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俊一上班就准备好去机场接9点半的飞机。机场离市区仅有20公里,高天俊看时间才8点,便坐下来喝着新泡的茶,揣摩祝开运此次在西州短暂停留的目的。这时,何东阳也敲门进来,俩人边喝茶,边等时间。这时,何东阳手机响了。电话接起来,何东阳啊了几声,表情严肃地对着电话说:“是这样,我现在就在高书记这儿,你直接跟高书记汇报吧!”
高天俊接完电话,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定定地看着何东阳一句话没说,低头猛喝一口茶,抬起头说:“走,去机场!”金星哗地就从里间冲了出来,胳膊下夹着公文包,将桌上高天俊的茶杯盖好杯盖,拎起来就往外走。待高天俊和何东阳到电梯口,电梯门已经开了,金星站在里面摁着电梯的按钮。直到坐进市委的考司特到机场,高天俊都没说一句话。
祝开运在西州只短暂停留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只做了三件事:一是视察了运达集团公司总部,听取了曹嘉明的汇报;二是跟高天俊谈了15分钟的话;三是跟何东阳谈了25分钟的话。整个过程都是祝开运随机安排,没有做特别的准备。
从机场出来,祝开运就直接让高天俊去运达集团公司。高天俊转过头看了一眼何东阳,何东阳轻轻地点点头,他明白高天俊的意思。在运达集团会议室听取工作汇报时,让高天俊大为吃惊的是,董事长曹嘉明手里除了一部巴掌大小的平板电脑,再什么也没有。他看了一眼何东阳,何东阳笑着点点头,没吭声。
曹嘉明的汇报显得极其简洁,但又重点突出,条理清晰。说到企业改革时有理论有依据,说到生产情况时,从同比到环比,一个个省略到小数点后边两位数的各类数据,从他口中尾尾道来。高天俊看祝开运欣喜的面容,并频频点着头,绷紧的心这才松开。他又看了一眼何东阳,何东阳仍然朝他微微笑笑。何东阳已经习惯了曹嘉明这种目中无人的工作汇报方式了。曹嘉明第一次去何东阳办公室汇报工作,就是夹着个公文包去的,掏出来的就是这个小本。何东阳确实有些不舒服,但当听完他的汇报之后,就不再觉得曹嘉明是一个“假洋鬼子”了。他是一个底底道道喝了不少洋墨水的“真洋鬼子”,所以此次祝开运一说要来运达集团,何东阳压根就没慌。只是安排秘书长宋银河给公安局刘海滨做好安保工作,并通知曹嘉明有这回事。最后,高天俊请祝开运做指示。这时,曹嘉明的手指很快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点了一下,抬起头来端祥着祝开运。
祝开运首先对曹嘉明给予了高度赞扬,其次对运达集团经营的模式给予了肯定,并要求在西州市政府的配合下,大胆改革,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成为省内首家上市的煤炭企业。记者们手里的摄像机、照相机一齐对准了祝开运。祝开运看着曹嘉明,最后说:“企业在发展壮大中,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你就找东阳同志!”曹嘉明率先鼓起掌。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祝开运看了一眼何东阳,笑笑说:“等你们运达集团上市那天,我要亲自己为你摆庆功宴!”
谈话是在西州宾馆的客房里进行的。第一个召见的就是高天俊。高天俊大清早接了公安局长刘海滨的电话,心情一直就没好过。这会儿一听祝书记要找他谈话,他先入为主地想到了那个电话。高天俊感觉到压力特别大,西州不断地出事,而且还都出的是大事。这势必在省委书记心里对他掌控一方的能力大打折扣。高天俊在想,要不要把刘海滨反映的情况在祝开运面前提提?一提祝开运一定会不高兴的。就在进门时,高天俊决定等案件调查清楚再专门向祝开运汇报,今天就不作汇报了。
祝开运只是给高天俊谈了谈西州干部调整的情况,并要求在近期安排召开两会,确定好明年的工作打算。
何东阳的谈话时间比高天俊长了10分钟,这立刻让高天俊明白了祝开运此次西州的短暂停留的真正意图:他是来给何东阳正名的,打气的。祝开运说:“东阳,你没有让我失望。这次虽然你经受了一点风雨,但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也恰好向世上证明了你自己。”
何东阳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书记的理解与支持。”
祝开运又说:“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称职的一把手,不仅要表现在谋略上,还要表现在胸怀上,只有高于常人的谋略和非凡的胸怀,你才能通达一切。运达集团这个点你瞅得很准,要继续跟进,真正做强做大,做出全省全国的表率来,绝非易事!”
