可奈何,机票早就定好,也不能提前走啊!只好随大流,去街上闲逛。一行人来到佛赛街,方克冰就驻足不前了,站在街心犹豫不决。别的团员纷纷从他身旁走过,仿佛都有自己的预定目标,丢下他好似人海中的一个孤岛。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是他熟悉的英语:“方先生,你想去哪儿啊?”
回头看,是团里的临时女翻译蕾梦娜。九月的季节不算热,她却穿着一件无肩无袖的浅米色亚麻连衣裙,显得身材苗条匀称。这姑娘性格爽朗,无拘无束,长得挺漂亮,一头飘逸的黑发长发,眼睛也是黑色,皮肤却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的脸蛋小巧精致,五官完美无瑕,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此刻放射出清澈的光辉,似乎象征着一个未知的世界。
方克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去哪儿好?”
“我给你当导游吧?”蕾梦娜朝他招招手,“走,我们去看佛罗伦萨的桥。”
她扭着身子走在前头,方克冰也就跟随前往——左右无事,去看看呗!
佛罗伦萨的桥确实漂亮得无与伦比,桥面极宽,呈优美的弓型,横跨在开阔而蜿蜒曲折的阿诺河上方,映衬着美丽的风光和古老的文化,更加惹人注目。桥下奔腾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河边是高耸入云的教堂,壮丽的圆形屋顶及伸向蓝天的钟楼,组成了一派巍峨庄严的景象。
“这里每一条街道的图样格式,都堪称建筑学上的宝贵财富。”蕾梦娜热情洋溢地介绍。
方克冰点点头,即使再挑剔,这时也很难吹毛求疵了,“嗯,确实不错。”
蕾梦娜见他胸前挂着照相机,又微笑着伸出手,“我帮你照张相,留作纪念吧?”
方克冰只好答应,顺从地把相机交给她,站在桥边拍了照。两人又沿着河岸走去,用英语边走边聊,气氛渐渐融洽。方克冰对意大利妇女很陌生,只觉得她们热情好客,妩媚迷人,同时拥有极好的胃口和优美的体型。在言谈中他得知,蕾梦娜在海德堡大学里主修文艺复兴文学,此外还兼修几门外语。这不仅需要勤学苦练,还需要天赋。她德语也说得挺流利,只是跟英语一样,带有一丝意大利口音。方克冰更欣赏她的意大利语,腔调极其优美,甚至有些华丽。可能是因为她学文艺吧?那会处处激发出一种美。而现在这种视觉上的美和触觉上的美,就在他们身周展现,纷至沓来,让他目不暇接,只好静下心来,细细领略这古老世界遗留的奇观。
阿诺河把佛罗伦萨分成两半,他们先沿着维奇奥桥走到对岸,那边的房子很密集,五颜六色挤挤挨挨,就像小孩子用色彩鲜艳的小石子搭砌而成。这是一条步行街,也是城市的艺术中心,狭窄的道路两侧,珠宝店和银器店栉比成行,还能专门为游人和妇女打造漂亮的装饰品。但蕾梦娜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有受到任何**,这在方克冰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在一家古玩店门前停下来,铺子里有各种珍奇玩物,那些朴素和雅致的陈设吸引了他,想给乔韵带一件回去。蕾梦娜又热心帮他挑选,从高价宝石到成色不纯的金银首饰,最后买了一条银制的鸡心项链。这时方克冰才渐渐感到,自己跟这座城市的气氛开始融合,不再那么生疏,甚至晕头转向了。他又在一个陈列着丝带与亚麻的小商店买了些餐巾桌布,这里美丽和珍奇的东西太多,应该愉快享受及欣赏。蕾梦娜提议去看蓓蒂宫,听说那是一个巨大的珍藏馆,方克冰又欣然同意了。
蓓蒂宫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雄伟建筑,巍然屹立在一面陡峭斜坡的顶端,在规模宏大、色彩斑斓、星罗棋布的建筑物中,显得格外壮丽、独具一格。方克冰和蕾梦娜加入人流去买票,受那些兴致勃勃的旅游者感染,也变得趣味盎然了。他们登上宽阔的台阶,从一楼开始参观画廊,方克冰立刻被那些珍贵名画吸引住了,还有无数的雕塑、陶瓷、珠宝首饰与稀世珍品……
