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把手3

4、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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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河县县长巴尔克直接被省检察院带走了。

谢明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时间让秘书孙浩天打听巴尔克的详细情况。市检察院只是含糊地回答说,巴尔克涉嫌贪污受贿。孙浩天还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可市检察院说其他情况不是很清楚,他们只负责配合省检察院工作而已。

省检察院带着巴尔克前面走了,谢明光带着孙浩天后面就上了省城。一路上,谢明光都黑着脸,闭着眼,头靠在靠背上,一句话也不说。孙浩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时地回头看看谢明光。谢明光像是瘫痪病人,脑袋斜耷拉在汽车椅背上,没有一丝声气。他知道,谢明光并没有睡着。以前上省城,谢明光一上高速,就像现在这样,把头靠在后面,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今天,谢明光怕是难以睡着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谢明光虽然紧紧地闭得眼睛,可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在想巴尔克。就是这个巴尔克,曾过分的贪婪和刚愎自用,被人从上到下地告过了遍。正因为有他的袒全力护,才保住了巴尔克,最后事情都落得个不了了之。这些年,他每年都要从巴尔克那儿拿不少钱,他也丝毫没听见过有关对巴尔克的不良反映,怎么突然就被检察院盯上了呢?按理说,巴尔克只是个县级干部,即便有经济上的问题,也应该先由纪委来查,或是由市检察院来执行刑事拘留,怎么让省检察院把人给带走了?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什么问题吗?他已经让孙浩天问过纪委了,纪委也说不知情。如果真是这样,那证明知情的者只有一个人,就是高天俊。而高天俊却一点儿信息都没有给他露。这说明了什么呢?莫非高天俊也怀疑到了他,想致他死地而后快?真是阴险呐!想到这里,谢明光心颤了一下,浑身冷嗖嗖的。他下意识地将胳膊抱紧在胸前。

谢明光细微的运作,孙浩天都看在眼里,回头轻轻跟司机说了声,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了,窗外已是白哗哗一片苍茫。谢明光动了动身子,换个姿势,整个人就面朝车窗外斜躺着。他还在想巴尔克,巴尔克应该对他最忠诚,即便进去了也不会咬他的。唉……现在的人,还真不好说。没事时,他对你信誓旦旦,一旦出事了,他还能坚贞如初吗?难说。但谢明光此时却宁愿意相信巴尔克是一条不咬人的好狗。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无论他是否咬人,为了安全起见,你都必须先给他戴上口罩。很多事情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笛声。谢明光噌地坐直了身子,绷大眼睛朝窗外瞅着。警笛呼啸着超了过去,直到警笛声再也听不见了,谢明光才平静下来,继续把头朝后仰过去,闭着眼睛想心事。往事就像一部没头没尾的电影一样,在他眼前杂乱而真实地播放着。这么多年来,他从一个县委办的小秘书一直走到今天的位置,始终都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钟,每天都不停地转动着,丝毫没有了懈怠过。作为二把手,他每一天都在为一把手的位置努力。当市长苏一玮顺利上升之后,他终于觉得可以松口气了。没想,他还没坐上去,椅子就被从天而降的何东阳占了。想起何东阳第一次来西州上任的情景,当时他心里比卡了鱼刺还鲠。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他与何东阳表面上你好我好,背地里却针尖对对麦芒。他一直认为何东阳就是一个“老黄牛”式的人,只会低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但现在,他再也不能这样看何东阳了。前几次的较量,自己也没明显占上风。这一次,巴尔克被抓,他断定,是何东阳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的结果。

谢明光的心一直在去省城的路上忐忑着,高天俊的心也没闲着,此刻,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巴尔克是经他点头后被省检察院带走的。昨晚,他一夜未眠。他知道巴尔克屁股底下不干净已经好几年了。他在西州这么多年,谁屁股下面有没有屎,哪能不清楚呢!可清楚了又能怎样?真是要较起真来,副县以上的领导干部,哪个敢把裤子脱了示人?尽管这样,总不能一咬牙都给抓起来吧。他作为西州党政一把手,第一责任人,西船这艘大船的掌舵人,求的是航船能平稳快速前进。当冰山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时,他不想轻易去破。有时候,甚至还有意去遮掩一下。说白了,破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巴尔克这块冰山,已经掩不住了,迟早要浮出水面的,早在一年前高天俊就下了这个结论。那时候就有人四处告状,他暗中做了些调查了解,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多多。高天俊琢磨了许久,他原本是要拿下巴尔克,但考虑再三后,还是停手了。他不想让县长腐败大案出现在他的任期内,只要他离开了西州,爆发了,那是另外一码事。谁料到,世事变化,巴尔克还是在这个时候犯了。

