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障房建设工程招标结果公布后,何东阳跟高天俊吵了一架。
工程投标企业省内省外共有30家,最终的结果却是周得财的公司中标了。何东阳看到这个结果,马上叫来柳重志问情况。柳重志把整个招投标的程序讲了一遍后,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何市长有疑义?”
何东阳瞥了一眼柳重志,说:“你忙去吧!”然后就打电话让住建局张开来局长过来,情况似乎说得跟柳重志一模一样。但何东阳还是觉得这其有猫腻。对招投标工作,何东阳在金州时参与过很多,知道其中的行行道道。而且他也曾经为了让周得财中标,跟吴国顺搞过暗箱操作的事。自从跟周得财吃那顿饭之后,西州就再没见过周得财的影儿,前前后后都是林思思在那儿上蹿下跳。谁知道林思思拿她的身体打通了多少招标环节,这永远是个谜。
何东阳再也坐不住了。他觉得这么大的一工程,无论交给谁来做,也不能交给周得财。他曾经迫于纪长海的压力,曾与吴国顺合谋将金州文化工程交给周得财,建成没几年就成了豆腐,裂缝层出不穷,幸好没发生人命案。去年听高冰说起这事,他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也不知道金州老百姓在背后怎么骂他呢。这工程坚决不能交给周得财做。这样想着,何东阳就起身去了高天俊办公室。
何东阳进去时,高天俊淡淡地说:“沙发上坐吧!”说完又低头去看桌上的文件。好一会儿儿工夫,他才抬起头说:“下周省委要来检查我市的创先争优工作第二阶段成果。哎,经济工作重要,务虚的一些工作也很重要啊。”说完给何东阳扔过一支烟,何东阳并没有抽,放茶几上,看着高天俊把烟点着,慢慢地吸着。
何东阳说:“书记不是已经戒了吗?又抽上了?”
高天俊叹口气说:“说是戒了,可事儿多了,心烦了,总还是死灰复燃。没办法啊!”说完,又问:“有什么事吗?”
何东阳说:“我听说周得财中标了?”
高天俊绷紧被烟雾笼罩的脸,半天道:“怎么?”
“像中天集团、华西集团这么大的企业都没中,周得财中标,我还是觉得有些反常。”
高天俊手中的烟还有半截,他用劲掐灭到烟灰缸,冷冷地说:“为什么周得财就不能中标,他的公司也是经国家认证的具备资质的公司。”说完,高天俊冷笑一声说:“东阳,我觉得你现在是越来越疑神疑鬼了。你的意思是什么?”
“保障房是事关民生之本的大事。周得财这个人我很了解,他根本承揽不了这么大的工程。现在结果已经公布。我想,能不能跟他谈谈,让他只搞一部分建设。”
高天俊忽地站起来,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民生工程啊?你不要老拿过去的眼光看一个人,周得财过去是建过烂工程,但并不能说明他现在建的也是烂工程。再说了,省委纪书记在那儿看着呢,你还想怎么做?”
“我们不能为了拍有些领导的马屁,而当历史的罪人吧?”何东阳也不客气地说道。
高天俊啪地把掉子拍得直响,怒道:“何东阳,你说话注意点,别以为你顺利当了市长,就大得不得了了。告诉你,西州的事情,现在还轮不到你在我这儿指手划脚。”说完,喘着粗气喝茶。何东阳一看高天从发了如此大的火,悄声不言了。
高天俊咣地把杯子礅到桌子上,又说:“我知道你因为上次被省纪委查,记恨纪长海。一事归一事,我们不能把个人恩怨带到工作中。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考虑。就这样,你把你的高速公路修好,这件事你不用再插手,我还是西州的市委书记,天捅破了我顶着,用不着你替古人担忧。”
何东阳知道再说无益,看了一眼高天俊,破门而去。
何东阳站在窗前,看了半天窗外热闹的城市,生了半天闷气。心想,难道真是我疑神疑鬼了?或者说是对周得财先入为主的成见?也许人的某些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何东阳慢慢消化着自己的郁闷,直到下午他才对自己说,由他去吧,反正他是市委书记!