“书记说得是,我一定努力!”
“古人说,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这句话不仅是在说我们怎么做人,也告戒我们怎么做官。”
“书记,我记住了!”
走出房门,何东阳感觉压力很大,但心情又特别好,是很久以来的踏实和宽慰。像一个行了很久没有被充气的轮子,突然被充足了气一样。
谢明光眼巴巴地等着祝开运召见,可等到祝开运离开宾馆去机场,也没跟他说一句话。这让谢明光心里很不是滋味。更让谢明光不舒服的是,吃罢工作餐要去机场时,高天俊提出要亲自送祝开运去机场。祝开运摆摆手说不用送了,大家各自去忙。最后在高天俊的一再坚持下,祝开运说:“那就让东阳上来!”高天俊尴尬地看看何东阳,笑道:“那就祝首长一路顺风!”
谢明光看着车子走出好远,把一口痰狠狠地吐到了路上。
高天俊似乎感觉到了谢明光的情绪,只瞥了一眼就转身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从机场返回的路上,何东阳回想着祝开运说过的每一句话。从祝开运的话里,何东阳读出了省委书记对他的信任。就凭这一点,何东阳要一定要将西州这盘棋下好,下出水平来。“小胜靠智,大胜靠德。”祝开运何偿不是在践行着这句话。他的话不仅是给何东阳压了担子,更重要的鼓足了何东阳在这知路上义无反顾走下去的信心和决心。特别是临登机前,祝开运握着他的手,说:“拿枪的不一定都是猎人,站在山顶的也不一定就是王。关键是我们自己要硬得起来,这就要求我们心中时刻揣有一个正字。正已、正人、正色!”
想起“正色”这两个字,何东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舒扬。他突然觉得应该尽早了断跟她的关系,否则,这将成为他往后人生中的一个定时炸弹。这次是过去了,可往后呢?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人拉响。这对何东阳同样是一大威胁。可他真的舍不得就这样抛弃舒扬,即便狠心离开她,可这话又怎么说出口呢?他真的为了眼前的官位马上摇身成了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吗?何东阳无法开这个口。
何东阳越想越苦恼,干脆不想了。
车子时入市区,何东阳突然又想起早上刘海滨的电话。他想高天俊一定还在为这事愁眉不展呢。就马上打电话让刘海滨马上将案件调查的结果给高天俊当面汇报。刚挂了电话,何东阳不经意从车窗外看见了吴国顺,正从一辆黑色本田车内下来。何东阳马上让司机把车放慢,他看着吴国顺和一个女孩子肩并肩进了“香水酒楼”。这才告诉司机:“走,直接去办公室。”何东阳突然觉得那女孩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确实记不起来。
到办公楼前,何东阳刚下车,就碰上刘海滨也下车。刘海滨跟何东阳打过招呼,何东阳再没说话,拿目光示意刘海滨赶快去找高天俊。
杀人案牵出了腐败案。何东阳内心是平静的,他觉得任何时候,陷阱都不是别人为你挖的,而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就为自己开掘的。你就像一只贪嘴的野兽,为了一已私利,常常会沿同样一条路无数次来往,再善良的猎人也会让你深陷其中的。谢明光就是这样。何东阳何尝又不是这样呢?每个人眼前都会有一个无形的陷阱在等着你,就看你是不是时刻在警醒自己:莫贪莫色莫侥幸!
