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年突然一口咬住谢明光不放。他本来不打算咬人的。他知道,无论咬谁,对他都没有多大好处。他原本寄希望于谢明光会将他捞出去,可等了这么久,却看不到一点希望。于是就把谢明光给供了出来,其目的就是要引起谢明光足够的重视。可谁想,时间一天天过去,却不见谢明光有什么动作,这让龙永年彻底绝望了。他想,既然你他妈的不仁,也别怪老子不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曾经从白嘉元矿上得的钱,是怎么怎么送给谢明光的事说了个清道了个明。当审讯人员问他:“证据呢?”这下倒是把龙永年给怔住了。龙永年在心里骂道,妈的,干这种事都是单独行事,而且谢明光只收现金不收卡之类的东西。哪有什么直接证据。但龙永年确实在去年一年里分四次给谢明光送了100万现金。每次的确切时间他记不得了,但有两次他送钱的时候是在宾馆,而且谢明光并没有避开宾馆服务员王丹。一开始龙永年还僻,后来知道谢明光跟王丹的私密关系后也不用僻了。如果说证据,那王丹就是他唯一的证据。当龙永年想到王丹时,多少还是有些兴奋。审讯人员立即问:“王丹在哪儿?”龙永年第二次懵了。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个小婊子了,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不过,不几天龙永年又突然说他还有重要的证据——录音。龙永年这家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怕日后有麻烦,有两次送钱时,都带了录音笔,将谢明光说的话都录了下来。尽管谢明光话很少,但一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案件审讯到这儿,似乎就该检察院管了。
刘海滨一知道这个情况,哪敢再往下深究了。这可是副厅级领导,如果搞不好,羊肉吃不到,很可能会染一身的骚气。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何东阳。谢明光是何东阳的死对头,如果何东阳指示他往下挖,他刘海滨就是火炕也会往下跳。没有何东阳,他刘海滨还不知道在公安局的寻个墙角旮旯里杵着,那来的公安局长让他当?没想到何东阳直接就把电话交给了高天俊,让高天俊亲自做指示。何东阳原本可以暗中指示刘海滨一查到底,让谢明光的糗事大白于天下,以报仇雪恨。但何东阳还是在瞬间决定将这一步棋交给了高天俊。高天俊接起电话,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个副厅级领导干部倒下,在一个级地级市来说无疑于一场7级地震。就目前西州的情况已经让他够头疼的了,再出这档子事,他还怎么有理由再留在西州呢?高天俊愣了一会儿,还是告诉刘海滨先不要深究,听候指示。那天,高天俊还顾不上细想,等把省委书记祝开运送走。他一屁股坐进椅子,就开始为谢明光的事恼火着。他想发火,甚至想摔东西。
最后,高天俊还是准备硬着头皮上省城。即便祝书记将他骂得狗血喷头,他也要将这一情况当面向祝开运汇报。然后根据祝开运的态度来决定案件的归宿。一个厅级领导干部成长起来的不容易,要倒下去,那简直太容易了。谢明光的存在,对他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他如果真的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这无疑于影响到他在西州的地位。这一点上来说,他慎重地决定还是为他自己的前途着想。
可高天俊的脚步还没有送出去,省委组织部的电话就先来了。省委组织部部长潘长虹要亲自带队到西州宣布人事调整方案。人事调整的事情,祝开运去新疆开会经过西州时已经给他谈过了。基本方案是按市里推荐的,个别人员做了一些调整。这些,高天俊心里都清楚。高天俊只好将他心里的事暂且放下,等省委组织部长潘长虹到来。可高天俊坐立不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还是犹豫再三之后,拨通了省委书记祝开运的红色电话。高天俊颤颤地先问首长后,然后就将龙永年咬出谢明光一案向祝开运做了简单汇报。电话里的祝开运并没有像高天俊想象得那样惊诧,也没有他想象的硝烟味,而是异常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高天俊的神经立即放松了,可心里却不感到轻松,不轻松的是祝开运面对他的汇报不但不觉得意外,反而异常镇静,就像他只是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丝毫没有冒火。这时候,他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秘书长邱东成进来好几趟,汇报一些具体事情,他张了几次口,最终也没说出来。组织部长王中平也进来了,高天俊说完工作也没说。最后他还是打电话叫来了何东阳。他突然觉得,关键时候他能讲心里话的人还只有何东阳。市州一二把手,十有八九都是表面上的亲密,背地里的敌手。能像他这个市长和市委书记相处得如此融洽的,还真是难数。
高天俊把给祝开运汇报的情况讲完后。何东阳说:“高书记也不必多想。有些事情该来的一定会来,不由我们的意志所转移。明光的事,无论到哪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与你这个班长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将情况汇报祝书记了,下一步,我相信省委会给个意见的,既然祝书记没态度,我想那可能也是一种态度。再等等看,你说呢?”