此后,有好长时间,何东阳都没再去过高天俊的办公室。高天俊也没叫过何东阳。过去,何东阳大小有事就会去高天俊那儿请示汇报,高天俊只要有什么难题,也会打电话让何东阳过去商量。现在,这些惯例突然就不存在了。除了正常工作,高天俊和何东阳仍并排坐在主席台上。下面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心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暂时还无法消除的阴影。直到宋银河病了之后,何东阳才准备去高天俊的办公室。他非得去,因为宋银河明显是累坏了。他不得不再次将政府秘书长的事提上议事日程。吴国顺目前仍躲在医院里,何东阳前思后想,不得不重新考虑秘书长的人选。最终何东阳还是决定将景秀区区长朱红斌调上来任政府秘书长。
何东阳去的时候,柳重志刚汇报完工作出来。柳重志一到任就跟高天俊走得特别近。从那天晚上吃饭,高天俊只叫了柳重志而没有叫陶心武,何东阳就已经感觉出了三分。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高天俊只要在电视里一出现,旁边站的一定是柳重志。西州又开始传说高天俊与何东阳成对立之势,副市长柳重志春风得意。老百姓的眼睛真是雪亮的,虽然远离官场,但官场上发生的事情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柳重志见何东阳后不自然地笑笑走了。
何东阳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高天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也好,下次一并上常委会吧。”然后目光就不再看何东阳了。半天,再没多余的半句话。何东阳本还想说点什么,也觉得没趣,就回去了。
保障房建设工程开工那天,何东阳也出席了开工仪式。他只是应个卯。本来按高天俊的意思,要让何东阳主持,他宣布开工,省住建厅副厅长讲话。可何东阳推掉了,说还是让柳重志主持比较合适。整个开工场面虽然没有城际高速公路开工场面热烈,但也搞出了很大的阵势。全市四大班子全部参加,还有包括景区在内的所有机关干部全部参加。那天何东阳见到了韩菲儿。韩菲儿是应邀前来做专题报道的,她带来三名记者,分头采访。晚宴结束后,韩菲儿说:“高书记这次又要出风头了。整个工程占全省保障房建设总面积的三分一。这赌注下得很狠,我想也会把你这个管钱袋子的市长搞得焦头烂额啊!”
何东阳叹了一声:“谁让我就这个命呢!”
韩菲儿咯咯地笑着,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又似乎眼前的韩菲儿已然不是曾经的她了。一种莫名地距离感,让何东阳觉得说不清楚。他特别想知道舒扬的情况,但他又不好主动问。也不知道韩菲儿不愿说,还是不知道。直到分手时,韩菲儿也没提舒扬半个字。
晚上,何东阳带着丁雨泽、邓存斌参加安红英在华岳宾馆摆的场子。上车时,何东阳突然告诉张轩宇:“你打电话,问问小曾晚上没有事,没事让她也一块儿参加吧!”
不一会儿,曾颖也来了。何东阳观察到张轩宇靠着曾颖一起坐,很有些不自在。何东阳端起酒杯,看着安红英说:“你荣升县委书记,我们还没好好给你祝贺过呢,今天,放开了喝,把以前的祝贺全补上。”何东阳说着看看丁雨泽,又看看邓存斌。
安红英默默地笑着,也举起杯,说:“祝贺谈不上,倒是我得好好感谢何市长,如果没有何市长大力推举,我这个二把手可能还得继续二着。”
何东阳笑了,大家都笑了。安红英继续道:“当然,要没何市长,我也可能现在正在东河县的大草原上数星星呢?”
大家都明白安红英的意思。当时很多常委的意思都是把安红英先放到东河县县委书记的位子上锻炼几年再说。何东阳工作在前,高天俊力挺,事情就发生了莫大的转机。这一功自安红英记在了何东阳的身上。
大家集体给何东阳敬三杯后,安红英说自己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按顺序,丁雨泽起身说:“安书记不急,你先受敬。”这时,何东阳看着丁雨泽,又朝邓存斌看一眼,说:“雨泽先坐坐。让存斌来,安书记是他的老领导,他怎么也得先扎扎实实地表达一下吧?”
丁雨泽笑笑,又坐下。
邓存斌急忙起身道:“市长说得对,再怎么,我也不能忘了老领导。”说着起身走到安红英跟前,安红英指着何东阳,笑道:“错了错了,你得先给何市长敬,吃水不忘挖井人!没何市长,你能这么快升到州府?”