“这里珍藏的都是天才艺术家的作品,多年来都属于佛罗伦萨的历代统治者,是美狄奇家族的宝贵财富。”蕾梦娜用娓娓动听的嗓音介绍着,认真履行导游的职责。“这座蓓蒂宫就是一代美狄奇的妻子艾丽娜所建,她还修建了著名的波波里花园,在这座宫殿的后面。”
方克冰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欣赏完这些伟大的名画和艺术品,蕾梦娜一直在用所学知识进行讲解,让他收获颇丰。他发现意大利青年跟英美青年不同,身上有一种欢乐的艺术气质,他们热爱生活,对艺术也有天生的雅兴。蕾梦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风华正茂,精力旺盛,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庞,插在名画前真是相得益彰。何况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他们这时已经离开高敞宽阔的画廊,随着喧嚣的人群来到美丽壮观的花园。这是蓓蒂宫的背阴处,花园正中有一个露天圆形剧场,模仿罗马竞技场而建,用来听戏曲和歌剧。这里也是人流云集,其中多半是学生,他们在阳光的普照下,懒洋洋地倚坐在剧场的台阶上,或阅读书报,或愉快地聊天,或大吃特吃冰激凌。蕾梦娜也帮方克冰买了一份简单的午餐,就是那种三明治加冷饮,然后两人海阔天空地交谈着,彼此都是心满意足……
余下的时间,蕾梦娜执意要让方克冰向上攀登,说山顶有一片美景值得看。方克冰敏感地觉察了女翻译对他产生的依恋,本想回旅馆,又怕破坏这友好关系,只好跟她顺着那极陡的台阶,走向波波里公园的顶端。不知是心情异样?还是天气变得燥热?他取下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觉得有些疲倦,蕾梦娜却依旧兴致不减,甚至游兴倍增。方克冰只好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哦!倘若人家这般热情,竟是对自己产生了不应有的好感,那就麻烦了!
山顶的风光确实美丽,但参观者寥寥无几。一片柏树林构成了天鹅绒般绿色的屏障,衬托着巨大的古典雕像。蕾梦娜介绍说,这些雕像是美狄奇公主为了园林布局更匀称而设置。前面是一个小小的钟楼,有着玫瑰色圆顶阁和古钟。旁边是一个鸟瞰全城的观景台,能供游人居高远眺全城景色。方克冰走过去,在灿烂的阳光下极目远望,只见脚下的佛罗伦萨城千姿百态,秀色可餐,处处皆是白砖红瓦、绿树粉墙,其间还竖立着灰色的尖屋顶和细高的塔楼。
这观景台设有桌椅,他就静静地坐下来,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天主教堂做祷告的柔和钟声,感到无比惬意,心里还暗自思量着:远在中国的乔韵,她此时又在干什么?
完全没有预警,蕾梦娜突然也轻轻坐在他身旁,而且顺势把身子靠在他怀里……
“方,我爱你!”这姑娘张口便说,好不爽快,“我就是那些美狄奇公主,一直盼望着自己的王子……今天我盼到了你,你就如同那些雕像一样美丽!”
这一刻,方克冰真想陶醉其中。四周温暖而静谧,阵阵花香沁人肺腑,姑娘的身体轻薄如羽毛,也像花瓣一样发出馨香,确保无虞地紧靠在他胸前,真是一个令人销魂的瞬间……
但他却紧皱眉头,轻轻推开这位意大利姑娘,“对不起,我们该回去了!”
下山的路上,蕾梦娜若无其事地谈笑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方克冰只好把一肚子疑虑揣回去——也许人家只是逢场作戏?自己这般认真好没道理,国际友情都被搞砸了!
