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年自从得了高天俊的许诺,整天都是一副位在必得的样子。似乎这官帽早已装在了自己的口袋,什么时候拿出来往头上戴,仅是个时间问题。所以,他在跟何东阳与谢明光关系的处理上,就显得若即若离,不松不紧,就像坐在跷跷板的中间,等距离地看着他们俩在互相倾压着。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稍稍向一边挪挪屁股,以表忠心。但自从闫长荣被调到市看守所后不久,就地批捕的事实还是让他心惊胆寒了好一阵子。屁股不干净的人,看见地上一坨屎,都会下意识地去摸一下自己的屁股。龙永年摸了半天,还是没摸出个所以然来。但闫长荣到底还是他心里那块病灶,现在人被抓,指不定会乱咬人。龙永年还是惴惴不安地找谢明光探风。
谢明光对龙永年一阵数落,说他定力不够,一阵风吹草动就把他吓成这样子了!难道真的做了什么杀人越货的事?龙永年心里就咚咚咚跳个不停。但脸上还是装得一本正经,道:“你说他好端端抓闫长荣干啥?”
“据可靠消息,闫长荣被人举报与曹天举案有牵连!真是没想到,一个小所长竟然能有如此大的马力。以前真是小看他了!”谢明光冷笑道。
“我怕他狗急了乱咬人!”龙永年又道。
“不怕,等不到狗咬,狗的主人就该缴械了。”谢明光说完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龙永年坐在那儿大张着嘴,一头雾水。
谢明光定定地坐在那儿,并不把心里话告诉龙永年,只是随意道:“你想啊!何东阳现在整天想的都是曹天举的案子,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再说了,范三一溜,何东阳现在是束手无策,只好能逮一个算一个。作为专项行动小组组长,也好让外界觉得他魄力很大。抓个小毛贼算什么?”
尽管龙永年心里还在打鼓,但谢明光这样一说,似乎平静了很多。使龙永年和谢明光都没到想到的是,何东阳早已对他们产生了防范,他一再交待刘海滨,在查白嘉元案时,一定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刘海滨安排两个心腹借调查曹天举案的名义,秘密对白嘉元案展开调查。这样给外人一个假象,所有被抓的人都是与曹天举案有关。就在这种假象的掩护下,龙永年正在东方国际大酒店宴请几个县的副县长时,被刘海滨派人抓捕了。
谢明光第一时间知道龙永年被抓后,手里抓着的水杯差点掉地上。他突然就想起那天何东阳给他的那段录音,录音里说话人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再说了,现在很多人说话办事打着某某领导的旗号是司空见惯的事,何东阳拿这个来吓唬人,倒被他耻笑了一顿,现在谢明光才明白,何东阳给他的录音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掌握了什么东西,而且矛头直指自己。他是被何东阳的烟雾弹给迷惑了双眼,被向来衷心耿耿的王斌强给忽悠了。看来何东阳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谢明光气极败坏地打电话把市公安局党委书记王斌强召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就骂:“我看,你这个党委书记我看是当到头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难道提前连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王斌强站在办公室中央,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半天才无辜地说道:“我也没想到刘海滨会来这么一手。局委会上,刘海滨一直说的都是曹天举的案子,根本就没提到过别的。再说了,我从下面了解到的情况也是这样,所以就……谁知……”
“算了,一定要想办法将龙永年捞出来!”谢明光坐在沙发上,双腿不停地上下抖着,左看看右望望,像是没了主意。谢明光心里的确是有些乱。那两年,经龙永年的手到他这里的钱至少过百万了。现在如果龙永年嘴一松,把自己给供出来,那麻烦就大了。抖了半天,噌地从沙发上起来道:“你是党委书记,怎么什么事情都抓不到手上呢?”说完,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有情况,马上给我打电话。”
王斌强刚走到门口,谢明光猛地转过身来,“你等等!”王斌强又退回来。谢明光直近王斌强,嘴对着王斌强耳朵嘀咕了一阵子。王斌强脸上露了点笑容走了。
