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阳一上车,就把这里当成了临时指挥部。何东阳和张轩宇一路上不停地打电话,直到施工现场时,才打完电话。一抬头,只看到施工现场脚手架上亮着几盏灯。下边围着一黑压压的人,跟混乱的工地融合在一起,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何东阳一下车,就围上来一群民工,七嘴八舌地描述着塔吊倒地时的情景。柳重志的秘书和司机从人群里钻出来,何东阳借着灯光看见远处几个警察正在刘海滨的指挥下有的拉警戒线,有的抱着电话打。警戒线内一辆奥迪A6已经面目全非,车身上横亘着沉重的塔吊的吊臂。车看起来像一只被人踩扁的青蛙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何东阳认出这辆车就是柳重志的。车前边的地上也躺着几个人。何东阳边走边问:“柳市长呢?”秘书和司机指着那辆车,说不出话来。
这时,刘海滨跑过来说:“何市长,据当事人反映,柳市长可能就在那辆被轧扁的车里。车体完全变形,车门也无法打开,我们无法施救,已通知专业人员迅速赶来实施切割,然后施救。”正说着,急救车呼啸着停到了何东阳身后。市医院院长高晓堂走到何东阳跟前说:“何市长,市医院所有急救车全部到位,医院已做好了全力抢救伤员的准备工作,请市长指示。”
何东阳说:“好!将伤员全部送医院实施抢救,留部分人员准备现场抢救车内人员。”高晓堂一声令下,大夫、护士们就奔跑了起来。先将车外死伤者运回市医院抢救,然后一部分人员原地待命。
这时,高天俊,还有市委市政府所有领导都全部赶到。高天俊一见何东阳,问:“东阳,情况怎么样?”高天俊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
何东阳说:“情况大致是这样的,施工用的塔吊吊臂断裂,造成人员伤亡,目前有四人受伤,已送往医院,被砸扁的车内情况还不明,柳市长很可能就在车内。”
何东阳问丁雨泽:“住建局张开来局长来了吗?”
今年,高天俊提出全市保障性住房建设要达到10000套,住建局为全市保障性住房建设的责任单位,各县区政府为县区保障性住房的责任单位。景秀区是西州市政府所在地,所以城区5000套的建设就由市住建局与区政府共同负责。现在出了问题,何东阳当然要找市住建局局长张开来问情况。
丁雨泽上前一步,回答道:“电话关机。我已经派人家里去找了。”
高天俊此时两腿发抖,大吼道:“周得财呢?把周得财给我叫来。”
边上一个像领导模样的人说:“高书记,周总还在省城。我是紫金园的施工负责人。有什么话你给我说吧!”保障房工程整个规划为十个小区,紫金园是位于西州市城郊的一个小区。事实上,周得财只是出面将这一大笔工程拿到手后,全部发包给了别人,自己连一个小区的活都不用干,就可以白白人中拿得工程总造价的5%。周得财过去是搞建筑的,也修过一些楼房,但后来他觉得这样太辛苦。于是就借助纪长海的势力,在全省各地拿工程,这样只凭自己动动嘴皮子,大把大把的钱就装进口袋里了。何乐而不为?
高天俊将情况问完,感觉头痛得厉害,马上转身朝新任秘书招手,秘书赶紧把速效救心丸递到了高天俊手里。高天俊一扬手,送进嘴里。好一会儿,高天俊才恢复常态。
切割技术人员赶到了,工人们早已在旁边拉了高瓦数的电灯,把黑色的奥迪照得明刺朗朗的。技术人员费了好大劲才将车切开。何东阳他们都围了上去,一看,头发都竖起来了。警察手中的照相机不停地闪着光。车内血肉模糊,仅从穿着上可能辩认出是一男一女,但却无法辩认出死者的真实身份。高天俊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退出。
何东阳也走过来,凑到高天俊耳朵上说:“初步情况已明确,刚医院方面说,五名轻伤患者,正在接受治疗;四名重伤者中,有三名抢救无效死亡,现在是否马上向省上报告?”
高天俊闭着眼睛琢磨了半天,才说:“你说呢?”
何东阳没理解高天俊这样反问他的原因,沉吟一下,道:“我认为立即如实向省上报告。”
高天俊无奈地说道:“报告吧!”
在救援人员的帮助下,医生护士将两具变得零散的尸体收拾到急救车,呼啸而去。这时,住建局局长张开来才风风火火地赶来。一来先到高天俊那天检讨道:“高书记,家里老母亲病了……”高天俊听都不听,转身离去。张开来像个木偶似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何东阳凌晨4点才回到家。刘海滨直忙到天亮,现场勘查结束,带着当事人直接回了单位。最后从死者的衣服口袋和包里发现了他们各自的身份证,初步查明:男死者就是柳重志;女死者叫乔娜,省城人氏,1978年出生。包里除了现金和银行卡外,还发现了一张当晚11点15分从西州开往省城的火车票。乔娜是谁呢?激起了许多人的猜测,只有何东阳知道她是谁。
张筱燕是第二天早上九点赶到西州的。何东阳早早派丁雨泽去机场,并叮嘱丁雨泽接回来先安排入住。因为柳重志的尸体已变得不完整,这个时候张筱燕肯定要去医院看人。千万不能让去,等医院将尸体复原并做简单化妆后再让张筱燕去看一眼。
果然张筱燕一下飞机,就要丁雨泽带她去医院。丁雨泽只告诉他柳市长出事了,但没告诉她死了,更没告诉她连尸首都不完整了。丁雨泽苦苦相劝,说先稍休息一下,何市长一会儿要过来。
张筱燕还哪有心情休息,放下随身行李,就走出大厅。丁雨泽害得没办法。这时,丁雨泽出现在了宾馆的大厅门口。张筱燕看见何东阳,眼泪就出来了,问:“东阳,我老公他现在怎么样?”