他们下榻在城郊的乡村旅馆,都是一楼平房,开放式阳台正对着阿布阿内阿尔卑斯山,跨出去就是绿草坪。团里每人住一间,晚上都不锁门,阳台也大开,睡觉都在呼吸新鲜空气。方克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澡,又惬意地坐在阳台上观风景。夕阳还没落山,在傍晚的光线映照下,面前的群山一片雪白,狼牙般的山峰耸入蓝天,山顶几乎隐没在云层中。山峦下面是一片绿阴覆盖的小村庄,一栋栋小房子色彩纷呈,在余晖下显得分外妖娆。山色风光所具有的那种雄伟壮丽,是他所一直喜欢的,但今天这片令人目眩的风景,在他看来却似乎孕育着危险。想起蕾梦娜脉脉含情的目光,他决定晚上要关门入眠,否则肯定睡得不安稳。
这次他没料错,夜半时分,又一个销魂时刻,阳台外果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方克冰猛地坐起身子,顿觉清新的空气中夹着一丝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低声问:“是谁?”
“是我……”门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也充满了性感,正是蕾梦娜!
方克冰把声音放得更低,“夜都深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请你开门,让我进去……”意大利姑娘小声央求着,“方,我爱你!”
方克冰怕被团里的人听见,态度坚决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你快回去吧!”
门外的姑娘还在低声央求着:“方,让我进去吧,让我爱你!”
方克冰听得面红耳赤,甚至羞愤难当!心想这些西方姑娘,怎么不知礼义廉耻啊?再一想,人家哪有这些道德观念的束缚?在她看来,这就是崇高的爱情,尽管不该发生,但一个姑娘对一个男人渐生情愫,向他求爱,属于正派的行为,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吧?但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竟如此不同,即使身处国外,他也不敢放松自己,否则就可能惹来大麻烦……
不知何时,被拒之门外的蕾梦娜已经悄然离去,幸喜此事无人觉察。
次日醒来,发现女翻译早就飘然而去,此后方克冰再没见过她。
出访团回国时途经香港,方克冰申请离团,要在香港办事,得到了胡玉斌的批准。
当天下午,团里人全部离开,方克冰独自留在中环的一家饭店里,等候从北京飞来的杨玉刚。不料遇上沙尘暴,据说飞机不敢起飞,可能要晚点24小时。这下方克冰可抓瞎了!他在此停留是临时起意,身上所带美元不多,更无一分港币,若杨玉刚不来,他非但付不起明天的房费,连上街打出租的钱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向一个当地朋友求助,让他借给自己一点港币。堂堂首都大公司总裁,出此下策已经很没面子,偏偏那位朋友久等不至,让他好焦心。
太阳落山后,方克冰还呆在阳台上,手里端着一杯红葡萄酒,一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头上的星空。房间的楼层很高,似乎能触摸到那茫茫无际的蓝色苍穹。向下望去也是一个自由的视野,整个维多利亚港湾尽收眼底。周围的灯光渐渐亮起来,除了远处轮船上闪烁的灯火,还有对面摩天大楼上五颜六色的巨大广告牌,以及那些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组成的光带,这一切勾勒出了城市迷人的轮廓,看去是那么扑朔迷离……方克冰不由得想,人心也是这样吗?
这时门铃响了,方克冰尽管很着急,还是尽量表现矜持,不慌不忙地去开门。门外那一位却跌跌撞撞、衣衫不整地冲进来,正是他的朋友荣先生。方克冰想请他坐下,却发现他神情不对,脸色铁青,似乎连一对眼睛都是绿的,嘴唇却煞白,抖颤着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啦?”方克冰有些不高兴,心想不过问你借点钱,至于装成这样吗?
“克冰,你听我说,我不是在骗你……”荣先生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只手仍在抖个不停,“今天我损失了六千万,整整六千万!而且是美金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方克冰发现他脸上的汗水成串往下掉,应该不是伪装的,连忙拉他坐下,听他说端详。
原来荣先生是做期货生意的,不知怎么把信息弄反了,本该卖出,他却买进,这下全都砸在自己手里,损失巨大!荣先生走后,方克冰再也睡不着,更加为此揪心。虽然他身处金融圈,这样的事情早该见惯不惊,但若他也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又如何向方方面面交待?
第二天,杨玉刚的飞机仍然没到。方克冰万般无奈,只好给汤世杰打电话。对方秘书接到后,又让他等了一阵,而后才说,汤董会派车来接他,跟他见面。不到一小时,那辆豪华轿车就来了,是一辆银色宾利,长长的车身就像子弹头一样。他坐在后排似乎与世隔绝,虽然食品饮料样样齐全,但跟前座之间有一道玻璃屏障,也不知司机会把他拉到何方?