王斌强走后,谢明光直奔高天俊那儿。
高天俊这些天心里也不爽。眼看两会召开,何东阳却又旧案重提。公安局刘海滨提交的证据材料,足足有300多页,包括书证、物证、证人证言等各类证据达50多个。他明知道龙永年一旦出事,肯定会在西州掀起轩然大波,这不但会影响两会的顺利召开,而且还会影响到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声誉。可专项行动又是省委做出的决定,其他各市州都在如火如涂地开展,西州算是动作较慢、效果较差的市了。省委领导已经很有意见了。更要命的是,曹天举一死,省公安厅就将这件案子列为省厅挂牌督办的重点案件。在这种情况下,高天俊明知自己屁股下面是一包炸药,还不得不亲手去拉响导火索。活在官场里,更多的人更多时候面对的都是无奈!只能用毛老人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这句话来自我安慰。
谢明光进去的时候,高天俊手里正在把玩着一件玉器。他在琢磨这件玉器的价值,还有送他玉器的这个人和这个人背后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金州的周得财。
几天前,何东阳刚去了金州,周得财就赶到了西州。周得财早就谋划好了,要利用全省保障性住房建设这个亮点工程,从中大捞一把。前一段,他表哥纪长海来西州时已经将前站打好,现在只需要他过来把关系衔接一下。来之前,他就多方打听了高天俊的爱好。结果是高天俊基本没什么爱好。这下就把周得财难的。对周得财来说,没有什么比领导没爱好更可怕的事了。只要领导有爱好,没有拿不下来了。遇上一个没爱好的领导,就觉得束手无措了。他思前想后,还是花钱从行家手里弄了一对清代宫廷雌雄玉枕。别看东西虽然小,两只放一起也超不过手掌大小,可价钱却不低,整整120万。据说拿到市面上,至少要卖到200多万。
高天俊犹豫了半天,又推辞了半天,东西还是让他放下了。不放行吗?不收明着是打周得财的嘴,暗着就是跟纪长海过不去,这不惹火烧身吗?可放下了,又觉得心里不踏实。高天俊捏在手心里摸搓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这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但凭他多年对玉器的常识,从质地、光泽度来看,一定是价格不菲。再说了,送这东西的人又是周得财,亿万富翁啊!也不可能拿万儿八千的东西来送他。
谢明光根本就没敲门,直接闯了进来。高天俊来不及把东西放进抽屉,急忙把东西推向桌子一边的文件后面,心里很是不快。然后直愣愣地望着一脸怒色的谢明光,道:“你这是?”
“高书记,何东阳他这不明摆着,要把西州往乱里整吗?”谢明光当头照面就开始说道。
高天俊知道谢明光来是为龙永年打抱不平。龙永年是谢明光一手推荐提拔起来的人,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近。后来煤矿出事后,谢明光跟龙永年似乎走得远了。那是因为龙永年觉得为高天俊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一下子拉近他跟一把手的关系,这才稍稍疏远了谢明光。这一点,高天俊是看在眼里的。但从谢明光的表情看,龙永年出事,对他的打击是不小。当自己一手提拔的同志出了事,心里不平,发点感慨,也算正常。高天俊并没有笑,起身走到沙发前,让谢明光坐过来,说:“说说你的看法?”
“你看,这两会马上要开了,现在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西州的人心一下子被搅乱了,这会还怎么开?”谢明光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可能会带给高天俊猜忌,于是稳了稳情绪,冷冷地说。
“龙永年被抓,是我表了态的。我也不想这样,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有时候是由不得人的,少了一个龙永年,两会照样得开,工作继续得干,怎么就被搅乱了呢?”
谢明光点点头,道:“书记说得对。可有些事情,做之前总得先通个气吧?何市长为了在省里树起打黑英雄的牌子,我看迟早会出大事的。到时候,还不是给西州抹黑,给您抹黑。我真是担心呐!”
高天俊笑笑道:“打黑专项行动,是省委的布署,抹不抹黑,也由不得我们。”
谢明光一听,高天俊对何东阳发疯的行为不但不制止,反而很支持,就不多说了。坐了一阵子,就说还有事先走了。起身时,高天俊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明光,你没别的事吧?”