命啊!谁也救不了他。

第二天,高天俊就从省里得到小道消息。巴尔克案可能与西州的市级领导有牵连。高天俊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谢明光。这下,高天俊的血压突地就升了起来,赶紧拉开抽屉,拿着药喂进嘴里,喝一口茶水,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算好些了。要不是这些药啊,高天俊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稍稍觉得心跳平衡些来,高天俊就又开始想了。西州近一段时间,先后2个县级干部,6个科级干部,16个普通干部被批捕,还有23名黑社会分子全部落网了。如果再倒一个副地级干部,那他这个市委书记当得还称职吗?想到这里,他突然就后悔自己在常委会上的表态了。他坚决“打黑除恶”的言论,和放手让何东阳大干一场的想法,原本是不想让这个得罪人的事自己揽着,没想到何东阳却在打黑中给他捣腾出了这么多年麻烦。失策啊,失策!打黑行动,从今天开始,必须要外紧内松。只要能把省委应付过去就行了,再不能真打下去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高天俊可能连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了。这样想着,他就想给何东阳打个电话,先跟他谈谈。高天俊手还没伸到那个黑色电话上,桌子上的红色电话就响了起来。

高天俊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接起来,“祝书记好!”

“天俊啊!你们的打黑报告,我看了,很好嘛!通过打黑行动,不仅打掉了一些严重危害社会的害群之马,也挖出了一些潜伏在党员干部队伍中的腐败分子。”祝开运雄厚的男中音回**在了电话里。

“谢谢书记!我们工作做得还不到位,还请祝书记指示。”高天俊满脸堆着笑容,客气道。

“当前,我们所面临的最大任务,自然是发展经济,但经济的快速发展,对干部队伍的要求更高。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腐败问题,仍是困扰我们的最大难题。发展经济与打击腐败,两手都要硬起来。决不能手软,你说呢?”

“是是是,书记说得对!”

高天俊本来想借此通过电话汇报一下巴尔克的事,可还没等他开口,祝开运就把电话挂了。

搁下电话,高天俊耳边还是祝开运爽朗的笑声。祝开运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给他打电话,而且说了一些放之四海皆准的大道理,让高天俊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高天俊反复揣摩着祝开运的话,捋出几点:一是西州的打黑行动成效显著;二是发展经济与打黑行动结合起来。从表面上分析,祝开运的话也就包含了这两层意思。再结合现实分析,高天俊觉得,祝开运可能已经知道了谢明光与巴尔克案有牵连,这样说,是在为他卸包袱,让他不要为打出一个谢明光而担忧。如果谢明光被打,对祝开运来说一件乐事,那进一步说明,祝开运与省委副书记陆宗成的矛盾已经彻底爆发了。因为谢明光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已经变成了陆宗成的心腹。现在拿掉谢明光,其实就是重拳打向陆宗成的脸。这样一想,高天俊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在祝开运与陆宗成之间的距离把握很好。看来,谢明光这次是要彻底栽了!

在是否要将打黑行动继续深入开展下去,高天俊就觉得有些为难了。按祝开运的指示,意思还要继续。可从大局上考虑,打黑必须要放缓,否则西州可能真要地震。他得找何东阳谈谈。

想曹操曹操就到。何东阳敲门进来,互相打过招呼,高天俊起身,跟何东阳分坐两个单人小沙发上,笑眯眯地说:“东阳啊,省委对我们近期开展的打黑行动所取得的战果给予了肯定。这是好事!但是,我考虑,两会下周就召开,打黑行动就先暂缓。让刘海滨扎扎实实做好两会的安保工作,你说呢?”