出人意料的,这辆车竟把他拉到启德机场。司机找地方停了车,打开车门笑着对他说,汤董在自己的私人飞机上等他。方克冰这才知道,汤世杰正要远赴太平洋彼岸,接到他的电话,就跟机场商量好,晚些起飞,特意在此恭候。他们穿过人流拥挤的候机厅和海关大厅,经受了一番严格的盘查,才被带到一个备用跑道上。一辆波音737高耸在那里,地勤人员正在旁边忙碌,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见他们来到,就打开舱门,让方克冰进去。
首先跳入眼帘的,是一个宽畅的舱室,也可当做过道,旁边有两个小房舱和两个卫生间,尽头才是主套房。他推开门走进去,只见汤世杰坐在一张椅子上喝咖啡,神情悠闲地看着他。此公年约六十岁,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只是头发已渐渐花白。
“对不起,方先生。”他笑道,“我正要核准起飞,就接到你的电话。”
方克冰正欲开口,又一个电话响起来,汤世杰似乎在等这电话,立刻去接:“杰克,你好,纽约情况怎么样?哦?真是太好了!你就把那宗股票整个儿买下来!需要多少钱?……行,我让人给你汇去,明天一开盘你就办……是的,全部五十万股,然后再打电话向我报告。”
方克冰趁此时间打量舱室,这里装备得仿佛一个通讯联络中心,打字机、复印机、电传机,还有一系列电话设备,全都嵌入一个固定的皮面方桌。桌旁是一个铁皮档案柜,里面也放满了文件资料。还有几个书架,任意摆放着大小书藉。对面的板壁上挂着几个富丽堂皇的钟,分别标有世界各地的时间。他心想,原来这些顶级富豪们,竟是这样办公!
汤世杰放下电话,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就爽朗地笑道:“是啊,我随时准备着,飞往世界各地。但一听说你小老弟大驾光临,我就让飞机刹一脚,怎么也得尽个地主之谊啊!”
方克冰已经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窘境告诉他,那也太丢人了吧?他只好说,自己是出国回来,途经香港,特来拜访。原本他来的目的还有一个,是想跟汤世杰合作,在香港搞一个上市公司。但这位地产大佬肯定对大陆的情况很熟悉,现在谈这些简直是徒劳无益。
汤世杰却眯缝起双眼看着他:“咱俩这种关系,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哎,你那个新闻发布会开得好,简直是滴水不漏。可惜国内现在的形势,还有经济政策……嗨,朋友们都劝我撤资,但我并没这么做,因为我信任云创公司,当然还有你本人。虽然我对大陆政府目前所持的态度还不太摸底,这一点无人知晓,我也不得而知,但我觉得,改革开放还是会继续下去!”
方克冰松了一口气,海天商业中心刚完成拆迁,还没动工修建,如港方撤资,可就是釜底抽薪了!他不由得问:“谢谢汤董。不过,你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我们?”
汤世杰也相当直率:“说实话,我之前确实对你们公司和你本人,都做了一番调查。我认为在整个北京城,唯有你跟我堪称对手。所以,我希望我们是合作方,而不要成为敌人!”
方克冰微笑着:“大路朝天,各走一半,我们怎么会狭路相逢呢?”
汤世杰点点头:“像你我这样的人,总是有着独到而又共同的眼光,我们的猎物也可能一致。如果我们能成为合作伙伴,或者是友军,总比成为对手更好一点吧?”
方克冰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么说,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最好成为你的同盟。因为我们两个公司的命运,都掌握在你这样的人手里。”
“这也是有缘吧?”汤世杰又朝他微微一笑,“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方克冰决定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告诉他:“我想在香港搞一个大动作……”
半小时后,方克冰心情愉快地告辞。他已跟汤世杰达成协议,对方承诺协助云创公司,在香港完成一系列工作目标。汤世杰移动尊驾,把他送出机舱。方克冰站在舷梯上,深深吸了一口潮湿闷热的空气,发现这气味很独特,即不宜人,也不恼人,非香非臭,但却让人兴奋。
汤世杰见他不断抽鼻子,便笑道,“闻到了吗?这就是香港的气味,一股铜臭味。”
方克冰不禁哈哈大笑,这才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让这个大富豪借钱给他。
当天下午,杨玉刚终于抵达香港,跟方克冰见面后,两人没有耽搁,立刻去见关德。
杨玉刚事先已经联系好,一辆卡迪拉克轿车就在饭店门外等着。他们上了车,驶向机场,又换乘一架直升机,朝着大陆飞行。方克冰深感诧异,说这关德原来不住在香港?