邓存斌看何东阳笑道:“没办法,在领导跟前,你有时候怎么做都是错的。那就听老领导的,先给何市长敬。”
何东阳笑笑,不再推辞,一饮而尽。轮番敬酒时,何东阳对谁的敬酒都没有推辞,满杯来,满杯喝。安红英看何东阳爽快地喝着,觉得有些奇怪。他转头,对何东阳低声说:“你到西州来,我可第一次见你喝得这么实在。”
何东阳呵呵地笑道:“我有过不实在吗?”
“哈,你哪次又实在过。”安红英已有几份醉意,目光里就多出很多柔软的东西,说:“我就喜欢你……爽快的男人样。”最后这句话安红英几乎是贴在何东阳耳朵上说的,说完脸越发红了。
何东阳愣了一下,说:“是吗?”然后就对着丁雨泽说:“丁秘书长,敬完了吗?”
“都敬完了。”
“小曾、小张也敬完了?我怎么没喝他俩的酒。”何东阳故意这样说,“不行,你们俩没给我和安书记敬,得敬啊!”张轩宇和曾颖其实都敬完了,知道何东阳是有意让他们再敬酒。他俩互相看着,无奈地又端起酒杯走到了何东阳跟前。
又喝了两杯,何东阳呵呵地笑着对张轩宇说:“小张不错!好好干!”然后又看着曾颖说:“小曾把文档科管得也是井井有条,都不错。”曾颖害羞地笑笑,谢过何东阳后回到坐位坐下。丁雨泽起哄道:“市长你还不知道吧,轩宇和小曾已经有情况了?”
何东阳佯装生气地看着张轩宇说:“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向组织汇报,罚三杯!”
大家都哈哈地笑着。曾颖羞得扭头跑出包间。
安红英已经有些高了,看曾颖出去,说:“你看看,你看看,把人家姑娘都说得不好意思了。”
何东阳笑笑,说:“好了,我现在要过庄。你们谁先来?”
所有人都被何东阳的话怔住了,愣了半天,大家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安红英晃着脑袋,大声说:“我先接!”曾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也跟着鼓掌叫好。
何东阳自从到西州,从没有划过拳,甚至没有人知道何东阳还会不会划拳,今天何东阳突然这样一说,所有人都大为吃惊。
一圈下来,所有人都没能赢何东阳,大家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望着。安红英站起来大声说:“哎呀,原来老虎没出山,这一出山,真是所向披靡啊。要不要何市长再来一圈啊?”
大家齐声呼道:“要,要,要!”
这一晚,何东阳喝醉了。吴国昌劝何东阳别回了,就在宾馆休息。何东阳说什么都不行,说:“我,我得回去……”
后来,何东阳就不省人事了,张轩宇给胡亚娟打了电话,何东阳就睡到了华岳宾馆。
第二天,何东阳破天荒第一次睡到了九点。张轩宇一直在宾馆里等着何东阳醒来。
吴国昌早早把早点做好打发服务员送了过来。何东阳吃过早点,把吴国昌叫进来。说起吴国顺跟宋美英的事时,吴国昌说:“我哥那人,说聪明也聪明,一时糊涂,酿成大错。现在,那样子,看了真让人心疼。何市长,那是他的命。”
何东阳心想吴国顺这贼,隐藏得够深,把吴国昌也隐瞒住了,他不好点破,只说:“他走到今天,也许都是我的责任。我不该把他弄到西州来。邓红心里肯定在怪我。”
吴国昌说:“不会的。我嫂子是个好女人,我哥却不珍惜。她天天在医院里饲候我哥,人都瘦了一圈了。”
何东阳叹了一声,说:“那个宋美英哩,她去看望过你哥没有?”
吴国昌说:“听我嫂子说,她来过几次,后来看我哥成这样子了,也很少去了。现在的小姑娘呀,别看他口口声声的为爱寻死觅活,还不是瞅准了我哥的地位,一看我哥现在这样的,她反而避得比别人远。只有我嫂子,才是真正的爱的。”
何东阳心里微微一笑:“说的也是,下午抽空我去看看,好几天没见,还真有些想呀。”
吴国昌:“都说何市长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哥能有你这样的领导,是他的福气,只可惜,他没有把握好。”
何东阳笑了一下:“你也不必担心,他会好的。”然后调转话题说:“前面我听国顺说你也想参与到保障房开发中,我给国顺把话都说明了。这事你不能参与。在别的事情上我都可以帮你,唯有这件事不行。我听说你想再建一家宾馆,你写个东西拿过来吧!”