晚上,何东阳接待完省发改委主任一行,回公寓正赶上看10点钟重播的《西州新闻》。新闻里祝开运笑盈盈的,边走边问何东阳一些问题,显得特别亲近。还有些是祝开运和高天俊说话的镜头,但明显比他的少很多。谢明光的镜头只闪了那么几秒钟就没了。何东阳欣喜地看着,他非常清楚,祝开运这次来,就是来给他正名来了。这新闻一播,全市人民,乃之全省人民都知道他何东阳不是一个贪官,这对挽回前一段省纪委对他的调查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是多么重要。这样,既为他抚平了创伤,也会他在西州下一步顺利当选造了势。他无法不对祝开运的良苦用心充满感激,无法不为祝开运的政治智慧的心悦诚服。
看完新闻,何东阳又打开电脑,他想看看儿子是不是在线。他已经有些日子没给儿子打过电话了,前一段他处于那种状况,也没心情。现在心情算是缓过来了,不知道这家伙毕业打算去做什么?他得好好问问。一看儿子不在线,想他可能忙,就随意地在《西州论坛》里转悠着。突然被眼前的一张帖子吸引住了:
小城老板:TMD,往年这个时候人大会都开罢了,今年怎么还不开?哪位告诉我一声,具体啥时间。
Mini背心:楼上兄弟是不是人大代表,等不及了?人代会开不开与我们小民球不相干,还是睡觉来得舒服。
风光财主:哼,光图着造政绩工程,我们的地被占了到现在也没给钱呢!等着人代会上看好戏吧。
……
何东阳看完后面海天海地的跟帖,心里不由一紧。他又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发帖时间,就是在10分钟前。这才拿出笔记本来记下情况。然后正准备关机,一看儿子的头像亮了,刚打开QQ对话框,一想自己打字速度有些慢,还是电话里说得清楚些。于是打通了儿子的手机。
“哦哟,我的大市长,真是没想到啊!我看今晚没月亮,怎么宿舍里变得这么亮堂……”说着儿子在电话里嘿嘿的笑着。
“不知道本事长了没有,借物抒情的本领倒是见长啊!爸最近有些忙,你知道的。”何东阳心里的确觉得愧疚,但嘴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愧疚。
“是不是要我履行阶段性工作汇报?”
“少废话,说说明年7月毕业后的打算。最终决定去向了吗?”
电话一头又是一阵笑,说:“老爸,你好好把市长当好,顺便把我妈照顾好,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
何东阳心里有些不高兴,什么话,我不操心你能长这么大,但何东阳想归想,儿子长这么大,他在儿子身上用的功夫和时间的确是太少了。他总感觉儿子对胡亚娟的感情要比他深得多。平时何东阳只要一给他打电话,第一句话准是问:“我妈最近好吗?”何东阳一旦追问:“你怎么也不问一声你爸?”儿子会理直气壮地说:“现如今当官的能有哪儿不好呢?你不听网上说,坐德国的车,戴瑞士的手表,穿法国的衣服……后面的话有些难听,就不说了。我妈属老百姓,当然首先得关心弱势群体嘛!”每每这个时候,总把何东阳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儿子从小到大都对他这个当官的爸爸保留着很大的成见,只好作罢。今天,何东阳知道,如果他再把儿子的话接下去,还会有一场激烈的论辩。于是,何东阳转移话题道:“要是外面有难处,我同意你回来工作!”
“谢老爸关怀!如果外面实在混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屈就于你的门下。”
何东阳听着就有些闷气顿生,半天没问出一句正话,还倒把自己数落了个一二三四五。他说声:“好!你好自为知吧!”何东阳正准备挂电话,儿子急道:“我发现,现在你这个档次的官,贪官特别多,你属于贪官的行列,还是清官的行列?”
何东阳刚才还强压着火气,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怒道:“小小年纪,你懂个屁!嘴黄子褪尽了再跟你老子论这些。”
把手机扔到**,何东阳觉得这个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在他这个父亲面前说话是越来越放肆。在西州都没有几个人敢这样数落自己,可却在儿子的数落中无力还口。何东阳气还没消,他于是马上把胡亚娟的手机打通,他得说道说道她这个儿子。电话打通,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像千百万夫妻一样你说他把儿子掼坏了,他说你把儿子掼坏了的话。永远也辨不清的道理往往会辨论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何东阳妥协投降。胡亚娟占了上风,才算心平。他告诉何东阳,儿子现在已经在一家外企实习,很可能将来要留在那儿。何东阳听完,再加之刚才跟胡亚娟你来我往地发泄了一阵,心情一下子舒展了。
快11点了。何东阳突然接到了陶心武的电话。他瞅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事。接起电话道:“陶大处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陶心武显得格外客气,嘿嘿地笑着说:“好久没给市长请安了,不知道老哥是否把小弟给忘了?”
何东阳怔了一下,陶心武平日里跟他的确处得不错,但称兄道弟,好像这还是头一回,而且还是他主动这样叫。过去何东阳偶有这样叫他老弟的时候,但那都是酒后的事,清醒的时候,一般都很尊重陶心武,他毕竟是省委一把手的大 秘,不敢得罪。今天这是怎么了?正纳闷间,陶心武又道:“这不,书记还在办公室开会。我这不没事,给老哥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呵呵呵。”
“老弟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何东阳只好就破下驴,以老弟称呼。
陶心武电话里还是笑,闲扯了一阵子,就很自然地掏起了心窝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