“明光这个人,我过去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他的,那些年在县里工作,他还是挺有魄力的,也算是一个实干家。这些年,我越来越搞不清了。可能是随着职位的不断升高,他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慢慢走偏了。我总觉得他胸怀不如以前宽了,工作上也开始谋人不谋事了。好几次我都提醒他,要把目光放远一些,别整天在谋人上下功夫。倒是没想到他在经济上会跟龙永年不清不楚。哎!真要到了那一步,谁也救不了他。”高天俊说完,苦涩地摇了摇头,抓起茶杯喝了口水,又慢慢把杯子放下,“人啊,这一辈子不容易啊!尤其是领导干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的时候,是用尽全力在走,当走到高处的时候,很可能会沾沾自喜,光顾了享受高处的风景,而忘了自己的责任,这时候一旦私欲膨胀,那是多么的可怕啊!”
何东阳沉重地说:“警一时容易,警一辈子难啊!”
“你说的是,做一时清官容易,难的是做一辈子清官啊!”高天俊仰起头,叹了口气道,“明光的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啊。我们谁也不能拍着胸膛打保票说,自己没有过私心杂念。度,什么时候都得把握好一个度。一步不慎,面前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何东阳看着高天俊,突然发现他两鬓竟然有那么多白发了。何东阳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也许以前高天俊会定期染发,这些日子连自己的形象都没顾上打理。高天俊额头深深的皱纹,像刀刻一般,越发深了。是啊!人都会老的,领导也会老的。无论金钱、荣誉,还是地位,永远都不属于某个生命个体,都是虚的。
星期五下午3点钟,全市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大会在西州国际会展中心大礼堂召开。谢明光垂头丧气地走进来,瞅了瞅主席台,然后望望会场里已经坐定的人们,没有一丝表情地选择台下靠门口的一个位置坐下。等高天俊陪着省委组织部长有说有笑地进来时,他才起身,看着省上的领导笑笑,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随他们一起走上主席台。
会议由高天俊主持。高天俊面前放着一份讲话稿,但高天俊并没有看稿子,而是很流畅很自然地表明了对省委组织部长亲临西州表示感谢!最后请省委组织部长潘长虹讲话。台下所有参会的人都凝神静气,眼巴巴地瞅着台上的每一个领导。所有人都知道下面组织部长一开口,就意味着西州的人事将会发生重大变化。尽管关于西州新的人事任免在坊间早就纷纷攘攘地传播着,热了,冷了,又热了。直到今天,人们才期盼着亲耳听闻省委的正式任命决定。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但一切都又并非坊间传说的那样。
省委组织部免去习尚银同志西州市政协主席职务,任命罗永辉同志为政协西州市委员会主席候选人;宋银河同志任命为政协西州市委员会副主席候选人;任命张筱燕同志为省妇联常务副主席,免去西州市委常委、副市长职务;任命王中平为西州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免去西州市委组织部长职务;任命邱东成为西州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任命柳重志同志为西州市委常委,副市长候选人;免去省发改委副主任职务;任命陶心武西州市政府副市长(挂职)……
省委组织部长宣读完后,又翻起另一份文件,说:“还有,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谢明光同志为省职业技术学院党委书记,免去西州市委常委、副书记职务。”
台下发出了阵阵小声的议论。
谢明光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继续低着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其实,就连谢明光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写的是什么。关于自己的任命决定,是在前一天得到的消息。消息是陆宗成的秘书带给他的。本来谢明光还想问个为什么,可秘书直接截住他,说:“谢书记,这个情况陆书记也没办法,你就不要再多问了,服从组织安排吧!”
谢明光放下电话,就把桌子上的文件全部刨到了地上,纸片子在空中飞舞着,然后慢慢地落到地上。谢明光气得脸都涨红了,一屁股坐进椅子,把眼睛闭得实实的喘粗气。省职业技术学院党委书记,要说,论职务,是升了一级;可论权力,还不及他现在的副书记呢!谢明光心里清楚,这一纸任命,预示着他的政治生涯已走向末路。他恨祝开运,为什么这样安排,这些年他谢明光虽没有功劳,可苦劳总还有吧,凭什么这样?
谢明光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就准备去省城,他要亲自去见见陆书记,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身,省委组织部部长已经带人下来了。他知道这一切都已成真,即便见了陆书记,也无力挽回这一败局。
此时的谢明光只能拿着笔在纸上信马由缰地乱画着,只有这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尤其不让自己的可怜相暴露在何东阳面前。
何东阳听到对谢明光的任命决定,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还是为谢明光这样的调整结果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本能地用余光瞟了一眼跟他并排坐着的谢明光。谢明光没有任何表情上的突变,镇定自若地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像是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没有显出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
会议在高天俊热情洋溢的总结讲话中结束。
此次西州副厅级干部的调整,无论调整幅度,还是到位速度,可以说都是罕见的。这也被社会流传为史上西州干部中的最大地震。所有被调整的领导,省委要求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全部到位。这样做,省委也有其考虑,因为西州的两会一拖再拖,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干部调整结束,预示着西州的两会就可以顺利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