何东阳笑笑,说:“书记想得就是全面,我来也正是想请示这个问题。经过这一段专项行动,西州社会治安有了明显好转,尽管黑社老大范三还没有归案,但他手下那些毛贼基本都扫干净了。再说了,如果继续深入下去,指不定又牵扯出第二个龙永年、巴……”说到巴尔克时,何东阳停停住了,顿了顿,又说:“巴尔克,我平日里看他是一个特别低调的人,听说在县里上班有时候都骑着自行车,一年四季就穿那件蓝西装,怎么……”

何东阳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异常惊讶的样子。巴尔克被抓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此时,他却表现得很震惊,让高天俊一直蒙在鼓里。何东阳只有让巴尔克倒下,才足以让谢明光彻底失去跟他较量与抗衡的能力。何东阳已经忍无可忍了,不得不朝谢明光猛击一掌。至于这一掌过去,谢明光还能否活着,就看他的造化了。但不管他怎么样,至少应该会元气大伤,无反扑之力了。

高天俊深陷的眼睛里透着失意和惋惜,随之叹口气道:“他这是罪有应得,这次谁也救不了他了。你来之前,就有人四处告状,说他手里握着采矿权,吃拿卡要……我也找他谈过很多次话了。本着对干部的保护,更重要的是,他是民族干部,一直是市里的培养目标,等换届时往政府班子里配备。看来,他是没听进去我的话。”

谈了一会儿巴尔克,高天俊突然严肃地看着何东阳道:“东阳啊,全省的打黑行动,我市走在了前列,省委是高兴了,可社会上却也有人议论,说打黑是报复,是权力斗争。我想,打黑的这根皮筋得松松了,否则会影响大局稳定。是这样的,我们也不说结束,实行外紧内松的办法。等两会结束了看情况再说。”

何东阳原本是来听听高天俊对下一步打黑行动的打算的,却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高天俊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就直接把结论给下了。而且连谢明光的半个字都没提到,难道巴尔克对谢明光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何东阳怔怔地看着高天俊,看来,高天俊是既想吃羊肉,又不想被别人闻到臊腥味。半天,才说:“按书记说的办,外紧内松。”

从高天俊办公室出来,何东阳经过谢明光办公室时,想进去看看谢明光在忙什么。这个时候,谢明光应该屁股下面拿火烧了吧。巴尔克泥菩萨过河,为了保全自己,肯定要把谢明光咬住不放,这样,谢明光自由的日子也就没几天了。这样想着,何东阳敲了敲了谢明光的办公室门,连续敲了两扁,却没有动静。何东阳转身,见秘书长邱东成从门里出来,客气道:“谢书记去省城了。应该快回来了。”

“哦……没什么事,我刚从高书记那儿出来,随便转转。”何东阳笑笑说。

“何市长,到我办公室坐坐?”邱东成本来是要去高天俊办公室汇报拜年的事,看见何东阳,就只好停下,一把将门推开,做出了请的姿势。

何东阳摆摆手,道:“邱秘书长是大忙人,又是两会,又是年底,先不打扰了。”

“哪里?何市长能来就是对我工作的推进,怎么能说打扰呢?”邱东成呵呵地笑道。

何东阳笑笑,还是没有进去。他也想聊聊天,毕竟邱东成是常委,可他还是没有进去。何东阳早就听说,邱东成也着实在省里跑,争取上一个台阶。他这个大管家,跟着高天俊干了七八年,先是任了个秘书长,头上不带常委,后来头上总算多了个常委的帽子,可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受人指使的大头秘书,哪有在县里当县委书记来得自在?这次,省委组织部潘长虹部长基本答应了,让他出任金州市委组织部长。尽管职位一样,可组织部长到底是管乌纱的官,比秘书长强多了。所以,这一段,邱东成见谁都显得余外地客气和热情。

从市委大楼出来,何东阳就想,谢明光这次到省里去,一定是去搬救兵去了,这火到底由谁来替他灭?陆宗成会不会替他擦屁股?很难预料。

在省城。谢明光从陆宗成办公室下来,整个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阵风吹来,谢明光有一种被风吹上天的感觉。秘书孙浩天一直和司机守在车里等着。虽然谢明光并没有跟他说此次来的目的,但孙浩天心里清楚谢明光来干什么。这会儿,看见谢明光煞白的脸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关切地问道:“书记,你怎么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谢明光有气无力地躺在车靠背上,闭着眼睛,跟来时一样。半天,也不吭声。孙浩天以为谢明光感冒了,赶紧又把水杯递过去,“书记,喝点水吧!”谢明光半天不接,孙浩天就这样握着水杯的手悬在空中,转过头,对司机说:“去省人民医院。”