吴国昌惊喜地笑着,直谢何东阳。
下午四点多,何东阳处理完了案头上的事,准备要去看看吴国顺。现在最让他放不下的还是吴国顺,遇到宋美英这样的女人,换上谁谁也不好对付,好在吴国顺用了一个苦肉计,总算摆脱宋美英的纠缠。也罢,为了保全自己,需要牺牲的还得牺牲。 张轩宇一看何东阳要出门,马上拎了包儿跟了来。何东阳说:“我去看看吴局长,你就不去了。”
来到市医院,他刚下了车,远远地看到邓红用小车推着吴国顺向医院的广场走去,就在这一刻,他深深被眼前的景象打动了,什么是爱,爱就是这样相濡以沫,这样平平淡淡,在你老了,或者生病了,有人不离不弃的呵护着。他步行着走了过去,秋日暖阳泼洒在他的身上,感到了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他咳嗽了一声,邓红回过头来:“何市长?”
何东阳说:“弟妹,真是辛苦你了,国顺现在情况怎么样?”
邓红摇了摇头:“还那个样,估计难好了。”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何东阳从邓红的手里接过小车的把手:“看你,都瘦了好多,我来推他走一会儿,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邓红:“他都成这样子了,我就是休息,也休息不好。这几天我也在想,只要他能好,能像过去那样健健康康的,我再不拖累他了,给他幸福,让他与他喜欢的人一起过去。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何必搞得谁也痛苦呢?可是,他现在这样子,怕是好不过来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何东阳心里一阵阵地沉,心想吴国顺这小子真能装,你骗别人可以,怎么也不能骗邓红呀。这样想着,便说:“那个宋美英来过没有?”
邓红说:“来过,来看过几次,看他成了这个样子了,再也不为他寻死觅活了。人啊,我算看清楚了,什么爱呀,什么死呀活呀,都是假的,都是做样子给人看的,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影子都不见了。遗憾他现在成了植物人了,没有感觉了,如果他能看得到,不知他会有多痛心呀。”
何东阳叹了一声: “古人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呀。我想迟早他会明白的。你要有事,你先忙去吧邓红,我想一个人,陪国顺走走。”
邓红说:“那好吧,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何东阳对远处的司机喊了一声:“小伍,邓红去超市,你陪他去一趟。”
邓红走了,何东阳推着吴国顺缓缓走着。等邓红走远了,才说:“好了,别装了,病怎么样?真的好了吗?”
吴国顺突然怪兽一样咔咔笑着说:“还是首长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何东阳说:“英明什么?我第一次来看你,还不让你把我骗过了。当时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我都不敢面对邓红,我无法向她交待,一个大活人,被我从金州带上来,搞成了这个样子。没想到,让我虚惊了一场,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吴国顺说:“我也是被宋美英那个小妖精逼得没有办法了,不得出此下策,好来摆脱她。”
何东阳说:“你摆脱宋美英我没意见,但是,你也不能欺骗邓红呀,你要再装下去,邓红非瘦成一把干柴不可。”
吴国顺就回了头,嘿嘿笑着:“首长,我也不忍心呀,不装,我怕这苦肉计白演了。”
何东阳说:“什么白演了?难道你还不相信邓红?”
吴国顺说:“不是这个意思,如果邓红不脱一层肉,宋美英能相信吗?我就是想让宋美英不攻自退,主动做了流产手术后,我再慢慢好起来,这样才能金蝉脱壳。好了,首长,停下来吧,我要下来走走,让你推着我,岂不是让我折寿吗?”
何东阳呵呵一笑说:“你为我服务了好多年了,我就为你服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别下了,让人看到了不好。想走路半夜里下床活动去。”
吴国顺嘿嘿笑着:“真让你说对了,我半夜的偷偷出去活动过几次了,否则,好人也会憋出病来。”
何东阳说:“见好就收吧,国顺,千万不要拿人性做考验,人性是个非常脆弱的东西,它会被现实击得粉碎。”
吴国顺突然回过头说:“你的意思是,在邓红面前不要再装了?”
何东阳点点头:“我不忍心再看到邓红为你愁眉不展的样子。”
吴国顺犹豫了一下说:“那我也不能在她面前一下子好了,否则,她知道我在骗她,她会记恨我的。我只能一天天的好转,这样她才好接受。”
何东阳说:“那是你的策略问题,我不管。我只提醒你,要把握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