谢明光怔了一下,笑笑道:“再没啥,我就是怕何市长这样搞,会影响到大局的稳定。”
高天俊点点头,没再吭声。
第二天,网上热议何东阳打黑打出一县级干部,很多人都拍手称快的同时,突然反对何东阳的帖子也迅速多了起来。说何东阳抓住吉源的事不放,是有其政治企图的。一是在两会前顺利当选市长拉选票;二是博得省上主要领导的欢心,好为下一步升官做铺垫;三是把非亲信全部打倒,置换班底……
除了这些泛泛而谈的帖子外,还有的说:何东阳自从来到西州后,干下了恶贯满盈的勾当。具体列了好几条:
1、政府大权独揽,专横跋扈,听不得其他副职的意见。致使政府一盘散沙,人人叫屈。
2、干部提拔中任人唯亲,提拔自己身边的丁雨泽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同时收受贿赂,以钱的多少来衡量干部能力的大小,致使很多干部因为没钱可送,仕途一片灰暗。如:政府办某科长,为提拔,给何东阳送了10万元现金,至今也没有把事办成。
3、打压企业,强制其进贡。因为企业不给送钱,于是就借手中的权力,关闭企业。如:已死去的曹天举为了拉拢何东阳,送了50万元现金,何东阳才罢休。
4、权色交易,作风**糜。利用手中权力,大肆捞取金钱,养活着十多个情人。如:与某某女人长期勾搭成奸,还有某某女领导沆瀣一气,权权相加,生活**,无以复加……
帖子并没有说出女人的名字,只是用某某来代替。这些帖子下面又跟了很多帖子,有很多质疑的声音,也有很多说原来装得一本正经,却是一大贪!
何东阳啪地把鼠标推过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膨胀。他觉得是自己受到了一生最为恶劣的凌辱。他的直感告诉他,背后凌辱他的人就是谢明光。一定是!好在这些帖子,要么是泛泛而论,要么是捏造事实,与现实一致的东西微忽其微。
这时,有人敲门。何东阳立即整理了一下自己情绪,喊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谢明光,笑呵呵地看着何东阳。
何东阳起身,也笑着迎了上去,握住谢明光的手,突然想起了一个歇后语: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但嘴上还是道:“谢书记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谢明光将脖子左转了一下右转了一下,道:“没什么事,随便过来转转,看看何市长都在忙什么?”
何东阳笑笑道:“哪烦劳谢书记大驾,过两天我会去你那儿单独汇报的。”
谢明光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看来并不是随便来转转的。张轩宇听到谢明光进来了,正准备出去泡茶。这时,何东阳故意大声道:“小张,赶紧给谢书记泡茶!”
张轩宇忙着把茶泡好就出去了。何东阳看着还冒着丝热气的茶,说:“尝尝,这是今年新上市的苦丁茶,很有味道的。”
谢明光喝了一口,苦着脸道:“太苦了!”
“苦了好啊!清淤去火!”何东阳大声道。
“你不感觉到苦?”谢明光盯着何东阳道。
“哎,从苦水里泡过来的,这点苦算不了什么?”何东阳说完,猛猛地喝了一口,然后咂着嘴唇,似乎在品味着苦丁茶悠远的芳香。
谢明光不接话,换了话题道:“听说何市长打黑硕果累累,把龙永年也给打进去了?”
何东阳呵呵地笑着,说:“打黑省上的规定动作,也不是说一定只打黑的,不打白的。只要是违法犯罪行为,是白是黑都得打,否则,打造和谐西州就是一句空话!你说呢?谢书记!”
谢明光伸出手,把不停冒着热气的苦丁茶往茶几边上推了推,说:“省里定的,打还是要打的,可还是要以西州的稳定为大局。两会召开在即,搞乱了人心,你没考虑过,这对你的顺利当选是会有很大影响的。”说着谢明光站起身,笑笑道:“我只是为你捏了把汗,何市长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多多考虑啊!我还有点事,不打扰了!”
何东阳心里冷冷地笑笑,道:“谢书记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