这时,谢明光闭着眼睛,冷冷地道:“去黄河渡口。”

孙浩天吓了一跳,跟司机四目相对,大张着嘴,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

“开车!猪头啊?听不懂人话?”谢明光忽地坐直身子,破口大骂起来了。

到了渡口,谢明光突然来了精神,让孙浩天和司机回宾馆,他要一个人走走。孙浩天哪里敢丢下谢明光,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又被谢明光训斥了几次,孙浩天才慢慢地落在了后面,不敢再往前靠。但也不敢让谢明光离开自己的视线。

谢明光从渡口沿着黄河一直走。正值12月,寒风从河面上吹来,吹到脸上,像刀子一样刺痛。耳边是夹杂着泥沙,昏黄的浪头冲击河岸所发出的声响。谢明光晃然清醒了,他觉得自己完了,即便跳进黄河也无法洗清自己了。在来省城之前,他还抱有很大的希望,觉得陆宗成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可没想到,陆宗成突然判如两人,看见谢明光就像看见了瘟神一样。这一刻,谢明光下跪的心肠的都有。可眼前的陆宗成让他绝望、生恨……

谢明光就这样漫无日的地沿河岸走着,风吹乱了他原本已很稀疏的头发,他也顾不上去抚。遥望江心,一艘小船飘浮着,一阵风吹过,浊浪滔天,小船顿时就不见了。等浪过了,小船又出现在了眼前。谢明光觉得自己就是江心那艘小船,虽遇大浪来袭,可不能就这样沉了。他要迎浪而战,这样才能躲过这场劫难。陆宗成不帮他,他只能在巴尔克身上想办法了。于是,掏出手机,给省公安厅的同学江奋涛打电话。江奋涛在电话里表现得很热情。打完电话,谢明光心里稍稍有些亮色,回头给孙浩天打电话,马上安排地方,请江奋涛吃饭。

孙浩天压根就没离开,一直悄悄跟在谢明光身后不远的地方。没敢让谢明光的身影脱离自己视线。这会儿接到谢明光的电话,急忙让司机追了过去。

谢明光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刘海滨来到了何东阳办公室,进门就说:“何市长,听省厅的人说,巴尔克在看守所疯了。”

何东阳愣了一下,道:“疯了?怎么可能?”

“消息非常可靠,就这两天的事,他开始满嘴说胡话,让审讯的警察莫名奇妙,案子就此搁置下来了,”刘海滨说,“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何东阳缓缓地点点头说:“看来,是有高人在后面啊!”然后又换了话题道:“海滨,那个孟良是个什么情况?”

刘海滨被何东阳突然一问,愣了一下,道:“哦,孟良因为闫长荣的案子,涉嫌渎职,他本人并没有参与闫长荣的犯罪,已经移送吉源县检察院处理。”刘海滨定定地看着何东阳,不明白何东阳怎么突然对孟良这个小科级干部感上了兴趣。本来想问问何东阳为什么问起孟良的事,又一想,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何东阳哦了一声,说:“打黑行动,暂时缓缓吧。集中精力把那些积案悬案往掉破,另外,范三有线索了吗?”

刘海滨不解地看着何东阳,点点头,又道:“最近,有人说在香港看到过范三,我们正在着手通过省厅取得跟香港警方的联系,想办法捉拿归案。”

刘海滨走了。何东阳就把丁雨泽叫来。为了丈母娘,为了妻子胡亚娟,何东阳不得不拿自己的权力来置换权力。只有这样,才可能让胡亚生获得自由之身。他原本可以直接给安红英打电话,把孟良捞出来,可又觉得在安红英面前抹不开面子,只好让丁雨泽出面做这件事。其实,无论谁去做这件事,安红英也一定能猜出背后的何东阳。

交待完事情,何东阳总算心里一直以来的一个结松开了。他看着桌子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拿起来默默地念着。这次的人代会,他做为代市长,做政府工作报告。这是多少年来的一相梦想,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再过几天,他就要成正式成为西州市人民政府市长了,一想到这一刻的到来,他多少还是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