何东阳说:“筱燕,你先不要急,上去,到房间里我给你讲。”
何东阳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如实详细地复述了一遍。省去了柳重志车内还有一女人的情节,他怕张筱燕接受不了。何东阳还没讲完,张筱燕已哭成了一堆泥,身体瘫坐在沙发上,似乎没了一点筋骨。何东阳想上去拥抱住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可这念头还是在瞬间就打消了。他说:“筱燕,我知道我现在什么样的安慰都不能减轻你内心的痛苦,但人生无常,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就得冷静地面对。我想,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能挺过去的。”
张筱燕还是哭,哭累了,她抬起头看着何东阳说:“我真的没想到,他来西州之前的那天晚上跟我在咖啡厅,竟然成了我们的永别。他在西州这段时间,我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我知道他在省上待着不如意,才决心下来做一番事,可谁知这来才没多久就……”
张筱燕又抹了一把泪,再抬起头时,就变得平静了很多,说:“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历过无数次事故,看见活生生的人就那么瞬间没了。我们也曾难过过,今天我才体会到事情真的搁自己身上的痛苦。”她又叹口气道:“他虽然背叛了我,但我从没有改变对他的爱。我一直在等着,等他在下面干一段时间,能体会到我当初的艰难和困苦之后,或许他会回心转意的。没想到……不说了,东阳,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等我电话吧!你直接从北京赶着过来,稍稍休息一下,别把自已弄垮了。10点多还有个会,我得赶过去参加。”何东阳说完起身,走到门口,又说:“我让小曾过来陪陪你,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跟她说。”
张筱燕定定地看着何东阳的眼睛,嗯了一声。
市委三楼常委会议室里,高天俊冷峻地面孔上写满了愤怒和无奈,他说:“昨天晚上9点10分,发生的紫金园工程建设施工现场塔吊断裂造成五死七伤的安全事故,是我市继鹰凹山煤矿矿难事故后,极其严重的一起事故。省委省政府已经做出指示,立即查明事故发生原因,妥善处理好善后事宜,马上展开全市安全治理整顿工作……下面由何市长做具体安排。
高天俊最后说,省安监、质监局今天早上带着专家就来了,要密切配合好事故调查。另外,塔吊生产厂家,今天也派技术人员。一定要尽快将这一事故造成的社会不良影响消除掉,继续投入到全市经济建设的大潮中来。
会后,何东阳陪着高天俊看望了市医院的伤者,然后到宾馆看望了张筱燕。
也就在这一天,6月12日,中央下发了关于祝开运和纪长海的任免文件。
三天后,柳重志同志的追悼会在市医院吊唁大厅进行。花圈摆满了整个大厅的角落,难以再摆放,只好摆放到了大厅外的院子里。柳重志虽然任职西州时间不长,但出事以后,所有的人都知道,柳重志是因为因工殉职的,而且是在检查保障房建设施工情况时殉职的。顿时,大街小巷都传播着柳重志是一个亲民爱民将老百姓的事放在心上的好领导。很多人还为柳重志的离开落下了伤心的泪水。这一天,很多人都慕名前来吊唁人民的好市长。大厅里张筱燕和女儿以及所有亲属都来了,张筱燕呆呆地看着鲜花丛中的灵柩,目光柔弱无力,眼睛里没有一滴泪。只有女儿和亲属们掩面哭泣着。
追悼会由何东阳主持,高天俊念悼词。不知道这悼词是谁写的,高天俊念到很多处,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擦拭着眼睛。大厅里站满了机关干部,许多前来吊唁的市民挤不进大厅,只好站在大厅外默哀着。
遗体火化后,张筱燕要回省城。何东阳去送,张筱燕说:“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关心,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知足了!”
何东阳摇摇头说:“我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但你的确很坚强,我相信你会很快重新走出来的。”
张筱燕木然地笑笑,说:“真的谢谢你,我想我会的。”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东阳,我想问你一个事。”
“什么事?问吧!”
“我听说,出事时,车里还有乔娜?”张筱燕显得很平静地问道。
“是的。那天我没跟你说,是怕你打击太大。”
张筱燕笑笑:“我现在什么样的打击都能承受。再说了,人都没了,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这是命!”
“过去的终将过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保重自己!”
柳重志一走,高天俊就把重新确定保障房建设分管领导的事安排给了何东阳。何东阳迅速重新调整了副市长分工,将这一工作安排给了陶心武。高天俊却不同意,说:“如果没有合适人选,就由市长挂帅。”无奈之下,何东阳推荐让政协主席罗永辉出山。说:“罗永辉当了多年的常务副市长,管过多年的城建工作,他是最合适的人选。”高天俊说:“让政协主席出来管具体工作,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影响吧?”何东阳说:“特殊时期,特殊举措,这说到哪里都不会有问题。”
最后确定由政协主席罗永辉全面负责。罗永辉到政协后,突然从忙碌中解放出来,就有些不适应。更让他不适应的是,以前天天都有人找他办事,现在没实权了,也没多少人找他了。现在高天俊这样安排,他嘴上虽然推辞着,但心里还是挺满足。