“咱们不出香港。”杨玉刚指了指脚下,“你看,这边是新界,那边才是国内。”
他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关德的情况,说他在香港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重要人物……
刚见过汤世杰,方克冰对此不屑一顾,“他有什么了不起?很有钱吗?”
“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杨玉刚神秘地一笑,“你待会儿看他住的地方,就知道了。”
方克冰仍是不服,“他住在什么地方?不会住在天上吧?难道他是神仙不成?”
杨玉刚摇摇头,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顶头上司,“反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几分钟后,方克冰便在脚下发现一个隐约浮现的小岛,有些像一个小海湾旁边的渔村。直升机在一条简陋的水泥跑道上降落,他们又换乘一辆丰田越野车,绕过几个光秃秃的荒凉山岗,终于看到前方那郁郁葱葱的树林,仿佛都是人工培植?他们又驶入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大朵大朵的杜鹃和茶花在风中摇曳。花海深处有一栋平房,他们下了车,沿着一条兰草夹成的甬道走向门廊。方克冰不得不承认,这里真是美得惊人,又静得可怕,让人感到有些压抑,犹如月中的广寒宫……看来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次会见。
一个异常矮小的男人站在木头门廊上等候他们,杨玉刚介绍说,这就是关德先生。方克冰走去跟他握手,发现他的手冰凉,而且很潮湿,也即所谓的汗手。据说这种手能给人带来财运,方克冰只好权且相信。他们跟着侏儒般的男主人走进客厅,发现这里的一切包括地板都是木制品,房间隔板也很薄,且能移动。家具都是白色,还挺考究,沙发却是黑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那张黑漆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还有很多小点心,看来主人深谙茶道。
“请坐吧……”关德走路和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我们早该见面了!”
方克冰和杨玉刚坐下来,又发现对面的窗户伸向大海,显然屋外有一套灯光设备,犹如探照灯似地扫射着海面,使夕阳下的海水不断变幻色彩,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你这屋子修得挺好!”方克冰终于赞叹道,“真是个奇迹般的地方!”
“我喜欢享受这些物质条件,包括高科技的东西。”关德惬意地靠在沙发背面上。
方克冰望着他那道敏锐和智慧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深知这样的人不好打交道。他喝了一口对方递来的香茗,开门见山地询问银的情况。关德立刻慷慨陈辞,说这笔期货的生意一直很好,如果再等等,可能收获更大。他们这笔生意的交货期限是次年秋天,现在方克冰很想停下来,赶快把这笔巨款兑现,把一切都收入囊中,这样不就更保险吗?
“为什么是现在?”关德毫不客气地问,“那样可能造成损失。”
杨玉刚也在旁边劝道,提前兑现不是没可能,但会造成很多损失,包括信誉上和经济上的。方克冰本想事先跟这位副手勾通好,一起来做关德的工作。但杨玉刚晚到了,他们一直没时间讨论这个。现在他却明白,自己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能用一种谨慎的态度去打动他们。
“好吧!”他说,“那么我就希望这件事不要有任何闪失。因为这笔款子数额巨大,如果有什么麻烦,我们公司实在经受不起!”
关德连忙说:“这种事绝不会发生,相信我吧,我做了几十年期货生意,从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年景。不但是银,就连黄金的生意也那么好,这才是奇迹呢!”
杨玉刚也跟着说:“关先生在这方面是大腕,他不会失手的,克冰你就放心吧!”
方克冰总觉得他俩的口气有吹嘘的成份。但他能说什么呢?这笔生意本该由杨玉刚负责,现在看来,什么都挡不住他继续前行。象往常一样,他做了让步。这件事也成为定局。
关德用一顿美味的海鲜招待了他们,杨玉刚喝了酒,醺醺欲醉。方克冰却滴酒不沾,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走出这仙境般的屋子,方克冰仍是感觉不好,但愿今后不要后悔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